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朝猛(中山大学附属中学)
从西弗吉尼亚州到洛杉矶,美国正迎来一个激进主义的新时代。在洛杉矶,超过3万名教师仍在罢工;工会和市政府官员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才勉强达成一项初步协议,教育工会宣布,这项协议很可能会使教师回到教室。来自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市几所公立学校的教师也举行了为期一天的罢工,他们计划举行另一次示威活动。与此同时,丹佛的几个州正在酝酿一场全市范围的罢工,弗吉尼亚州可能很快就会举行罢工,那里的教师们正在为晚些时候在里士满将举行的为期一天的集会做准备。一场教育者的“革命”甚至渗透到了芝加哥,那里的集体谈判进程才刚刚开始:“我们打算努力讨价还价,”教师工会主席上周对《芝加哥论坛报》说。
类似这些抗议活动在全美各地都有。2018年2月,西弗吉尼亚州55个县大约有2万名教师集会示威。大约一个月后,俄克拉荷马州的教师在教室罢课;肯塔基州的教育工作者在4月初的同一天举行了自己的罢工,几个星期后,亚利桑那州的教师也举行了罢工,罢工持续了一周。后来,北卡罗来纳州的教师举行了为期一天的集会,迫使许多学区取消了课程。2018年年底,芝加哥最大的特许学校联盟之一的教育工作者们暂时丢下了手头的教学工作。
总而言之,这些罢工是前所未有的教师激进主义浪潮来袭所致。近几十年来,美国教师工会普遍回避罢工。虽然罢工偶尔会因对要求的不满和工资停滞不前而出现,但罢工通常是作为孤立的小事件发生的,在受影响的地区之外很少引起关注。像现在如此大规模且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教师罢工,自1968年以来从未发生过,当时佛罗里达、宾夕法尼亚、俄克拉荷马和纽约市以及辛辛那提和阿尔伯克基等城市只发生过小规模的罢工。
即使与今天的情况相比,这股浪潮也相形见绌。由于美国劳工统计局的数据收集方法不一致,使得从数量上比较这两个时期变得很困难。不过,很明显,2018年的八次大罢工,包括四次引人注目的全州罢工,总共涉及379,000多名教师和学校工作人员。考虑到本周二即将结束的洛杉矶罢工,在教师们还未与学区签订新协议之前,这个数字至少达到了40.9万。相比之下,美国劳工统计局的一项分析显示,1968年的四次主要教师罢工总共涉及约10.7万名教育工作者。
美国教育政策学者、法律分析师和劳工专家认为,这波浪潮之大是前所未有的,将带来一定风险、不良情绪和长期影响。当前洛杉矶的罢工与2018年其他州的罢工不同,在许多方面,参与者实际上是在与民主党控制的学区和州对抗,例如,他们中的多数是拉丁裔人,其中许多人是根深蒂固的激进分子。尽管如此,这次罢工的影响已经使美国第二大学区关闭了一个多星期,对近50万名学生的上课造成的影响远不止一次。西雅图大学法学院研究劳工关系的教授夏洛特·加登认为,这可能有助于巩固这一系列罢工事件,使之成为21世纪劳工运动的一个关键时刻,该运动以激进和集体行动为特征。
加登说,早在20世纪初美国教师工会崭露头角时,这些教师工会组织就被视为白领协会,负责为教育工作者的专业需求提供服务。他们被认为与钢铁工人和煤矿工人工会不同,以其激进的倾向而闻名。但近年来,许多教师工会一直在“擦亮”他们的品牌和明确自身的使命,把重点放在教育工作者自己的钱包之外的问题上。例如,在去年的西弗吉尼亚罢工中,教师们谴责学生接受优质教育的机会有限;在俄克拉荷马州,他们的目标是要更换过时的教科书和破旧的教学设施;在洛杉矶,他们谴责学校缺乏教育顾问和挤得像沙丁鱼一样拥挤的教室。
这些问题已“成为公共教育的核心”,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劳工中心主任肯特·王表示,这意味着,在某种意义上,教师工会不再仅仅为教师而战,而是为学生而战。通过将他们的诉求扩大到他们自己的补偿之外,教师工会正在转变为当今美国争取社会经济平等的一些最重要的团体组织。作为周二宣布的临时协议的一部分,洛杉矶学区将缩小班级规模,在教师工资提高6%的基础上,更好地将现实世界纳入课程。
这种更广泛、更具公众意识的罢工起源于2012年,地点在一个精于教师罢工的城市——芝加哥。但这一时机对于罢工者来说并非吉兆:美国纳税人对工会的支持率普遍下降,他们开始认为公共部门工会与他们作为纳税人的利益不相容,共和和民主两党的政治家开始对此类组织施加限制。因此,风城(芝加哥市的别称)的许多政治领导人认为这次罢工是不必要的、肤浅的。
然而,正如埃里克·卢米斯在他最近出版的《美国罢工史》一书中所写的,金钱是芝加哥教师的一个后遗症。相反,他们的工会在那一年早些时候发表了一份里程碑式的报告,概述了学生成长所需的变化,教师们要求为特定人群提供越来越多、更好的培训,并要求先考虑孩子们的进步幅度后再进行公正的评估;他们要求在闷热的教室和较低的教室安装空调,且要限制进入这些教室的学生人数。
卢米斯写道,教师们希望“有尊严地工作和生活”,这是教师联盟所界定的一个目标,它与学校内外儿童的类似尊严感密不可分。经过一周的罢工,教师们从学区获得了一些让步,包括一个精心设计的评估系统,部分依赖于学生的考试成绩,所有孩子在开学第一天就拥有教科书,以及一个更全面的课程,在艺术等课外活动中投入更多。
