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夕庆
伦勃朗的《杜普教授的解剖学课》(1632年),陈列于荷兰海牙奠里斯皇家绘画陈列馆
埃舍尔(1898年—1972年)是个奇特的图形想象天才,他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完全与众不同的用图形表达概念的世界,就像美国科学哲学家库恩运用“概念图式转换”表达“哥白尼革命”一样——在那里,自然观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看埃舍尔的画就像经历了一场奇妙的智力游戏,或者进入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一旦走出来,你就会对整个世界产生不同的看法。
比如《手画手》这幅作品,这可能是关于画“手”的作品中设计最精巧且最需思考着欣赏的一幅了——二维画纸上袖口的图画中伸出了三维的双手,而这两只手又都在为对方衣袖画缝线,先后次序和不同维度及主客体都存有悖论元素。
画面上两只都各执笔画另一只的手,初看平淡无奇,可仔细看时,就会感到充满玄妙——一只手在创造另一只手,那被造出的手渐渐走出平庸的平面,成为三维世界活脱脱的立体之手,并同时都创造了它的创造者。这样一幅画上,荒谬和真实、可能与不可能交织在一起,使画面充满了思辨的意味。谁是本源,谁是被复制者?谁是起点,谁是终点?这就是“谁创造谁”的问题了——这就是悖论之手。
埃舍尔是独一无二的荷兰版画大师。父母本来希望他能够从事建筑设计行业,但是,由于他对绘画和设计的偏爱,最终选择了图形艺术。他的绘画精密、准确、规则、秩序,充满了数学感,并且充斥着悖论和不可能,以至于使人很難为他的作品定位。1956 年,他举办了人生第一次重要的画展,获得了世界范围的名望。他的赞美者中有很多是数学家、物理学家。代表作有《瀑布》《高和低》《艺术画廊》《星》《相遇》等,而《手画手》则是这位发现数学背后美丽“花园”的天才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由手引出的、充满奇怪和矛盾的话题还有不少,比如右上角两幅绘画。达·芬奇的《机械翼》是明显模拟人手骨骼结构的仿生学发明,它使我们想到人的手臂原来与鸟的飞翼之间具有同源性;《球王自夸像》创意漫画,告诉我们足球之王贝利的脚不但踢球有力气,而且画中它占据了手的位置,意喻比手的灵巧性还强,难怪球王自夸呢。
达·芬奇素描画《机械翼》
《球王自夸像》创意漫画
埃舍尔于1948年创作的布面油画《手画手》,现被美国科尼丽亚·凡·罗斯福私人收藏
只要看看他对手的解剖学研究笔记如此精细和准确便可知道
达·芬奇为何能将人手画得如此惟妙惟肖?
《杜普教授的解剖学课》是17世纪荷兰伟大画家伦勃朗26岁时的成名画,它也是传统的解剖课题材绘画。画中,听课者正围在放有人体标本的桌子周围,认真地听杜普医生讲解。画中主要人物形象突出,与其他人的联系得到了强调,同样的解剖之手也诞生在对“手”痴迷的达·芬奇笔下。他在多幅作品中展现了人体手部的5种不同形态,通过现存的达·芬奇手稿(《解剖学》部分),我们可以总结出这位伟大画家的理念:“呈现人体手部形态和特征,第一步需要确定手部的骨架结构;其次,连接各块骨骼的韧带和神经;第三步,丰富附生于骨骼的肌肉;第四步,初步确定指总伸肌腱,这条肌腱一直延伸到指节的末端;最后一步,细化其余肌腱,这部分肌腱起到摆制手指整体运动的作用,并延伸至手指的倒数第二节骨骼。”
大家都知道“画人难画手”——这似乎是所有画过人物或人体画的人之体会,不过实际情况的确如此:人手的大小比例和生动与否在画中的作用相当重要,画不好会很别扭。而大家们却总能将人手画得出神入化,他们是怎样做到的呢?看看伦勃朗、达·芬奇的“解剖之手”,我们便可知道了,因为他们对“手”的解剖(骨骼、肌肉、神经功能等)都了如指掌。
可以说,手是完成大脑指令大部分工作的执行机构,而劳作却又是人类维持其生存的必要手段。大自然创造了一种有用的人体器官后,就会不断地将其进化,以适应更多、更复杂的用途,如今日的外科手术、微型雕塑等。所以说,手的功能是伴随着人类大脑和身躯整体进化而进化的。
