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广豪
一直觉得苏州好,苏州好是因为苏州的小,小是因为减法做得好。大道至简小道至繁,苏州简静好。可是到了春天又觉得忙乱的也蛮好,苏州人说,有种好叫乱好。
苏州园林是乱好,移步换景,乱莺争树。昆曲《游园》里唱,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春丝乱飞,曲辞繁复,但园子还是静的,昆曲能让人在动中觉察出生命之静来。唱昆曲《认子》是能特别能感受到静意的,一曲行来与艺圃的味道相近。而昆曲里的《刀会》又隐隐与《好大王》声气相求,是另一种滋味。记得早年有幸品赏窖藏陈年白酒,纸盒已褴褛,入喉却长大圆厚,让我忽然想起子丞风范来。苏州沈子丞先生的线条是凭一枝羊毫小笔,九曲珠行来,别有浓淡滋味。
与古城咫尺之遥的石湖,也是浓浓淡淡众说纷纭之地。老苏州人说石湖太阴,小时候去石湖玩乐的时候心里总有一丝担忧,感觉石湖和石人石马一般,温度总比别处低了几度。直到石湖串月才能凭着人潮汹涌一解禁锢。可石湖说起来,又太乱太美,除吴越春秋时的风云人物如夫差、勾践、伍子胥、范蠡外,南北朝有顾野王,隋唐时有杨素,宋代时有范成大、贺铸,明代有唐伯虎、王宠、文徵明、申时行,清代有汤斌,民国有余觉、李根源等等。可坏处也在太多,石湖是英雄美人的舞台,是才子佳人的渡村,也是文人争论不休,各美其美的天地。
有方家讲石湖因石崇得名,而我觉得西方为金,石湖,其实是金湖。说金太俗,不如石湖。石湖不实,是虚实相间,平仄相生。石湖,是吴越文化推手较力的一个漩涡,暗藏玄机,阴阳交替,可是石湖不同之处也在于此,它依旧平平常常,风平浪静,田园杂兴。去年以来,我去石湖渐多,多了就有感触。现在时兴给一个地方找魂,我觉得石湖的魂,是冷静,或者说是冷淡。
淡的对面是浓,加水也能淡,但那种淡是做出来的,浑厚华滋的淡是真正的淡,是有生命的。画家关良的线条,分外老辣,可是原作看上去淡滋滋,水露露的。不是浓才是苍老,而是生命达到更高的层次,积累多了,才是淡。淡墨不见得是颜色淡,而是意境淡。讲石湖浓烈的理由很多,可是被姜夔那小红低唱我吹箫一句,就已经淡了几分,再加上范成大的二十四首田园诗,一下子淡到骨子里了。
有宏大的淡、有浓烈的淡、有风雅的淡、有卑微的淡。比如太湖也是淡,它的淡中有七十二峰的宏大,而石湖,是一种精神内守、心气平和之淡,似乎时时都在心上,而又时时没有放在心上。而古城,相比石湖,那必定是浓烈了。假山假水园中城,叫借假修真。石湖,天生就是真山真水,它就要借真修假,或者讲,让亲近石湖的人,修点假。这假,就是人的心气,也可以说是中,空,无,是属于宋人的美学味道和生命源头的认知。这种境界出来的东西简洁,淳朴,滋润,浑厚,我猜也是石湖居士范成大希望达到的生活意味。再加上昔日的横塘已经了无踪影,如今的石湖,成为了人们对这一古驿站的遐想,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古城的浓,和石湖的淡,横塘的淡,这些浓浓淡淡的元素结合在一起,成为了一种调和。
苏州人讲性灵,讲感觉。范杨诗话的宁静致远;玉山主人的气息抱圆;江南士人的修身立德,民国大佬的江湖义气。我想,在石湖眼里,都是过客。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石湖的真意或者就在此处了,以石为湖,以湖为石,日用随缘,一切照旧。浓淡曲直,波澜不惊。
石湖的魂,果真是我想的这般,那应就是平常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