从那时起,教师罢工的焦点一直在钱包问题以外的问题上。一个很简单的原因,就是美国公立学校的质量在某些地方很糟糕。经济大萧条带来了一个紧缩教育预算的时代,这严重阻碍了全美公立学校的发展。在少数几个罢工州,学校支出从未恢复到2008年以前的水平。此外,学校已经重新实行种族隔离,导致基于种族和收入的成绩差距不断扩大,标准化考试在2002年时任总统乔治·小布什签署的《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生效后激增,继续以考试成绩来评价学校办得好与坏。
与此同时,美国公众普遍对工会持温和态度,特别是对其政治影响力持谨慎态度。自20世纪中叶以来,工会成员人数普遍下降。2018年夏天,随着美国最高法院在Janus诉AFSCME案中的裁决,这些趋势引起了强烈关注。该案认为,公共部门工会向不支持工会的工人收取会费是违反宪法的,这是他们几十年来一直依赖的一种策略。有鉴于此,教师工会试图将自己重新包装为积极分子组织,以集体利益的名义为儿童的需要而战,这是一个彻底改革的身份,导致了更引人注目和更多好的结果。
尽管如此,批评人士仍认为,正是出于自身利益,教师工会才勇于走向“前线”。教育改革中心是一个亲特许学校的组织,其创始人兼主任珍妮·艾伦说,在Janus案判决之后,“教师们非常担心,如果他们不得不出去招募成员并说服他们加入工会是值得的”,工会将无法收取维持他们自身运转所需的费用。
作为证据,艾伦引用了1月份早些时候洛杉矶教师工会提交的集体谈判提案:该提案规定学区必须向工会提供洛杉矶联合校区每位员工的联系信息,并限制学校要求教师参与的活动数量。换言之,教师工会可能试图要紧紧“抓住”那些在Janus案判决后有意远离教师工会的那部分教职员工。艾伦认为,教师工会正寻求“微观管理该地区”,对个别有权做出自己决定的学校获得更多的控制权。
教师们承认,罢工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但他们辩称,罢工的动机不仅仅是为了自身利益,更不是为了加强工会的力量。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一位颇受尊重的教育学教授佩德罗·诺盖拉说:“人们对洛杉矶的现状感到愤怒。”他作为社会学家的研究重点是种族和阶级对学校的影响。他所说的“现状”是指班级规模(有些学校高达46名,超过教师上一份合同规定的39名学生限制),缺乏支持人员(该地区每一位高中辅导员的平均个案人数接近400名学生),以及特许学校的快速增长(洛杉矶有224所这样的学校)。与其他任何美国城市相比,有一些研究,其中至少有一项是由工会资助的,发现特许学校每年从工会中吸走数亿美元。诺盖拉说:“所有这些都会让人们非常愤怒。”
美国教育工作者越来越认识到,没有“推倒”,变革就不会发生。他们没有批评特许学校的发展,因为特许学校的运营,目前在洛杉矶招收了近14万名学生。他们争辩说,这个比率超出了工会的权限,但因为他们担心这个部门正在消耗城市的公共教育系统,而这些公共教育系统实际掌握在私人(有时是营利的)实体经营者手中。公共财政资助的对象是从公立学校转入特许学校的学生。近年来,公立学校的入学人数急剧下降。教师们辩称,这一趋势导致公立学校在该市和该州的恶化,很大程度上归因于20世纪70年代通过的财产税修正案,该修正案通常被称为“第13号提案”,该修正案曾自诩美国拥有世界上最好的教育体系之一。
工会首席谈判代表、曾在公立学校工作过的阿琳·伊诺伊表示:“我们在Janus案之前就开始了这场斗争……我们相信这一点。”她指出,教室环境总体上在下降,并强调了四年前工会的领导层改革。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教育政策学教授约翰·罗杰斯在一次采访中表示,洛杉矶和全国越来越多的教师开始将自己视为“民主的守护者”。尽管2018年罢工的立法结果喜忧参半,但各种民意调查显示,全美对教师加薪、罢工的支持率不断上升,学校经费增加,工会经费也随之普遍增多。
尽管如此,即使洛杉矶的教师得到了公众的广泛支持,他们所要求获得资金的渠道仍不清楚。截至周二上午,有关暂定协议的细节尚未公布。尽管工会官员和一些分析人士指出该地区有近20亿美元的储备,但洛杉矶联合校区坚持认为,该地区的剩余资金已被用于或已承诺用于一些关键支出,包括加薪和增加人员配置,部分听从了教师的要求。上周我们谈话时,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诺盖拉强调,他同情教师们的担忧和他们离开学校的冲动,但他也意识到该地区的财政困境。由于学区从州政府获得了每名学生的资助,罢工的每一天,随着孩子上学率的下降,这些公共资金将被大幅扣除。根据该地区的数据统计,截至上周五,洛杉矶联合校区的总收入损失接近1.25亿美元。诺盖拉建议:“如果你真的想为公共教育提供资金,而罢工削弱了公共教育体系,你们参与罢工,实际上是你们在削弱公共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