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翔翔
利马大教堂
经过一夜的飞行,疲惫的我坐在驶往利马市中心的车上。早高峰的车流开始聚集起来,争先恐后地前行,不时有路人熟练而敏捷地穿越马路。
路边的房子高高低低,很多屋顶上还支着钢筋混凝土,看上去好像是未完成的工程。这是当地人利用法规漏洞躲避地产税的普遍做法。如果是一个明媚的好天气,这样的景象也许可以称作“未来可期”,然而在这阴冷的铅灰色天空下,它们却显得有些颓唐。
主广场是利马老城的中心,旧称武器广场。1535年,来自西班牙的征服者皮萨罗,就是在这里宣布建立利马市、成立总督府的。此后近两个世纪里,利马一直是西班牙在南美殖民统治的中心。这座不大的广场,见证了从南美第一场斗牛赛到秘鲁宣布独立的众多历史事件,也经历了大地震带来的毁灭性打击。
主广场呈四方形,以一座1650年建立的铜喷泉为中心,放射出多条人行道与环绕广场的道路相连。一路相隔的是总统府、市政厅、利马大教堂、主教宫等重量级建筑,更外围的是建城时规划的棋盘式街区,像一张大网覆盖了整座城市。
到达主广场时还不到10时,本是一个繁忙工作日的开始,但在这个如心脏一般重要、如中枢神经系统一般通达的地方,时间却仿佛停了下来。车流稀疏,行人寥寥,要不是还能听到汽车鸣笛,我甚至有些恍惚地以为广场被屏蔽在尘嚣之外了。
这感觉有点怪异。利马既是首都又是沿海经济发达城市,拥有约800万人,超过全国总人口的1/4。它的主广场应该熙熙攘攘、人来车往,才显得更正常吧?
环顾四周,我注意到广场上站着一排头戴钢盔、手持盾牌的武装防暴警察。联想到广场上不同寻常的冷清,我连忙请教同行的秘鲁华侨小陈。原来,不远的国会正发生着一件大事—是否解散国会的决定,将直接影响秘鲁的政局稳定。主广场上布置防暴警察以戒备可能发生的动荡,也间接促使当地人尽量避开了这个区域。
虽然此时只有11名警察,但个个荷枪实弹,释放着“闲杂人等请勿靠近”的气场。我犹豫地问小陈可不可以给他们拍照,不料回答很肯定,还加了一句“合影都可以”。于是,我便有了生平第一张与一队执勤防暴警察的合影。
教堂内富丽的殿堂
在利马过马路,即便是主广场这样的核心地带,也不必太“拘泥”于斑马线和红绿灯。
虽然他们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回应你的“Hola”(西班牙语“你好”),更不会在镜头前做出放松的姿态,但微微的点头致意、不自覺露出的微笑,一下子让这个有些阴冷的早晨升温了!对于远渡重洋、初来乍到的外国人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样不期而至的回应更暖心呢?
在利马过马路,即便是主广场这样的核心地带,也不必太“拘泥”于斑马线和红绿灯;身手敏捷、眼观六路才是最重要的。入乡随俗,我内心忐忑地横穿马路,来到对面的利马大教堂。
这座教堂的历史和利马一样悠久,据说当年开工时的第一块木料,还是由皮萨罗亲自扛上去的。它自建设之初就命运多舛,时断时续花费近百年才完工,建成后至少遭遇过两次毁灭性的大地震。现在看到的西班牙风格巴洛克式建筑,有很大部分是20世纪修复重建的。
利马大教堂内既有富丽的殿堂,也有沉闷的地下墓穴。皮萨罗的棺椁,安放在一个精致的礼拜堂内。当年皮萨罗对印第安人巧取豪夺,手段血腥,不得善终。对于这么一个既是侵略者又是缔造者的人物,秘鲁人的内心十分纠结。
最终,皮萨罗的遗骨还是安放在了大教堂内,而他那尊差点儿被丢弃的青铜雕像,也在利马的城墙遗址公园找到了栖身之所。
唐人街离主广场不远,一路走来明显感到人流越来越密集,尤其是经过菜市场和步行街时,总算感觉到了市井烟火气。唐人街的路面中央,铺着十二生肖的花砖,修葺一新的仿古商亭点缀在两侧。瓷器、摆件、糖果……一片花团锦簇。外墙刷得大红大绿,喜气洋洋像是一幅年画。
