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性大学非艺术专业学生的书画艺术素养培育（上）：现状与困境

冯健

引言

在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审议批准的《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2011 年）》中，艺术学从文学中独立出来而升级为学科门类，美术学则升级为一级学科，书法和国画都成为美术学的二级学科（被称为“特设专业”），而近年中国书法家协会正在掀起和组织将书法学提升为与美术学相并列的一级学科的讨论，[1]结果尚且不论，总体上反映了一种趋势，即书画艺术都已经成为相对独立的重要学科，书画相关学科所培养的人才具有“专精”的学问，有相对稳定的就业渠道。这与古代文人把书画作为“余事”，并且在书画创作上具有后人难以企及高度的状态，越来越背道而驰。学术界也已经出现对建国后中国美术教育（包括改革开放后的书法教育）出现专而不博、书画艺术人才的技法精专与传统文化基础薄弱并存等问题的批评。[2]这个问题暂且不论，还有另一个重要问题需要探索解决方案，那就是对于非艺术专业的学生，尤其是综合性大学中的非艺术专业学生，如何针对他们开展书画艺术方面的教育？对这些非艺术专业的学生而言，书画艺术方面的素养是不是必需的？对我们所培养的人才而言，还有没有可能像古代文人那样，书画成为其必备的一项基本修养？这种书画艺术修养对他们未来的工作和生活能否起到积极的作用？

带着上述问题检索以往文献，发现学术界已有一些文献涉及这一领域，如认为目前中国大学中非艺术专业的艺术教育处于缺失状态，[3]对非艺术专业学生艺术课程的重视程度不够，[4]提出应该对非艺术专业开展美术教育甚至是基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本地艺术教育，[5，6]由于艺术教育的高度专业化导致其与其他学科专业教育的割裂，应该重视艺术教育的通识性，[7，8]在教学体系中处理好艺术教育与其他教育的关系，[9，10]也有学者结合具体院校的教学实践探索了一些具有可操作性的教育模式，力争让专业与艺术相融合，将艺术植入学生心田。[11]尽管有呼吁的声音，然而显然易见，综合性大学非艺术专业学生的艺术素养培养问题，还是没有引起社会的足够重视，即使是专门著文探讨多数论文也只有1-2页的篇幅，这一问题需要更多学者、更多学科的参与，需要更深入的探讨。勿庸置疑的是，书画艺术修养可以雅化生活，如果处理当得，艺术的审美能力与科学研究思维之间还可以相互促进。至于如何针对非艺术专业学生开展书画艺术素养教育则是一个复杂的议题，这个问题涉及较多的受众面，也与当前社会所广泛讨论的建立大国文化自信的途径有密切关系，本文拟围绕这一议题，结合笔者在教学第一线的实践和尝试，试做一些探讨，以抛砖引玉。

现状与评判

当前在综合性大学里，除了艺术相关专业或以艺术相关专业作为第二学位的情况以外，非艺术专业学生接受书画艺术教育的途径和方式无外乎以下几种：一，选修有关书画艺术的全校公选课。这种全校公选课，一般由艺术学院艺术专业的教师开设，开设时间一般为一个学期，有学分，学生可结合自己的爱好或学分的完成情况进行选修。一般而言，书画艺术的这种全校选修课程相对较少，多为普及性的课程，考虑到受众面，专业的深度一般不会太深。二，跨院系选修课程。比如，学生出于兴趣到相关院系（如艺术学院、中文系）选修与书画相关的课程，能开展跨院系选修课的学生，一般具有强烈的自觉学习意识，选修还要考虑到其所在专业或学院对学分的总体要求。总体而言，除非其所在专业与书画艺术专业相近，一般其所在专业设置的学分结构中难以有更多的学分空间让学生选修过多的书画艺术专业课程，也就是说，对于一个其他院系其他专业的学生而言，尤其是对于理工科的学生而言，他通过跨院系的方式选修艺术学院书画艺术专业课程的可能性较小，即使选修，超过一、两门以上的可能性更小。三，参加书画名家讲座。在综合性大学，相关院系或社团会定期或不定期地邀请书画名家或教授开展讲座，这种课堂是公开的，学生可以参与。但一般以不定期的讲座为多，也存在一些问题，一方面，学生未必能及时发现讲座信息；另一方面，由于讲座时间具有随机性，有可能因为与主业的课程上课时间冲突而无法参加。四，参加本校的相关社团（如书法协会、书画协会等），在社团所组织的活动尤其是书画课堂、书画比赛、名家讲座中得到学习和锻炼。五，参加校外、社会上的相关社团活动，如给中国书法家协会、中国美术家协会或地方书协、地方美协所举办的赛事投稿等，但能达到这种专业水准要求的学生数量相对较少。

