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张志强
距离无处不在。 或有形,或无形。 有形的距离可以凭借交通工具跨越,无形的距离却可望而不可即;或远在天涯若比邻,近在咫尺不相闻;或人与人,或此处与彼处。两篇作文,以距离为话题展开讨论。一篇反思人们总是向往远处的生活,忽视享受当下;一个思考考场作文与真我的距离。 距离背后是态度和价值判断。 由浅入深,由理性思考到当下生活,给了我们诸多思考。
生活就在此处
张苏瑞 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在备战高考的最后时光里,每一间教室前面的黑板上都会有这么几个大大的字:“距离高考还有××天。 ”当我们艰难地走过最后的这些天,走到这距离的尽头,等待我们是“高考”的考场。
然后呢?这距离到底有何意义?家长反复地告诉我们:“你离高考就只有这点距离了,再苦一苦,考完就解放了,你就可以迈入自己的生活里去了。 ”似乎,这一距离的尽头,便是生活,而在这段距离里,你将必须压迫自己,将自己置身地狱,与生活隔离。
然而走过这段距离就是生活了吗? 大半从小就接受应试思想的学生,既缺失了对知识的热爱,又没有了主宰生活的能力。而依靠自幼培养出的“应付”短期困境习惯的我们,在走到这一所谓“距离终点”之后,很难不陷入空虚与放纵的泥潭,而这又岂是真正的生活?
更不用说,在这之后,生命里必然存在的一系列中长期、短期挑战,还将纷至沓来:谋生、住房、升职……这都不是生活,这只是在紧张地准备生活。
太多的人,一直被困在对生活的“准备进行时”中,似乎一直致力于缩短同生活的距离,却与真正的生活相距甚远。 殊不知这实质上是自己对生活的主动放弃。
这样的准备生活绝不是生活,真正的生活应为自己而活,应享受当下的每分每秒。这一点,电影《无问西东》中梅贻琦校长的话说得很清楚:“你看到什么,做什么,听到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 ”
很显然,人们对于同生活距离的错觉来自于理想生活(很多人对理想生活也有所误解)同现实之间的分离。无疑现实生活多数是极不完美甚至是平庸的。但对于这一荒诞的反抗并不要求我们同生活本身拉开距离。相反,成为一名荒诞的反抗者的前提,便是时刻保持有“生活”的意识,从而能够为生活奋战,而不异化为生活的对立面。
如罗曼·罗兰所言,“心灵致命的仇敌,乃是时间的磨蚀”。此处所言心灵的力量,即自生活的意识而始。 为抵御在穿越时间之距离时对心灵的损耗,茨威格在小说中再三颂扬激情,以对抗平庸:“除了强烈的感情之外,什么都与不朽无缘。 ”
是的,人们仍会觉得反抗的过程是令人“恶心”的,难以爱上这样的生活。想想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吧:“他知道他是自己岁月的主人……岩石是他的东西……攀登山顶的拼搏本身足以充实一颗人心。 应当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 ”王开岭曾言:“每个人都生逢其时,都结实地拥抱了自己的时代,都在怀疑与信任、逃避与亲昵中完成了对时代的认领。”他说的是时代,而对生活亦然。
想来,似苏轼“吟啸徐行”,似米兰·昆德拉笔下卡莱尔的妈妈,认为“坦克是易朽的,而梨子是永恒的。 ”那么备战高考这段距离未尝不可多姿多彩。
兰波语:“生活在别处。 ”不,生活就在此处——因为没有道路可以通向生活,生活与你零距离。
笔笺咫尺
