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颖琳
摘要:电影《飞越疯人院》(One Flew Over the Cuckoos Nest)改编自美国作家肯·克西(Ken Kesey)的同名小说,这部作品一方面生动地记录了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疯人院的状况,另一方面尖锐地抨击了当时的美国社会以及后工业社会对人性的摧残。本文试图利用福柯(Michel Foucault)的权力观和朱迪斯·巴勒特(Judith Butler)的述行理论分析电影中权力的压制与反抗,以此揭示疯人院中的规训本质以及在此背景下颠覆的可能性。
关键词:《飞越疯人院》;福柯权力观;巴勒特述行理论;压制;反抗
《飞越疯人院》由美国著名小说家肯·克西(Ken Kesey)于1962年发表,以隐喻的方式对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进行了尖锐的讽刺。1975年,米洛斯·福尔曼(Milos Forman)执导并将该小说改编成电影,次年该片一举揽下奥斯卡最佳男演员、最佳女演员、最佳导演和最佳画面奖等5项大奖,《飞越疯人院》因此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
此外,笔者在阅读文献过程中发现朱迪斯·巴特勒的述行理论既继承了福柯的權力观(如主体的构建、权力话语的排斥和反抗、颠覆),又在其基础上进行修正和创新(如重复行为、语言的行动性和条件性),福柯的权力观和朱迪斯·巴特勒的述行理论在《飞越疯人院》这部作品中有很好的互文性。因此本文试图结合福柯的权力理论、生存美学和巴特勒的述行理论,讨论作品中的“疯人们”在现代疯人院中的生存现状,分析他们如何被压迫又如何进行反抗并实现精神自由。
一、《飞越疯人院》剧情简介
影片主要角色有:麦克默菲 Randle Patrick McMurphy、护士拉奇德 Nurse Mildred Ratched、印第安人酋长 Chief、比利 Billy Bibbit,此外还有其他病人,如 Martini、Taber、Frederickson、Harding 和 Charlie Cheswick。
笔者将影片剧情概括为五个事件:1.麦克默菲为逃避监狱里的强制劳动装作精神异常,被送进精神病院。精神病院的护士长拉奇德对病人管制十分严格。麦克默菲对此很不满,扬言要推翻拉奇德。2.在酷爱棒球的麦克默菲提出看世界锦标赛的实况转播时,拉奇德想方设法拒绝。麦克墨菲只好自己假扮球赛解说员向病人们解说一场并不存在的球赛。3.麦克默菲偷偷地带其他病人到远海钓鱼作乐。被拉奇德发现后麦克默菲受到了电击惩罚。4.比利和凯迪(Candy)发生了性关系,在拉奇德的侮辱声中,比利割脉自杀。这使麦克默菲再也抑制不住怒火,扑上去试图掐死拉奇德。拉奇德没有死,可麦克默菲却受到了最惨无人道的待遇,强迫进行了切除脑白质手术。5.曾与麦克墨菲一同商讨逃离的酋长不忍心让病人们看到他们心中自由代言人的下场,结束了麦克默菲的生命,然后砸开铁窗,逃离了这所疯人院。
二、权力的压制
在福柯看来,权力与身体、话语、知识的关系非常密切,权力与知识真理不是因果关系,而是紧密结合且共同作用于身体,使其置于一张权力关系网中,在不同的权力话语中主体得以构建。在巴特勒的述行理论中,述行是由权力掌控的一系列重复行为,语言具有行动性,而行动具有条件性,当说话者带有攻击意图时,语言就有了暴力的维度。
(一)对身体的压制
电影中以护士拉奇德为代表的医护人员拥有绝对权力,在拉奇德设定的规则里,每天病人都要被迫排队在玻璃窗外吃药,没有人知道药物治疗是否有用,也没有人知道服用药物是否会产生更大的副作用,他们被剥夺药物的知情权。
麦克默菲:“这是什么鬼药?”