对于非艺术专业的学生而言，上述各种教育方式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尤其是在集中式教学与学习、专题性学习、阶段性攻克学习任务、提升对书画艺术的学习兴趣等方面，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但也存在一些问题，有待进一步评判。首先，对书画艺术素养培养的长期性要求与上述培养方式的阶段性特点的矛盾需要解决，众所周知，书画艺术的学习需要长则数十年、短则数年的学习和积淀，这远不是通过一个学期的课程学习所能解决的。其次，书画艺术素养培育的系统性要求与上述培育方式的集中性和专题性矛盾需需要解决，无论是一个学期的选修课还是书画名家的讲座，其内容往往带有一定的侧重点，更多地体现书画教学的集中性和专题性，尽管一些书画概论性的课程尝试在较短的时间内（如一个学期）尽量解决课程的系统性问题，但仍然面临着在有限的授课时间内如何完成教学深度的问题。总体上看，系统性与专题性在有限的教学时间内很难兼顾。再次，书画艺术素养培育的公益性与课程学分修习的功利性之间的矛盾需要解决。在高校，几乎所有正式的课程都具纳入了“学分制”，学生修习课程便可拿到学分，这多少带有一种“功利”色彩，其实，书画艺术教育应纳入素质教育范畴，“教”与“学”都应该带有一定的公益性。另外，书画艺术素养作为传统文化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理应成为一个现代中国文化人所具备的基本素养，因此学生的兴趣爱好面临向人格基本素养的转变，学生的学习态度也面临由“兴趣吸引”向“学习自觉”的转变，这又是一个矛盾，需要解决。

缺失与反思

当前综合性大学教育中非艺术专业学生的书画艺术素养的教育除了存在上述问题以外，还存在很多认知方面的缺失和相关要素的缺乏，正是这些因素造成了综合性大学非艺术专业学生书画艺术培养的困境。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对科学与艺术关系正确认知的缺失。目前很多人没有正确理解科学与艺术的关系。对于社会科学而言，书画艺术修养是其人文修养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这是不言而喻的。对于自然科学而言，科学和艺术之间也可以相互促进。很多大科学家或学问家，同时也是艺术家，而且做到了科学研究与艺术修养互相促进，如爱因斯坦、李政道、贝聿铭、钱学森、陈从周、吴良镛、周其凤等。西方现代科学中前沿的研究领域之一—— 复杂性科学中的“对称破缺规律”与中国画的构图规律、中国古诗的格律都有着非常高的相似性。李政道在其文集中曾邀请画家李可染以“核子重如牛，对撞生新态”为题用画笔描绘粒子相撞的场景，邀请吴冠中以“对称乎？未必，且看柳与影”为题用画笔描绘自然物象的对称性以及以“简单与复杂”为题作画映射科学中的“简单”与“复杂”的关系，[12]以形象地说明科学道理。有学者认为，艺术教育可以激发人的创新意识和创造力、想象力，使其具备良好的人文精神，未来能更好地适应社会，[13]是有道理的。其实，有一批有书画艺术修养的科学家，在其晚年都把艺术思维应用到科学研究中，取得巨大成就。如著名科学家钱学森晚年受中国田园诗、中国山水画的影响，倡导建设“山水城市”，引发了城乡建设领域的一个重要课题。[14]陈从周教授既是张大千先生的入室弟子，得大风堂真传，画得一手绝妙的文人花鸟画，同时又是我国研究古典园林的大学者，诗情画意被他融入造园手法，毫无疑问的是，他在古典园林研究方面所取得的学术成就与他在书画艺术和文史方面的修养有直接的关系。吴良镛先生既是建筑学家、规划学家，又是书画家，正是因为具备这种人文和艺术修养，他才有可能提出苏州城市布局的“四角山水模式”，解决了苏州现代城市建设发展与传统古典园林及山水意象保护之间的关系，成为指导苏州城市总体规划编制的重要指导思想。北京大学原校长周其凤院士是国际上著名的化学家，他对中国书法和楹联艺术十分在行，他认为“如果没有艺术审美，很难发现化学之美”，讲出了他的亲身体会。因此，无论是在社会科学领域还是在自然科学领域，拥有艺术审美素养是必要的。