从鲸到老鼠,所有哺乳动物都有“前肢”,这在进化上叫作同源器官,并且大致具有相似的功能——无非是行走、游动、攀爬和获取食物等。例如蝙蝠改用前肢飞翔,鲸学会了游泳,黑猩猩等灵长类动物则开始学着制造并使用简单的工具。无论前肢功能如何变化,仍有着基本相似的生理结构,最主要的特征是五根指骨(熊猫似乎多出了一根拇指,但那只是基因造成的假象而已)。
而人类进化出了双手——我们习惯于把人类上肢前端称为手。直立行走解放了双手,导致我们的前肢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几乎与其他动物彻底区分开来,并且演绎出了越来越多的功能——请看比利时现代超现实主义绘画大师马格利特稍年轻时的《自画像》作品,作品中手具有多功能性——拿、握、切、插等,无所不能。
现代类人猿的“手”看起来似乎与人类的手很相似:大拇指与其他四指相对立;大拇指自成一组,其他四指合成一组,且都能很好地握住物体。但所有类人猿的“手”都不及人类拇指那样发达和灵活,可以与另外四指那样协调完成极端精巧的工作。灵活的双手加上够长的双臂还使表达爱意的最佳方式——拥抱等成为可能。
再看看中国著名油画家罗中立的《父亲》,此幅作品曾获得全国美展金奖。我们可从此画中近距离地看到一双岁月之手衬托着岁月面孔的细节,他以端起粗碗喝水间隙的方式将一只手展示给我们。手的主要功能是劳作,而面孔是岁月和劳动痕迹的展示,于是,这幅肖像实际上是以点带面地展现了一个纯粹而全面的劳动身体,脸和手的褶皱如此的一致——这是一位陕北老农基本的多功能之手。
马格利特的超现实主义油画作品《自画像》
罗中立的人物肖像油画《父亲》(1980)
人手功能的不断提升使之用途也得到了繁多的演化和有效的利用。哑语靠手、盲文也得借助于手——对失聪、失语或失明的人来讲,对外交流的渠道(听觉、视觉等)被切断后,手语和触摸盲文无疑是获取、传递信息的有效媒介。但无疑手还有另外被利用的“价值”。
意大利画家卡拉瓦乔画出了一幅看手相的画——《女占卜者》,他似乎相信永恒的命运之手。画面上,女占卜者的一只手触摸着一个男青年的手心,为他占卜(在中国民间把这称为“算命”,但实际上借看手相为不同受算者编出一条所谓的命运轨迹是迷信行为)。一些信以为真的人认为纯粹赤裸之手上的纹理线蕴藏着人生的秘密,这永恒命运的秘密只有被占卜,才能展示和暴露其走向。此时,被占卜者只有等待着另一手的命运告解。
有趣的是,命运之手有时也可用于“上帝”——有人證明了上帝是个“左撇子”:1956年6月,杨振宁与李政道在美国《物理评论》上发表《弱相互作用中的宇称守恒质疑》论文,认为基本粒子弱相互作用内存在“不守恒”。文章在当时物理界引起巨大反响,物理学巨擘泡利等绝不相信无所不能的上帝竟是个“左撇子”,但当他发现学生吴健雄等对宇称不守恒的证明不可动摇时,也就不得不承认了。
人类的五根手指可以分合自如地做出各种灵活的手势——丢勒的画有时靠手势说明问题:画中这位学者的一只手触摸脑袋,而另一只手指向人头骨,用以表明两者之间的联系
卡拉瓦乔的油画《女占卜者》(1595)
无论研究哪个领域,人们对于没有真正弄清其根源机制的东西,都习惯于用“看不见的手”来形容,譬如:经济学方面,《国富论》作者亚当·斯密将导致市场经济自我调控的机制称做“看不见的手”;宇宙学领域,科学家认为导致宇宙加速膨胀的力量也是由“看不见的手”推动的;而在足球界,马拉多纳被赋予了“上帝之手”的“雅号”,以讽刺他在世界杯上用手将球捅进球门的那一幕。
对手势的利用不断出新,但传统而有效的手势被逐渐固定下来:三个经典手势标记的素描画
中国传媒大学张骏教授所作的《动物是另一种形态的人类?》间接地表明了人与动物的淋源关系
在今天,手的概念已得到了极大的延伸,如:比喻为“人”的有“猎手”“投手”“键盘手”“操盘手”等,比喻为“物”的有“抓手”,比喻为“运动”的有“推手”。而用绘画突出描绘人类之手的作品更是层出不穷,有些作品中手的象征性也越来越强,由此可见手现在已不仅是人体的一个“功能器官”,更是人类文明的一个“标识”。
(责任编辑/岳萌 美术编辑/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