杨炳钧
(上海交通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240)
韩礼德精通英汉双语,他的学术思想有非同一般的中国渊源(胡壮麟 2018)。作为语言学理论,韩礼德的系统功能语法自然兼顾英汉两种语言的特点,不仅能够解释汉语的一般语言现象,还能用来解决汉语中的一些“疑难杂症”。
清代小说家吴敬梓的《儒林外史》(1749年成书,1803年初刻)第一回写道:“这人姓王名冕,在诸暨县乡村里住。七岁上死了父亲,他母亲做些针指,供给他到村学堂里去读书。”想必吴敬梓也没料到,他的这几句话在两百多年后竟然引发了语言学上的一个重要议题。有关争议的核心观点大致如表1所示:
表1 “王冕死了父亲”句的有关争议
续表
除了表1中列举的之外,林杏光(1999)、程工(1999)、陈昌来(1998)、徐盛桓(2003)等人对该结构的论述也颇有启发意义。概括起来,这些研究中,早期以传统语法为主要理论依据,20世纪90年代以生成语法为主要支撑,21世纪初则以认知语法和美国功能派理论为主要解释途径 (参见刘探宙2018)。最近这些年,构式语法和系统功能语法学者也参与到该结构的讨论中。
这些研究对该语言现象的理解和认识有不同程度的贡献。与本研究关系最为密切的是黄国文(2018)的研究。不过,他的主要结论是,“王冕死了父亲”是“王冕的父亲死了”的隐喻式,是语篇语法隐喻,而韩礼德本人不承认语篇语法隐喻(Halliday 1985,1994;Halliday & Matthiessen 2004,2014)。我们赞同韩礼德本人的看法,认为目前有关语篇隐喻的界定仍然自相矛盾(参见Yang 2018a)。另外,从概念语法隐喻的基本原则(即必须有向下级转移)来看,“王冕死了父亲”和“王冕的父亲死了”都是小句,没有发生级转移,所以这两个小句不是隐喻式与一致式的关系。
本研究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概念语法隐喻的角度提出一种解决方案。首先,我们简要介绍韩礼德的语法隐喻理论,然后深入分析“王冕死了父亲”的概念语法隐喻特性,最后通过相同性质的例句来阐明类似结构的概念语法隐喻机制。
顾名思义,语法隐喻既不是传统的词汇隐喻,也不是认知语言学所讨论的“概念隐喻”,而是发生在语法层面的一种隐喻。韩礼德提出的语法隐喻包括概念语法隐喻和人际语法隐喻,有关人际隐喻的新近论述请参见Yang(2018b)。由于篇幅与话题所限,本文仅涉及概念语法隐喻。先看韩礼德所举的英语例子(Halliday 1998/2004:34):
(1)a.Glass cracks more quickly the harder you press on it.
b.Cracks in glass grow faster the more pressure is put on.
c.Glass crack growth is faster if greater stress is applied.
d.The rate of glass crack growth depends on the magnitude of the applied stress.
e.Glass crack growth rate is associated with applied stress magnitude.