其次，教育的“功利主义”盛行与“人文关怀”精神的缺失。在自然科学领域，过去流传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近些年则“数理化生”往往成为促使综合性大学排名提升的被重点关注的学科，这些学科在综合性大学里备受重视。在社会科学领域，经济学（尤其是金融）和管理学（尤其是经济管理）等以其就业高收入的优势也成为学生们首选的热门学科，吸引了很多关注。这种对待学科的“功利主义”态度使得综合性大学学生们的艺术修养往往得不到重视，艺术修养和人文素养的教育培养长期被边缘化。其实，还是有很多学生包括理工科的学生认可提高艺术修养会对自己的未来产生积极影响，但对如何提高艺术素养非常迷茫，[15]需要引导。在综合性大学，刚入学的大学生，不具备正确认识科学和艺术关系的能力，对书画艺术素养的重要性也缺乏认识，甚至其人生观、价值观都处在不成熟的状态，在这种前提下，教师的作用就被凸显出来，需要教师采来用合理的方式引导他们从而形成能对其一生产生影响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再次，教师本身艺术素养的缺乏。这是涉及到综合性大学教育中非艺术专业学生书画艺术素养教育的关键性因素。如果教师不具备书画诗词方面的传统文化修养，他就很难去影响和引导学生。人们经常怀念民国时期所涌现的那些大师们，他们写得一手好字，多数都是做诗的行家里手。可惜的是，现代大学中的教师们已经很少有人能够具备这种人文修养，尤其是对于理工科的中青年教师而言，学科研究越来越细、越来越深，“专深”成为普遍性的发展趋势，“广博”已经很难做到，更另说在文化和艺术方面有自己的研究心得了。值得指出的是，广大的中青年教师也许没有意识到，作为人的综合素质的重要组成部分，审美素质的缺乏会关系到大学生是否合格[16]这一问题的严重性。传统文化和艺术修养的缺失，也是时代造成的产物，是当前中国社会一、两代人所存在的共性问题。要改变这种局面，教师必须要采取措施加强自身的文化艺术修养，要使自己处于不断学习进步的状态。另一方面，综合性大学在引进师资力量时，除了对专业研究成果的考量外，还应适当考察其文化艺术修养，或使其在入职的评价指标体系中占据一定的比重，才能逐渐改观这种局面。

另外，学生学习书画艺术动力的缺失。如前所述，教育的功利主义盛行使综合性大学的学科在吸引学生方面产生极大的分化，一方面，金融、经济管理、计算机等学科人满为患；另一方面，地质、地球物理、古典文献、考古等学科的学生又容易流失。学科、专业尚且如此，让学生抽出一定的时间学习书画艺术，必须要培育基础动力。而且，书画艺术需要掌握极难的技巧，需要长期持之以恒的训练，初学者容易产生畏难情绪，容易丧失信心而难以坚持下去。很多综合性大学里的有关书画艺术的学生社团，报名时红红火火，能坚持数年者往往寥寥无几。这是在综合性大学里培养学生书画修养方面所面临的一个急需要解决的问题，教师要讲究技巧，要重视赏识教育方法的积极作用，让学生对书画艺术的学习形成自我促进机制，而不是任由畏难情绪发展。

总之，上述因素都是在当前综合性大学里针对非艺术专业学生开展书画艺术教育方面所存在的问题和困境，要素的缺失及缺失的原因值得引起学术界的反思。实际上，前文所述的有关学生的要素、教师的要素、教育的精神、对艺术功能的科学认知等都是克服这些困境的有效抓手，而在教育的体制安排与制度环境等层面所存在的问题则不是普通教师所能够解决的了，需要教育专家和相关教育主管部门对其引起重视并着手予以改革。2019 年高考过后，社会上对很多省份的语文高考试题中有关书法的题目分数超过10 分以上的现象引起热议，这似乎释放出一个信号，即作为国粹的书法艺术已经引起教育主管部门及相关教育专家的重视。尽管高考语文试卷关注书法知识的现象可能引起家长或中学教师采取措施给学生补习书法知识这一仍然不失“教育功能主义”色彩的做法，但客观上也带来一个后果，即就是书法教育和教学有可能实现从学生的中学甚至小学时期就开始抓起，这显然会为大学里的书画艺术教育奠定良好的基础，对书画有初步认知和学习基础的学生在进入大学以后，在相关教师的引导下继续延续学习书画艺术的兴趣，再进行提升就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