皮尔勃:“就是药,吃了对你有好处。”
……
拉奇德:“这没关系,皮尔勃护士。如果麦克默菲先生不想要口服药,我们可以安排另一种治疗方法。可是,我认为你不会喜欢的,麦克默菲先生。”
按照朱迪斯·巴特勒的述行理论,皮尔勃和拉奇德的回答意味着一种权力和对身体实施的暴力——如果不吃药将受到更加残酷的治疗方式。笔者认为,此处“另一种治疗方法”指的是电击治疗,然而电击治疗真的是一种“治疗”吗?只不过是当时生物医学的一面之词,用以恐吓病人,使他们臣服于医院的管制。“就是药,吃了对你有好处”、“我们可以安排……”隐含了大护士等医护人员高人一等的权力与身份,在疯人院中他们是生物医学的象征,是关于身体最具权威性的知识的象征,一旦他们的话语与权力机制相结合,能产生更大的暴力。
电影中出现的第二种对身体的直接伤害是电击治疗,当麦克默菲得知自己无法离开疯人院时,在集体会议上与拉奇德发生争执,导致酋长、切斯威克和他自己受到电击惩罚。在60年代,精神病学家认为电击可以治疗疯癫,显然在电影中这种所谓的“治疗”只是一种非理性的暴力行为,希望借助电击瞬间让人痛不欲生的感觉对病人的行为进行威慑,并不能达到治疗效果。电影中最残酷的惩罚是脑叶切除手术,电影最后部分麦克默菲因为拉奇德对比利的残酷冷漠而想掐死她,这一举动被视为极度危险、完全疯癫且无可救药,最终被拉奇德送去医院进行非人性的脑叶切除手术,使他从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成为真正的白痴。
在这一系列的“治疗”背后隐藏的是无处不在的权力,福柯认为权力不属于任何个人,也不能被任何人占有,但有些人和团体有更多机会影响权力的运作,《飞越疯人院》中的护士拉奇德及其他工作人员就是这样一个团体,利用现代科学知识对病人进行药物治疗、电击治疗和脑叶切除术,在这个意义上知识批准了权力的行使,并使其合法化,这也是护士拉奇德能够在病院中为所欲为的原因。“疯癫”并不存在,只是由学科性知识制造出来,这种学科性的权力话语在人群中进行分类与排斥,使人们被分成正常与不正常两类,在排斥的过程中语言执行了行事的功能,正如前文提到的“我们可以安排另一种治疗”(恐吓作用),其后果大大超出语言本身,产生了语言的暴力。
(二)对精神的控制
第二种惩罚手段是规训(discipline),规训是无声的压制。在疯人院中,经过长时间的规训,病人们开始把各种禁止性的规则看作是理所当然,顺从地接受拉奇德的一切安排:按要求吃药、不能看电视、音乐太大声时不敢反抗等。
对精神的控制还体现在团体心理治疗,大家要坐在一起围成半圆进行集体讨论,电影中此类会议共出现5次,每次会议中拉奇德都会拿着笔记本,将病人的话一一记录下来,迫使每个人说出他们过去不堪的经历。然而每次谈话对于他们来说实际上是一种精神压迫,“重復”是巴特勒思想的一个关键词,她认为述行是由权力掌控的一系列重复行为,拉奇德正是通过反复的暗示和诱导控制了病人的思想,通过重复的方式来加强病人们的心理创伤,使他们自己默认他们精神的确出了问题,自觉地走进疯人院。
正如福柯指出的那样,规训权力使人彻底陷入了权力的网络,无法逃离。“规训权力借知识理性制定规范与秩序,对个人的肉体与精神进行约束,对群体进行整齐划一的要求”,正因如此,在麦克默菲没进疯人院前,病人们才会驯服于大护士的压制,在院中过得浑浑噩噩。福柯和巴特勒都同意非先在主体的说法,即主体是在述行过程和权力话语中生成和建构的,电影中的病人并不是疯子,他们只是表现得和主流社会所规定的规矩不一样,但在拉奇德规定的一次次重复行为中他们被分类与排斥,久而久之自己承认自己真的疯了。
三、权力的反抗
福柯指出反抗与权力是共生的、同时存在的,因为他坚持一个重要原则——权力永远不可能实现它试图做到或宣布要做的事情,这为反抗提供了可能性,因此福柯提出“越界”。从反抗这个角度看,朱迪斯·巴特勒的述行理论与福柯不谋而合,巴特勒认为权力对述行过程并没有绝对的控制力,整个述行的过程也包括翻转与颠覆的可能,即主体在生产过程中保持了能动性,存在颠覆的可能。至于如何进行“越界”和“颠覆”,福柯提出了“生存美学”这一概念,他认为生存的艺术不仅允许我们成为自己做主的个体,而且还能为我们挑战和抵制权力结构提供基础。电影《飞越疯人院》恰好体现了这种权力的反抗和主体的颠覆。
(一)“失败”的反抗
权力的压迫和反抗贯穿了整部电影,权力的反抗从麦克默菲入院开始,但在开始的阶段均以失败告终。