包安易 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水墨在纸上渗晕开来的时候,仿佛又是纸的苏醒,它也仿佛记忆起自己曾经是风光雨露中的一种植物,如今虽破碎成纤维,但仍能一分一寸地在水中复活。 ”读到蒋勋这段诗意的描绘,再看看自己和四周,这些笔墨在纸上留下的匆匆痕迹,心下有些难过。提笔,与纸仍在咫尺,却不知何时,于概念上已经远去了。
落笔,这头是焦坐的我,那头不是真正的我。
“窃以为……”“一言以蔽之……”“探其渊数……”我目视过一个个疾呼的“人心不古”,痛斥的“追名逐利”,哀怮的“思乡悼人”,只得瑟缩在试卷的一角,挣扎片刻,然后也鼓起信心,去编织我的针贬和呼喊。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一丝反感起写作文的我来。看到那些激烈的、精致的语言,忽然一瞬间感到陌生。重观作文的我像出了糗的孩子,忍不住要和文中举着各种旗子的我拉开距离,找个缝隙躲进去。
我相信,让学生在学习的过程中,尤其是在表达自我时,远离自己,绝不是教育的本意。“我手写我心”这五个字,在我从小的随笔本里都有。 我越来越相信:只有拥有真实情感,才能写出真情流露的东西。 可是,阅历是有限的,思维是不完美的,真实和朴实,似乎不容易带来高分。
“切进一个题目,要挖深。 ”面对一篇作文,我唯恐不能将其主题挖个深刻,落下个思维肤浅的名目和一个难看的分数。实在挖不下去了,茫然时,我就禁不住悲观片面地揣测起《世界名著大全》编者的心理来。为什么名著,都必须有“辛辣的讽刺”呢?有人把历史比作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我觉得考场作文倒像一只反复涂抹的假花,拉远距离一瞧,比真花还艳丽。不允许说幼稚的美人鱼故事,但赞赏你解构那条异形生物,去探究其背后究竟是人心丑恶还是生存荒谬?允许烟雨朦胧里的杏花江南,却推荐不明就里的“獭祭”。教育者引导花朵们走近文学,可谁知反而渐行渐远。
千军万马,只有一根独木桥。桥这边是地狱,桥那边是天堂。桥上有惶惶的家长、忧虑的老师、紧张的同学。 当我想放下套路,恳恳切切地写什么时,我还是退缩了。 背起范文,列出模板,缀上美词,抢到分数,省下时间——毕竟还要考数学、英语呢!
况且,学生和社会中还有种贴标签的作风,有种约定俗成的急躁与偏见。对于“慢”与“诗意”,对于文学虔诚的、孩童般的喜爱,世人会总结出“浪费生命”“非理性”和“文科好理科不好”一类怪话。 无理的短视,也在悄悄地拉远我们与“我写我”的距离,拉远笔墨与纸笺的距离。
墨囊里的墨水顺畅地流至光滑的纸面,磨着光阴的砚台已经在时代里远去。 苇草与树木慢慢长成,孩子也在慢慢长成。什么时候能够收一收揠苗的手呢?什么时候能够鼓励孩子,去倾听墨在纸上匀开的声音呢?我虔诚地信着,沉静与感悟不会随着飞速的科技远去,恳切与真诚会使我们的笔笺拉近距离,那时,笔尖也会虔诚地亲吻着纸笺。
同题PK
这两篇作文都是从当下教育问题上的“距离”着手,写出了对“零距离的真实”的思考。《生活在此处》中,作者清醒地认识到高考备战“忍一时”说法的虚幻,清楚阐释“心理上与理想生活有距离——现实中与生活拉开距离”的恶性循环,提出观点:生活与自己没有距离,只有直面当下,才可实在地掌控生活。 以小见大,独抒机杼,富于哲理。《笔笺咫尺》一文从考场作文“套模板、堆辞藻、刻意表达”的现象出发,将现实中笔和纸距离之近,与因应试技巧而生的“写作”和“写我”之远形成对比,体现了一个爱写作的孩子对“写真情”的呼唤,对“适度教育”、拉近自我与文学距离的期盼。 全文立意新颖,文辞清丽,情感真挚。 二文都从现实生活入手,选取小的切入口,在论述层次上以“现象—谬误之处—原因分析—正确方向”为思路,将敌论和自己的理由清晰呈现,使之高下立判;而又有破有立,富于现实针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