例(1a)由两个小句组成,例(1b)和(1c)都增加了名词性成分,但结构没有变。例(1d)和(1e)在结构上发生了很大变化,原复句③系统功能语法中两个小句以上的组合称为小句复合体(clause complex),略等于汉语所指的“复句”。中的两个小句(glass cracks more quickly,you press on it)分别向下级转移为名词词组,整个结构从复句变为小句。这一结构上的变化产生了不一样的语篇效应,但这些句子的基本意思都是一样的。这时,例(1a)被称为一致式(congruent form),例(1d)和(1e)被称为隐喻式(metaphorical form)。当然,例(1b)和(1c)中也有部分概念语法隐喻,即从小句转为词组的那些表达,即cracks in glass、pressure、glass crack growth等。可见,语法隐喻大致相当于同一个意义的陌生化表达,或者说创造性表达。
那么,看不到语言事实变化前后的情形的时候,应该如何判断隐喻式与一致式呢?这是很多人都面对的难题。首先,要遵循向下级转移原则(He & Yang 2014),也就是说,只有复句转为小句、小句转为词组的情况下,才会发生概念语法隐喻。理论上讲,词组转为词素也是语法隐喻。
其次,区分隐喻式与一致式的另一种重要途径是,观察所涉结构是否符合以下标准:1)年龄标准,即儿童在学会流利的书面表达之前,不会产出概念语法隐喻。“通常见到的没有隐喻的语篇的唯一例子是年幼儿童的言语”(Halliday 1985:321)。“儿童要在八九岁后才会用语法隐喻”“青春期前的儿童的口语可作为讨论隐喻语篇的出发点”(Halliday & Martin 1993)。2)难易度标准,即平白、简单的表述往往就是一致式,可以通过词汇密度来判断(语篇中的实词项与小句之比即为词汇密度)。3)合乎自然标准,即在“平白体”英语中,语义和形式之间存在“自然”的关系,如动作体现为动词,描述体现为形容词,逻辑关系体现为连词等。4)历时标准,即儿童最初所学到的话语表达,或者说语言发展史上先出现的表达,往往就是一致式。这个很好理解,因为人类语言发展必然是由简单到复杂,从具体到抽象。5)典型性标准,即一般而言典型的表达要么是常见的表述,属于一致式,要么是“去隐喻化”之后的表达,已经成为惯常表述,属于一致式。
明白语法隐喻的判断方法之外,需要了解其具体类别。概念语法隐喻可分为十三种类型(Halliday 1996/2004:41-42;又见 Halliday & Matthiessen 1999:246-247)。其中,“品质”“过程”“环境成分”“连接者”等语义域转为“实体”(第 1—4 类);“过程”“环境成分”“连接者”转为“品质”(第 5—7 类);“环境成分”“连接者”转为“过程”(第8—9类);连接者转为环境成分(第10类);零成分转为实体(第11类);零成分转为过程(第12类);实体得到扩展(第13类)。
语法隐喻理论是语言学理论,所以韩礼德虽然举的是英语例子,但从理论上讲,人类语言里都存在语法隐喻,汉语也不例外。例如,我们以北大语料库CCL中的句子例(2b)为基准,可以观察概念语法隐喻。
(2)a.因为性子安静,不容易烦躁,所以即便是学习努力,他们也没这么痛苦。
b.因为性子静的人不容易感到烦躁,所以努力学习对他们来说也就没有这么痛苦了。(CCL)
c.性子静不易引起烦躁,于是学习努力也不至于带来痛苦。
d.不易引起烦躁的安静性子不会因努力学习而引起痛苦。
其中“性子静的人”已经是“某某性子静”这个一致式(小句)级转移形成的隐喻式(词组)。我们可根据例(2b)的基本意思造出例(2a),成为典型的一致式复句。从例(2a)的前半部(两个并列小句)级转移形成例(2c)的前一个小句(性子静不易引起烦躁),后半部(一个主句与从句)级转移形成例(2c)的后一个小句(学习努力也不至于带来痛苦),这样就有了概念语法隐喻例(2c)。换句话说,例(2a)的四个小句经过级转移,形成了例(2c)这个概念语法隐喻。同理,例(2c)的复句如果再进一步往下级转移,那么就有了典型的概念语法隐喻例(2d)。
这里的例(2c)和(2d)都是例(2a)的语法隐喻,但参与者多寡有别,隐喻的程度也有所不同。相对来讲,例(2d)的隐喻程度更高,意义更加浓缩,也不大好理解。隐喻程度不一,但都属于同一意义的语法隐喻小句往往会形成隐喻“并发”(metaphoric syndrome)④文献中大多译为“语法隐喻综合征”或“症候群”。这种译法一不易理解,二容易误解。笔者拟译为“语法隐喻并发现象”(参见杨炳钧 2016)。。
