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蒋仪靖(武汉市艺术创作研究中心《艺坛》杂志社)
◎ 图︱武汉市杂技团提供
编者按:梅月洲是中国杂技家协会副主席,湖北省文联副主席,湖北省杂技家协会主席,武汉杂技艺术有限责任公司执行董事、总经理,武汉杂技团团长。他在人才理念、团队管理、杂技创作等方面都敢于创新。他认为,武汉杂技需要发展,就必须尊重人才、勇于创新、技艺交融。近期,记者就相关话题对他进行了采访。
记者:武汉杂技团是中国杂技界有影响的名团,它的底蕴与实力、创新节目总是能给观众带来特别的惊喜。请您谈一谈武汉杂技团“用人才带动剧团,以创新带动艺术”这一发展理念?
梅月洲:所有艺术发展的根本就是要依靠人才,作为表演艺术的杂技当然也不例外。人才的培养是一个很艰苦的过程,尤其是杂技。杂技是比较特别的艺术,它既具有体育的竞技概念,但同时又具备各种表现手法的综合运用。演员在表演高难度技巧的同时还要想到其他的表演,这给杂技演员带来很大的难度。高难度技巧都是一天一天练出来的,先用三四年时间打基础、训练基本功,然后再练技巧,又是一个更高的要求。
现在全国杂技界普遍存在人才短缺的状况。武汉杂技团对人才的重视程度很高,在后备人才培养和人才储备方面进行了新的尝试:第一是感情留人。用比较人性化的管理让演员和学员感受到家的温暖,特别是让外地孩子感觉到这里方方面面都很温馨;第二是事业留人。过去是学徒制,老师通常有倾向性。现在不一样,现在从事业发展角度重视每一个学员,挖掘每个学生潜力。我们管理层经常去教学现场观察教与学的情况,发现问题及时纠正,以确保每个学员都能够正常发展;第三是待遇留人。待遇留人很现实,一名演员千里迢迢到这里来,一方面是要学点东西,另一方面希望有所发展,同时也希望今后有利益保障。到武杂来的学生、演员都有较好的待遇,学生食宿费用全免,另外每个月发放生活费。
下面再谈一谈创新。改革开放40年来,杂技能够越走越好,它的最大特点就是创新。武汉每两年举办一次杂技节,武汉的观众见得多、看得多、眼光挑剔。这也是推动我们不断创新的动力。这几年我们做了一些杂技剧,观众都觉得很好看,因为不仅是传统技巧的展示,更有艺术展示、技和艺的交融。过去杂技主要是呈现技巧,现在小到一个节目、大到一台主题晚会,都是有主题和立意的。我们既做过包含楚文化特色并代表中国文化象征的《九歌》,同时也在不断地探索现代题材。前两年做的杂技剧《秘境奇光》,就是按照国际马戏的概念,结合了现在的高新科技。杂技从过去单一的技巧展示到综合艺术的体验,杂技演员的跨度就体现了不断创新。而且如今我们武杂的创作有一个概念,就是残忍的、危险的内容尽量排除,现在人民对于艺术的欣赏需求是享受、休闲、放松,如果让观众看完吓得一身汗,心里会感觉五味杂陈,虽然的确很惊险,但是没有得到愉悦的感觉,所以我们今后需要转型。杂技的技巧现在已经到了一个瓶颈阶段,现在人们对于杂技艺术的欣赏不仅仅是技巧,大部分人是带着娱乐希望来观看,还有一小部分人是追求更深的内涵,我们要站在观众的角度,让观众体会到杂技的趣味性、娱乐性,同时也具有艺术性。艺术性是我们的灵魂,在这个过程中要更多体现它的娱乐功能。
记者:您觉得“武杂人”最重要的特色是什么?