在众多餐馆的招牌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写的“CHIFA”,其历史可谓源远流长。19世纪40年代,华人劳工来到秘鲁垦荒、修路、开采鸟粪,很多人在合约期满后选择留下,开个杂货店或经营一家小餐馆。
烤豚鼠对于秘鲁人餐桌的意义,相当于烤鸭之于北京或是烤全羊之于内蒙古。
中国菜就这么在秘鲁安家落户,并且结合当地人的口味,最终自成一派。CHIFA这个发音明显来自粤语的“吃饭”,也成了遍布秘鲁的中餐馆标志,远比五花八门的“峨眉”“龙凤”更加深入人心。
CHIFA也许不能满足一颗纯粹的中国胃,但缓解一下“相思之情”还是可以的。何况,CHIFA花样繁多,也能领略些许当地特色。
去秘鲁之前就听闻“印加可乐”的大名,这顿午餐的饮料自然非它莫属。当一瓶印加可乐摆在面前时,感觉无比亲切,因为它长得太像从小喝到大的北冰洋汽水了!不仅外包装相似,更奇妙的是,以当地野生路易萨草为原料的印加可乐,颜色金黄清亮,和以橘子为原料的北京老字号几乎一模一样。喝上一口,甘甜中透着清冽,连味道都是相通的。
短短两三个小时,区区几公里的方圆,原本阴冷的利马逐渐在点滴的细节中升温,到了唐人街就已经相当热乎了。
以主广场为核心的利马老城,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利马大教堂当然是众多殖民时期建筑中地位最尊崇的一个,然而若论“内在美”,它却比不过圣方济各修道院。
印加可乐
烤豚鼠
圣方济各修道院的开工时间与大教堂相近,命运也是一波三折,相隔百年的两次大地震使其损坏严重。1672年由葡萄牙建筑师主持的重建工程完成后,修道院成功扛过了此后大大小小的地震,因而保留了不少17世纪的原作。
修道院里最美的,是环绕一座四方形花园的回廊。白色带赭红线条的拱顶廊柱,内墙墙裙上贴满了17世纪来自西班牙塞维利亚的瓷砖,五颜六色随着线条回旋往复,组成繁复而优雅的图案。而天花板的样式竟类似中国古建筑的藻井,木料拼接的方式与榫卯如出一辙,更平添了几分亲切。
修道院里最壮观的是图书馆。灯光幽暗,两本巨大的古书放在入口的陈列架上,发黄的书页翻开,像两扇通往文明与知识的大门。超过3万部包括首版和孤本在內的真皮古籍、羊皮纸卷,排列在高达天花板的书架上。一切还是几百年前的样子,仿佛僧侣正缓步走下旋转阶梯,坐到书桌旁,小心翼翼地翻开刚刚找到的那本书……
修道院里最有趣的景观,是一幅17世纪的《最后的晚餐》。乍一看并无特别之处,无非是又一位画家对那个著名场景的再一次想象,怎么也不会超越达·芬奇。可在修道院向导的点拨下,我恍然大悟—餐桌中央的那道主菜,竟是秘鲁名菜“烤豚鼠”!
烤豚鼠对于秘鲁人餐桌的意义,相当于烤鸭之于北京或是烤全羊之于内蒙古,有着“无鼠不成席”的崇高地位。据考证,豚鼠早在5000年前就被秘鲁先民驯化了,殖民时期也曾有用上千只豚鼠祭祀的记载,现在安第斯山区的村庄里还有饲养豚鼠的习惯。
踏进农户的厨房,叽叽喳喳的豚鼠满地跑。一把草料伸过去,毛茸茸、圆滚滚的身子立刻凑了过来,粉红的三瓣嘴使劲拽着草秆。有过一次喂豚鼠的经历,我就断了尝试这道名菜的念头,却没想到它竟被端上了“最后的晚餐”。
圣方济各修道院是利马老城的精华,但也仅代表了利马建城后的一段辉煌,距今还不到500年。如果去逛逛充满浩瀚印第安文明的各类博物馆,再去看看可以追溯到一万年前的胡亚卡普拉纳遗址,最后留在遗址所处的观花区(即利马最繁华的商业区),围观一下时尚人群在海滨如何打发闲暇时光,你一定会感叹这座城市竟如此“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