特别需要注意的是,在概念语法隐喻中有可能会出现其他隐喻(比如认知语言学所指的概念隐喻(conceptual metaphor)(Lakoff & Johnson 1980),但这两者有本质区别。例如从小学语文课本上选取的一句话:
(3)a.如果我们愿意让别人在此种植快乐,同时也让这份快乐滋润自己,那么,我们心灵的花园就永远不会荒芜。(上海市2015年版《小学语文》三年级第二学期第14页)
b.让别人在此种植快乐并让这份快乐滋润自己的意愿能保证我们心灵的花园不荒芜。
c.种植快乐并让快乐滋润自己是心灵花园永不荒芜的保障。
d.快乐的创造与分享绿化了心灵的花园。
虽然例(3a)里出现了“种植快乐”“滋润自己”“心灵的花园”“花园不会荒芜”等隐喻,但这些都是概念域上的隐喻,是一个域与另一个域之间的映射,比如以“种植花草”来映射“种植快乐”。语法层面上看,这些表达都是词组,没有发生级转移。既然语法隐喻产生的条件是必须有级转移,那么这些表达就不是语法隐喻。
而一旦把例(3a)级转移为例(3b),那么就发生了级转移,例(3c)则是由例(3a)中的三个小句转为一个小句,内容高度浓缩,是典型的概念语法隐喻。到了例(3d),语法隐喻的程度更高,意义更加浓缩。这几个结构于是形成了语法隐喻的“并发”。
依据语法隐喻理论并参照上一节的推导可以看出,“王冕死了父亲”实质上是概念语法隐喻。该结构的形成过程大致如下:
(4)a.这人姓王名冕,在诸暨县乡村里住。七岁上死了父亲…… (《儒林外史》原文)
b.有个七岁的孩子叫王冕,他的父亲死了。
c.王冕七岁上死了父亲。
d.王冕七岁死了父亲。
e.王冕死了父亲。
在语言使用或语言发展中无论例(4d)是怎么形成的,例(4)中的这些结构可以反映出该结构的一些演化进程。至少从目前语言学界有关该句的讨论上看,这些结构基本反映了人们关注的焦点。当然,这远远不能反映该结构的整体演化过程。
按照概念语法隐喻的原则,例(4a)和(4b)都是一致式,因为他们符合一致式的难易度,合乎自然、典型性等标准。依照向下级转移原则,并列复句例(4b)级转移为小句例(4c),于是例(4c)是概念语法隐喻。具体转移情况是,“有个七岁的孩子叫王冕”(小句)级转移为“王冕七岁上”(词组),“他的父亲死了”(小句)级转移为“死父亲”(词组),二者合起来组成一个小句“王冕七岁上死父亲*”。由于“死”是一个瞬间动词,该句需要体标记,“王冕七岁上死了父亲”就成了合乎逻辑和汉语表达的概念语法隐喻。例(4c)中的状语成分进一步省略,就有了例(4d),成为更典型的概念语法隐喻。到了例(4e),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略显怪异的句子,陌生化更加明显。
同样,通过“参与者”(participant)或“环境”(circumstance)成分的增加与减少,隐喻的程度呈现出渐变的趋势,形成语法隐喻的“并发”现象。所以,例(4c)—(4e)都是例(4a)的语法隐喻形式,只不过例(4e)的隐喻性在这几个中是最高的。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王冕的父亲死了”和“王冕丢了某物”是相互解释的句子,二者相加不能成为一个有逻辑关系的复句(王冕的父亲死了,所以王冕丢了某物*),自然也就不能说这属于复句级转移到小句的情形,不能纳入概念语法隐喻。
如果“王冕死了父亲”只是现代汉语中的孤例,没有相同性质的结构;或者如果该结构只是古汉语发展到现代汉语中的个别现象,现代汉语语言产出中无法产生新的类似表达。那么,讨论该句有多大价值就成了一个问题。实际情况是,这是现代汉语中比较普遍的结构,有不少相同性质的结构,而且该结构还能产生新的类似表达。
李钻娘(1987:21)提出,汉语中“死、掉、瞎、坏、落、破、跑、丢”等动词可以称为“消失式动词句”,这些动词往往用于以下性质相同的结构:
(5)a.他脱了头发。
b.他瞎了眼睛。
c.他湿了衣服。
如果从概念语法隐喻的角度来看,那么例(5)中的这些结构是从例(6)中的复句分别向下级转移而形成的。也就是说,例(5)中的表达都是例(6)中相应复句的概念语法隐喻形式,例(6)是一致式,例(5)是隐喻式。
(6)a.他有头发,他的头发脱了。
b.他有(明亮的)眼睛,他的眼睛变瞎了。
c.他穿着衣服,他的衣服弄湿了。