梅月洲:武汉杂技团的演员,一是规范;二是表演大气;三是非常有集体意识。往往有人问武杂有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演员,我总是回答:这里所有演员都突出。
我们武杂过去的规模是60个人,但最后可能留下40个人的队伍,而且40个人当中最多有三分之二真正能够起到支撑作用,其他人就是配角,跑跑龙套。但我们所谓的“跑龙套”并不简单,任何一个节目有主演、助演,助演也是技术活,只不过技术含量比主演稍低,相对于杂技技巧,他们有更好的表演天赋,红花还要绿叶配,观赏杂技节目,在惊险的同时还需要画面感,还需要其他的表演形式,这种整体感要靠大家来配合,这就要演员做铺垫、陪衬,尽管是跑龙套,但对于演员来说就是一个很难完成的技术。比如保托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工作,杂技动作的危险就在一秒钟之间,如果保托能够提前判断、保障主演不出事故,这种龙套不是一般的龙套,需要长期的经验和反应能力。所以,我从来不谈哪一位演员重要,哪一位演员不重要,只说哪一位演员各方面能力强一点、能够胜任多方面的任务,那才是真正的好演员,就是我们培养的人才。
另外,尽管杂技界的生源比较少,全国还是有很多人想进武汉杂技团,我们对演员的招收还是有门槛的,有很具体的要求,非常规范。第一,对自身基础条件的要求;第二,对年龄的要求;第三,对自身表演天赋的要求。武汉杂技团有自己的艺术衡量标准。比如吴桥杂技学校送来的节目,我们需要进行再加工;送来的学生由于在表演、舞台表达、表演形式等方面肯定还没有达到一定程度,但都有了杂技技艺的基础,能够基本上按照我们的要求完成表演,我们就可以把他留下来。我们就是要以武汉杂技团的标准去培养人才,如果无法达到要求,就不能适应在我们这里工作。
武汉杂技团的特点就是大型节目、集体节目、空中节目占优势;当然这有很多方面的因素。首先,我们历来重视发展;其次,我们有很好的硬件设施,比如飞轮表演,一个飞轮支不起来,整场排练就完了,所以飞轮在中国很少,是因为别人没有这样的条件。飞轮的道具制作和人才的培训是一个系统工程,花费的人力资源成本、排演的成本和场馆硬件设施成本很高,对于技巧的要求也很高。中国很多杂技团没有自己的剧场,而我们有武汉杂技厅,我们团的节目适合大型的场面,反而在舞台上我们会受拘束,当然我们也在注重培养小型化节目,要多方面发展。
武汉杂技团在转制后还是存在很多问题,主要集中在杂技艺术的后续人才和怎么发展问题。改制只是解决过去遗留下来的问题,没有解决今后人才发展和艺术发展的问题。如现在活跃在舞台上的演员都是合同制的,而在编的演员都已经不能上舞台了,这些合同制的演员全部是靠杂技团解决薪资,这是人才问题。还有艺术发展的问题,艺术发展要有经济收益为基础,艺术院团创新是带着研究的性质,如《飞轮炫技》纯粹是研究出来的,没有可参照的先例。我们从开始用最原始的方法拉着绳子两边晃,来测量距离、高度、斜度,仅是测试就历时一年,拿出一些基本的数字,再来研究怎么用现代科技手段把它撑起来、转起来,这些都需要经济基础。武汉杂技团如今还是靠自己的一些积累,但不是长久之计。有一次开会,有领导问我,你认为艺术院团是完全由政府来支持好,还是走市场好?我回答说,政府财政支持是基础,能够基本保障演员的待遇、行政的运行,同时我们自己也要在市场上去争取更多利益,才可以继续发展。政府支持能够保证剧团的存在,但仅存在只是一个基础,要发展还需要更多的资金,我们可以通过市场再积累、再发展。到现在我还坚持这个观点。
关于未来武汉杂技团在竞争中怎么才能长盛不衰,我们有自己的原则,就是要保证基本队伍的稳定。现在经常有外商邀请我团的小型节目去驻演,时间比较长,比如《跳板》去国外演一年,但如果《跳板》的演员为一个节目出去演一年,杂技团整个队伍的核心就没有了。再如万达汉秀,几年前找我们,我回答可以,但前提要求是给你全部队伍,让我能保证这个队伍一直存在,即使不用这个节目,演员们还可以在一起训练。但万达方面表示只挑演员、不挑节目,于是我非常坚决地拒绝了。如果汉秀把几个好演员都带走,汉秀会做起来,我们武汉杂技团却垮了。这就是我们要保持自己的长远理念。如果要保持这个团的长久稳定发展,不能仅看眼前利益,如果只考虑眼前,派几支小队伍每年赚点钱,这种做法在三五年以后就会导致人才缺失,院团没有创新发展。百年老店靠打造,武汉杂技团走过了前十年的低谷,现在通过很多努力终于回到杂技界的第一方阵,不能只看眼前蝇头小利而走过去的老路。我们的发展是要全方位的,一是人才的培养,二是对艺术生产、创作创新的重视,三是科学管理的规范,这既是国家的总体要求,也是我们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制定出一套管理模式。只要我们保持这样的理念,武汉杂技团肯定会长盛不衰,尤其是现在武汉杂技进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武汉杂技团作为唯一的传承单位,更加需要科学地发展。
记者:武汉杂技团有一优良的传统,那就是敢打硬仗的精神,现在年轻的演员身上还保留了这种精神吗?