疯人院中首次出现异议的声音是麦克默菲对药物的质疑,在此之前病人们只会乖乖地在玻璃窗外排队,听从拉奇德和皮尔勃的安排吃药,麦克默菲的质疑使他们意识到自己被压迫的现实。此外,在第二次集体会议中麦克默菲提出看棒球锦标赛,但第一次投票只有三人举手,第二次投票终于超过半数却被拉奇德以投票时间结束为由否决了。在第二次投票中,酋长起了决定性作用,从不问世事到对外界有反应,对于酋长来说是一个质的飞越,这种跨越一方面为之后酋长飞越疯人院的成功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体现了他人在个体建构中的作用,在麦克默菲的影响下,酋长才得以逐步释放自己,直面过去找到自我。被拉奇德拒绝之后,麦克默菲自己假扮球赛解说员向病人们解说一场并不存在的球赛,这是他来到疯人院后首次激发其他病人反抗拉奇德,这种对于制度的漠视正是福柯所说的越界和巴特勒认为的颠覆。从这个角度看,这些反抗的尝试并不是真正的失败,对之后成功飞越疯人院起了积极作用。
(二)成功的反抗
相比“失败”的反抗,电影中成功的反抗是对以护士拉奇德为首的医护人员和医疗体系激烈的抨击和讽刺。其体现在三个事件上,第一个是出海钓鱼,在电影前段部分基调基本是无声、压抑的,麦克默菲到来之后逐渐有了生气,直到出海航行,他们做了本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契士威客学会开船,塔波在众人的帮助下成功钓到鱼,同时麦克默菲一直跟他们说“你可以的”、“你不是疯子了,你现在是渔夫”等,他的话语作为述行语执行了鼓励的功能,他们表现出的勇气和麦克默菲给予的信任使他们重新认识自己,证明自己。在航行中他们还恢复了笑的本能,如斯普灵在他的著作《肯·克西》中说的那样,“笑声,作为对健康的治疗至关重要的因素,可以减轻痛苦,重获希望。”对麦克默菲来说,恢复大家的笑声在治疗疾病方面比吃再多的药都管用,大家在捕鱼之后的笑声不仅是对自身肯定的喜悦,还是对以拉奇德为首的规章制度的蔑视。
第二个事件是比利对性的反抗,比利生活在拉奇德和母亲的阴影下,在疯人院严格的制度中“性”成了一个禁忌话题。随着麦克默菲和凯蒂的出现,比利的性欲望被激发,在最后与凯蒂发生性关系后,他能勇敢地正视自己。
比利正色:“不,我不觉得害臊!”
福柯认为性作为性话语对象和客体的性身体是对抗规训权力和体验身体快乐的有用工具,它的各种体验使它不完全沦为规范化的决定因素,相反地,身体是反抗和自由的所在地。所以当拉奇德以母亲威胁比利时,他选择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虽然这个选择被蒙上悲剧色彩,但这是比利在疯人院中做的第一个自主选择;另外在福柯看来,通过极限体验,借着肉体上极端强烈的经验,如死亡,人可以跨越或突破约定俗成的范畴或界限,以改变超越自我,可以说比利从死亡这一刻起,成功摆脱了拉奇德和母亲的威胁,他自由了。
第三个成功反抗事件是酋长的成功飞越疯人院。在福柯的思想中他提倡一种生存美学,指的就是“那些意向性的自愿行为,人们既通过这些行为为自己设定行为准则,也试图改变自身,变换他们的单一存在模式,使自己的生活变成一个具有美学价值,符合某种风格准则的艺术品。”生存美学的核心是伦理主体的构建,即个体有权选择他们生存的方式以及反对任何规范化的标准规则。酋长在麦克默菲的影响下,学会打篮球、勇敢举手投票、重新开口说话、回忆父亲,最后也决定以“谋杀”的方式结束麦克默菲的生命,使他的灵魂获得自由。酋长的自主选择是本作品中最成功、最漂亮的反抗,也印证了巴特勒的颠覆以及福柯所认为的真正的自由可以通过伦理的和美学的实践和经验来获得。
四、结论
通过分析可以发现该部电影很好地验证了福柯权力观和巴特勒述行理论的核心。疯人院中权力无处不在,医生与护士的权力通过现代医学知识得以合法化,在权力——知识网中病人主体被构建,他们受到现代医学带来的身体压制和护士拉奇德的精神压制,在重复的权力话语中进行分类和排斥,逐渐形成自我审视、自我监视,规训的力量使病人陷入麻木、无望的状态。正因权力无处不在,作用于每一个人,使得生命权力的形成成为可能,即权力没有绝对的控制力,其中蕴含了翻转与颠覆的可能。麦克默菲的到来是病人们生命权力形成的关键因素,自麦克默菲进入疯人院反抗就开始了,病人们笑声的反抗、比利对性的反抗以及酋长成功飞越疯人院均表明,虽然被困于规训机构中,但是人们在实践和经验中可以通过“自我的技术”保持能动性,建构自我并超越自我,践行生存美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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