与这些结构性质相同,但表述更新颖的结构也不少。这一点我们可以看看沈家煊(2009:15-16)的研究中提到的出现于不同文献中的一些句子:
(7)a.(“非典”的时候)小李也病了一个妹妹。
b.郭德纲一开口,我们仨就笑了俩。
c.在场的人哭了一大片。
d.不到七点,我们宿舍就睡了两个人。
e.不到六点,那群孩子就起了天天和闹闹两个。
f.立定跳远(全班)已经跳了三十个同学了。
g.我大学同学已经离婚了好几个了。
h.当年那几对小情侣现在就分手了小赵和小李一对。
i.这次流感小班的孩子咳嗽了五六个。
j.他们办公室接连感冒了三四个人。
k.学校毕业了一批又一批,同学结婚了一个又一个。
l.今天上午这台跑步机一连跑过三个大胖子。
例(7)中的句子与“王冕死了父亲”的结构性质相同。以(7f)为例,这是十分典型的压缩句,该句的一致式表达常见于生活中,即“全班在测立定跳远,三十个同学已经跳了”。这个一致式表达完全符合日常语言习惯,小学生也能轻松表达出来。该一致式的压缩形式,也就是级转移之后的小句“立定跳远(全班)已经跳了三十个同学了”是典型的概念语法隐喻。该隐喻表达甚至已经有“去隐喻化”迹象,因为听起来并不让人感觉到奇怪。
如果我们依照语法隐喻的上述机制,可以随意造出几个句子,而这些句子完全能够理解,那么就说明这个机制能够自洽。笔者自己根据语感造了三个句子——例(8a)、(8b)和(8c),并把这些句子提供给17位汉语言文学专业大学生观察,在课堂上让他们判断这些句子能否讲得通。结果显示,没有一个人认为这些句子有毛病。换句话说,通过级转移——比如例(8)中括号内的复句转为小句——形成的概念语法隐喻是语言使用中的一种普遍现象。
(8)a.胡先生毕业了一届学生。
(胡先生指导学生,他的一届学生毕业了。)
b.司机下了几个乘客。
(司机开车,几个乘客下了车。)
c.山头化了厚厚的雪。
(山头有厚厚的雪,雪化了。)
这说明,我们完全可以通过括号中的一致式句子,创造出例(8)中的这些概念语法隐喻。至于具体语言运用时选择用一致式还是隐喻式,还得看在什么场合面对什么对象。显然,这些结构不是什么特殊现象,是汉语中语法变异表达之结果。变异表达是语言表达的基本模式,人们在各种文体的写作中,经常会在意义相同但结构不同的表达中选择,以体现意义上微妙的关系,实现意义表达的模糊化或精确化。
大体上来讲,沈家煊的“糅合”说(2006)以及改进版“类推糅合说”(2009)与概念语法隐喻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类推糅合说”的系统化、跨语言共性等不够明确,而概念语法隐喻则是可适用于解释不同语言中类似现象的系统理论。
如前所述,通过级转移把复句变为小句,这是一种典型的概念语法隐喻产生方式。这反映的是语义层与词汇语法层之间的一种机制。韩礼德(Halliday 1995/2004:9)提出了语义层的三个典型语义概念⑤这三个术语的译法目前还不大统一,有译为“序列、图型、成分”的,容易产生误解,也没有明确体现语义概念;也有译为“言辞列、言辞、成分”的,前两个可看作语义概念,但“言辞”范围过宽。如果紧扣韩礼德使用这几个术语的目的,紧扣这几个是语义术语这个要点,可拟译为“语句丛(sequence)、语句(figure)、组元(element)”。:sequence(语句丛)、figure(语句)以及 element(组元)。这三个分别对应于词汇语法层的 clause nexus⑥对于数个小句在语法上产生联系,采用小句复合体(clause complex)表示(一个小句复合体内的每一个单一联结可称为小句组(clause nexus))(When a number of clauses are linked together grammatically we talk of a clause complex;each single linkage within a clause complex can be referred to as one clause nexus.)(Halliday & Matthiessen 2004:8)。(小句组)、clause(小句)、group(词组)。如果语义层与词汇语法层出现自上而下的错位,就会产生语法隐喻(Halliday 1996/2004:34)。这种错位是语言表达的需要。