梅月洲:敢打硬仗,这是现在武汉杂技团演员身上都有的精神。武汉杂技团历来是半军事化的管理,演员们每天排练实行指纹打卡,拥有严格的管理规范,借鉴企业管理办法,经常得到局领导的表扬。举一个例子:我们的薪酬待遇分九个档,绩效工资从200元到1200元不等,如果一名演员这个月翻了六圈,那就是一档,拿1200元的绩效,但到下个月如果只翻五圈,自动降一档,拿800元的绩效。薪资都是灵活变动的,演员训练再不用我们来做动员,现在演员多劳多得,是一个激励机制。延伸到演出中的分配问题也是一样,演员的主要收入来源是演出,运用这种绩效激励。演员自己找队长谈演出想法,自己想在舞台中份额占高一点,我们轻松了,演员也自愿了。其实强迫做不出名堂来,利用每个月的考核,由另外一个机构监督——考评小组来考评并公示,保证公平公正,效果非常好。“打硬仗”完全是没有问题的,不管对艺术的严谨态度还是演员对自己的要求,我们一直用严格的管理和高标准的要求,到现在还保留着这些传统。
记者:在与时俱进的演出市埸,武杂的市埸感是最接地气的,《英雄天地间》《梦幻九歌》《海盗》《秘境奇光》每推一部都大受欢迎,让年轻演员主动到市场中去接受锻炼,这种培养演员的方式是最好的,请谈谈这方面情况?
梅月洲:我们通常在训练中不仅仅是技巧训练或单一的其他表演方面训练,每排一部剧对演员都是一次很大的提升,每个剧的表现形式不一样,对演员的要求也不一样。一旦排剧,演员在剧中不仅仅是要表现技巧,还需要表演能力,同样一个节目,可能技巧稍微偏低一点,但表演非常好,通过和观众的眼神、心灵的沟通,可能让人更喜欢这个表演。现在人们对于艺术的欣赏不像过去,现在出现大量多媒体、高科技的感官冲击,所以我们现代杂技主要是与观众产生共鸣、打动观众。每个剧目所要表现的不一样,所以每位演员在每个不同表现形式的排演之下丰富了他自己对于舞台的控制能力。由于演员自身表演让观众觉得除了看杂技之外,能感受到他所表达的爱情、勇敢的精神,这就是靠演员的表演功底。不同演员经过基础的培训、技巧的培训以后走上舞台,摸爬滚打几年,通过不断的各种编排形式的熏陶和锻炼,最终成为一名真正能控制场面的演员,控制舞台的演员。
记者:您怎么看待杂技的未来?武杂在当今残酷的竞争中怎样才能长盛不衰?
梅月洲:杂技技巧的难度是灵魂,杂技最早叫百技,“杂技”是解放初期周恩来改的名字。杂技的“技”是各种各样的技巧,而“艺”是现代艺术发展后产生的综合艺术体现,每一个剧种有它的核心,杂技现在把很多舞蹈的元素融合过来了,但是它的核心是不变的,技巧是我们永远要追求的东西。
随着现在人们对于艺术欣赏的变化,前几年我们打造的主题晚会很多,是因为那一阶段的人们对于这方面的欣赏需求。现在我们要研究如今人们对于现代艺术的需求,也就是更多综合艺术的高科技体现,这就是未来的发展。杂技自身技巧的发展遇到一个瓶颈,而且多种艺术形式的运用、嫁接也都尝试了,现在重要的是研究怎么样利用高科技手段进行结合,这就是未来的走势。
武汉杂技团第一个是人才优势,第二个是自身研究创作优势,第三个是硬件软件优势,包括武汉国际杂技节,每次都是武汉杂技团直接承办,在办武汉杂技节的过程中也展示武汉杂技团的优势。参加各大国际国内赛事也是武汉杂技团的优势,我们连续三年拿到全国比赛金奖,这是特别不容易的。武杂通过发挥自身的优势,在赛场上展示自己、提高自己,打出品牌,才能长盛不衰。
记者:武汉杂技已经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在“非遗”传承方面武杂今后有何打算?
梅月洲:作为国家级的“非遗”项目,武汉杂技通过百年的演变已经成为一个艺术门类,武汉杂技是从古老的技艺发展过来的,如今成为现代艺术、国家的“非遗”项目。武汉杂技既有过去的历史沉淀,更重要的是当代武汉杂技团的影响力和艺术的发展上升,从建国初期作为五大杂技团之一,就完成过大量的政治性文化外交任务。杂技不用语言表达,不管任何人都可以从中感受到艺术的氛围。武汉杂技团在国内外各大赛场的奖都拿到了,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影响力,再加上改革开放以后进行各种形式的商演活动,我们杂技基础与市场“两条腿走路”的模式,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我们在艺术形式上也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和影响力,这就是武汉杂技的价值。我们武杂表演的是现代杂技,一方面保留传统的杂技内涵、精华,另一方面朝未来的方向发展。既然我们成为了一个国家级的“非遗”项目,把这个传承下去,多做这方面的工作,让杂技能够永远保持艺术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