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月河
《回忆我的母亲》拓展阅读——
我的母亲是一位性情刚烈的女性,和“慈母”“三春晖”,或者再文雅点的“萱堂”“令慈”这样的尊称不怎么联系得上。当然,她有时也为我补帽子,缝衣裤上挂破了的三角破绽,缭被脚趾顶透了的鞋。然而我对这方面确实印象不深,每逢忆及,她常常不是握针,而是擦枪——她是与共和国一同诞生的第一代警察。除了打枪,她还骑马,过黄河,进伏牛山,都是骑马走的。所以,母亲在我心目中不是倚门盼子、灯下走针的女人,而是英雄。
英雄也打儿子。因为我淘气调皮,好像永远长不大,因为我逃学不肯受调教,因为我诸门功课成绩都很“臭”,不知多少次被她打得三魂七魄不归窍。当然,挨打的部位永远只有一处——屁股。打过就忘了,以至于我永远都以为,打屁股肯定补脑子,不打屁股的必定不是好妈妈。记得我第一次挨打,是一个秋天。公安局的院子里有一株很高很大的梨树,几个农民装束的人在树上摘梨,手里提着很长的麻袋,摘下来就装进麻袋里。我当时4岁吧,就站在树下,偶尔有落下的梨,我就捡起来,飞快送进屋里,塞进抽屉。如此往返,竟捡了多半抽屉磕烂了的梨。半夜时分,母亲开会回来,我(其实一直熬着瞌睡在等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拉开抽屉,说:“妈,我捡的,你吃!”母亲的脸色立刻大变:“你怎么敢拿人家的梨?”“树上掉的,我捡的……”“掉了你就敢捡?”“他们(别的小孩)都捡,我也捡!”“你还嘴硬!”……于是开打。我的绝不认错似乎更加激怒了她,她将我从里屋拖到外屋,又拖到滴水檐下……狠狠地照着屁股一掌又一掌——打得真疼啊!我相信她的手肯定也打得酸痛……那夜月亮很好,清冷清冷的,我的哭声惊动了所有的“公安”,他们拉着劝着,母亲才罢了手。
许多年过后,我才知道,当时那里还没有土改,公安局占的是财主的院子。梨,恐怕是故意遗落下来的。地处伏牛山腰的这个小县城四周全被土匪包围,而城里的“自己人”中也有土匪鼓噪着蠢蠢欲动,形势异常凶险……以后我还挨过许多次打,总没有那一次挨打冤枉,也没有记得那样真切。
我的母亲没有上过学,可是翻看她的日记,连我这个“大有学问”的人也惊讶不已。母亲不但字写得端秀清丽,文采也是颇生动的。那全是靠自学,一点一点啃下来的,写总结、写报告锻炼出来的。20世纪60年代,我回家乡,父亲指点我去看母亲在家劳作的磨坊。石砌的墙上用炭条书写的字迹依稀可见:“牛”“马”“羊”“人”“手”“口”……父亲告诉我:“这是你妈没有参加工作前练习写的字。”
她的刻苦、严厉,形成了她的风格。我想了很久,大抵是因为她的理想主义再加着一种顽强的执着与认真。从一个拈针走线、推磨造炊的农村少妇,到一个能打枪骑马、文武双全的职业革命者,她经受了怎样的磨难?
1947年,在伏牛山,一头狼半夜闯进我们的住房。她出去开会未归,只留我独自在家睡觉。我是被一声脆裂的枪声惊醒的,是母亲开的枪。她回来见灯熄了,没再点灯就睡下,听到那畜生在床下粗重的喘息声,反手向床下扣动了扳机……狼夺门而出,我们母子平安。但那次母亲哭了,她说:“万一狼叼走了你,我怎么向你爸交代?”
她的勇敢传给了我。后来当苦难降临,我在井下掏煤被电击,一步一颤背水泥登“死人崖”,从爆炸现场赤脚逃出时;当我决意舍弃仕途从文时:我觉得我所接受的是母亲的伟大力量与丰厚赐予。
干公安的有句“切口”,叫“站着进来,横着出去”。命终于斯,或者是犯错误被赶出去,都叫“横着”。母亲没有犯过错误(当然是指一般性质而言),她终究是“横着”从这岗位(她死时是法院副院长)走向了生命的归宿。我已记不起她活着时休息是什么样子。无论什么时候我醒来,她都在工作,在写字。她犯病也是盛暑从乡里赶回,洗脸时晕倒的。半年后病不见起色,按规定要扣工资,她说:“这样歇着还领百分之八十的工资,我已经很不安了。”
她去世之后,我又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当我鬓发渐白、事业有成时,到“马翠兰之墓”前扼腕沉吟,我发觉母亲始终都在注视着我,跟随着我。
鉴赏空间
母亲对子女的影响是刻骨的,深远的。母亲的言行,会融入子女的生命中。文中的母亲是“与共和国一同诞生的第一代警察”,是“英雄”。她性情刚烈,所以在作者的心目中就少了一般意义上的母亲的细腻和柔情,多了严厉和刚硬。然而,没上过学的母亲也有令“我”惊讶的一面,“不但字写得端秀清丽,文采也是颇生动的”,而且“那全是靠自学”。这些都深深地熏陶着“我”,使“我”获益匪浅。文中的“赐予”一词,突出了“我”对母亲的感激和敬重之情。
读有所思
1.文章第5段有什么作用?
2.第7段写道:“我觉得我所接受的是母亲的伟大力量与丰厚赐予。”通读全文,说说母亲赐予“我”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