当然,对于“王冕死了父亲”这一类结构而言,有一个问题需要面对:为什么级转移为小句之后,主要动词是“死”。从动因上看,这样的表达实际上满足了语言表达的经济原则:用词更少,但表达的意义几乎不减少。人类行为研究表明,人类固有的惰性决定其在做任何有意义的活动时都尽可能付出最小的代价以换取最大的收获。有实验发现,如果几把斧头同时放在木匠的工作台上,那么木匠会更多选择使用距其最近的斧头(Zipf 1949)。法国语言学家马丁内(Martinet 1962)也指出,在保证语言能够完成交际目的的前提下,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对语言活动中的力量消耗作出合乎经济要求的安排。这就是“语言最省力原则”(principle of least effort)。认知心理学研究也为省力原则提供了证据:任何生物体均想从其领域或范畴内获取尽可能多的有关周围环境的信息,并尽可能减少自身的能力资源消耗(Rosch & Lloyd 1978)。比如例(7c-1):
(7c)在场的人哭了一大片。
(7c-1)有很多人在场,一大片人哭了。
按照概念语法隐喻的形成机制,例(7c)来源于例(7c-1)。如果要用一个小句表达出这个意思,核心动词无法选择“有”,因为“在场的人有一大片”无法简洁而又经济地表达出两个小句的意思。如果把“在场”当作核心动词,那么复句的重心就会发生变化,重点表达的意思不再是“哭”。于是,例(7c)就成为简洁而又完整地再现例(7c-1)的表达,是典型的概念语法隐喻。再看例(7c-2):
(7c-2)一大片哭的人在场。
从概念语法隐喻的形成机制来看,例(7c-2)也是从复句(比如“那里有一大片人在哭,他们在场”)浓缩过来的小句,也是概念语法隐喻。不过,一是主要意义发生了变化,二是这不再属于“王冕死了父亲”这类结构。
语义交汇(semantic junction)是语法隐喻的重要特点(Halliday 1996/2004:38)。比如,“品质”被构建为“事物”,就具备了形容词和名词的某些共有特性,在具体的语义环境中充当“参与者”。这样一来,原有形式的意义在新的形式中留下了印迹。这里的意义指的是范畴意义,比如length和long的区别(Halliday 2004:xvi)。语义交汇是一种意义创造,所产生的往往是新的意义实体(Halliday 1996/2004:43)。
语法隐喻都存在“并发”现象。在语法隐喻中,一切都往具象化的方向发展,朝着“事物化”的方向发展(Halliday 1996/2004:47)。这里的语法隐喻实际仅指概念语法隐喻,一是因为人际语法隐喻并非朝着“物化”发展,二是因为该文仅在一段话中提到人际隐喻(同上:26)。常见的语法隐喻并发现象有:两个语句组成的语句丛被重构为一个单一的小句;每个语句重构为一个名词词组;名词词组之间的逻辑语义关系重构为动词词组(Halliday 1998/2004:58;又见Halliday 1999/2004:112)。
语法隐喻反映的不仅是即时语境中的语言变化,是同一个基本意思的不同表达。语法隐喻还反映了语法发展历史中语言自身的演化过程:平白话语——语法隐喻——去隐喻化。一旦一个表达或词组或词去隐喻化之后,新的概念或表述就成为了日常表达,该日常表达又为之后的语法隐喻奠定基础,发展出新的语法隐喻,最终又形成新的去隐喻化概念,即新的日常表达。这个过程不断推进,基本可以从一个角度反映语言发展史。在这个过程中,一种典型的语言现象就是“紧缩化”,其手段就是“隐喻化”,为新的语言创造形成起点。
构式语法学者与沈家煊对“王冕死了父亲”的探讨很接近概念语法隐喻的思路,异曲同工。不过,他们对这类结构的形成机制尚未有系统的理论化解释,且引入“王冕丢了某物”进行解释值得商榷。语法隐喻理论可以对该结构进行合理的系统化解释:在一般语境中,“王冕死了父亲”是一个小句,它是由复句“有个七岁的孩子叫王冕,他的父亲死了”浓缩而来(级转移),这是典型的隐喻式,复句则是一致式。该机制不仅适用于该结构,还适用于其他结构,尤其适用于解释由此产生的类似性质的新兴结构。语法隐喻理论不仅能解释汉语的这类结构,还可以用来探讨其他语言中的级转移现象。语法隐喻是语言习得、语言创造中的常见手段。这种级转移同时符合人类使用语言时通常遵循的经济原则,反映了语言发展中的“紧缩化”倾向。概念语法隐喻有十三种类型,其他类型也适用于探讨汉语的其他“疑难杂症”,限于篇幅,以后另文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