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 远方星更美

编剧 谢海威

时 间：1978-2018年

地 点：大连

人 物：

盛天心57-97岁，地球物理学家，院士，全国政协委员。

朱 丹45-85岁，盛妻，歌唱演员。

盛小葵26-66岁，盛天心女儿，大学生，老师。

米 图28-68岁，盛小葵丈夫，农村青年，后成公司董事长。

东 方26-66岁，盛天心的研究生，留美学者，地球物理探测专家。

盛开放13-43岁，盛小葵女儿，随母姓，留美博士，万事兴集团副总。

刘 云36-55岁，盛开放丈夫，万事兴集团总裁、董事长。

刘星星7-16岁，盛开放女儿。

饱 饱17-35岁，盛家保姆。

[盛小葵的声音：多年以后，我常常想起1978年初春的那个夜晚，年轻的米图和东方栩栩如生，犹在眼前。我的爱情，我的择偶，我的故事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的。

1978年

[1978年初春。

[库房改成的临时住房。晴空如洗，繁星闪烁。

[屋内陈设简单，书架上有外文的精装书，两把旧藤椅。墙上挂一幅油画和盛小阳的照片。

[幕启时，盛天心举着单筒望远镜看星星。盛小葵从梯子爬上屋顶，一只手拿着一个半导体小收音机。

盛天心星美如画，星美如画。

盛小葵让我也看看，把望远镜给我。

[盛天心孩子似地高高举起望远镜逗女儿，盛小葵没有够到，父女嬉戏。

盛小葵你不让我看，我就不让你听。重大新闻就要播了。（打开小收音机）

[传出播音员的声音：3月18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召开全国科学技术大会，中共中央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邓小平作了重要讲话。他明确指出：现代化的关键是科学技术的现代化，他还强调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从而澄清了长期束缚科技发展的重大理论是非问题，打开了长期禁锢知识分子的桎梏，迎来了科学的春天。

[音乐《春天圆舞曲》响起。

[盛天心接过半导体，小葵拿过望远镜看天。

[朱丹和东方边说话边上。

朱 丹东方，怎么张老师没来？

东 方她临时有个急事儿，就让我先过来了，真巧，打听路，就碰上了您。

朱 丹你是去年考进理工大学的？

东 方我是工农兵大学生，原来在部队。

[盛天心笑了，声音越来越大，他的心声：春天来了，德先生回来了。

[盛天心拉起盛小葵在屋顶上跳起来，月光下的父女舞姿。

[朱丹看到屋顶上的父女表情不悦。东方很欣赏地望着房顶上的父女。

朱 丹下来，快下来，疯到房顶上了，你们父女俩可真行。天心，你快六十了，知道吗，还像个孩子。快下来，有客人来了。小葵，你下来！

[盛小葵拿着望远镜从梯子上下来。

朱 丹没个姑娘样子，还上房顶。

盛小葵上房顶，抬起头，掂起脚，离星星，近一分。

朱 丹你爸的疯话，你倒记得牢，这是东方，这是我女儿，她在师范大学读书。

盛小葵东方，这名字好，你好。

东 方你好。

朱 丹你们先进屋，我扶一下你爸。

盛小葵他天天爬上爬下比猴都灵巧，不用你扶。

[盛小葵和东方进屋。

盛天心（下来）家里还有酒吗，今天我得喝点……

朱 丹你还有没有心？

盛天心嘿嘿，我心还在这里边。什么客人呀？

朱 丹小葵二十七岁了，你知道不？她张姨给介绍的对象。

盛天心好。

朱 丹好？

盛天心啊，好。

朱 丹好什么好，多说几个字能累死你？

盛天心少说为佳，言多讨厌。

朱 丹就住这库房还说好，让客人来了怎么看，让你去要房，就像给我要的。

盛天心他是来相人的，也不是来相房子的。

朱 丹你说，这小葵是怎么回事，给她介绍的，她都不上心，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盛天心瞎操心。

[两人的声音低了。

[屋内。

盛小葵你随便坐吧，我先把这个安上，一会儿就好。

[盛小葵把望远镜往支架上安，她扫了东方一眼，两人目光相碰，东方回避开。

盛小葵坐呀（微微一笑），你怎么这样拘谨，像个小学生。

东 方嘿，嘿。你叫小葵，哪个葵字？

盛小葵是葵花的葵，向日葵。

东 方这名字有意思。

盛小葵有意思吧？我出生那年，我妈她们歌舞团去给志愿军演出，她本来不该去，可是我妈积极表现，非要求去，结果马车颠着了，就把我生在一片向日葵地里了。（突然地）你是来相对象的吧？

东 方我，我，算是吧。

盛小葵（笑）还不好意思了，这太正常了。

东 方这是美国的星特朗天文望远镜吧？

盛小葵行啊，你也是天文爱好者，那我考考你，太阳是不是最大的星球？

东 方不是，宇宙里比太阳大的恒星有许多，比如大犬座的VY 星，光度是太阳的30万倍，体积相当于30亿个太阳。

盛小葵行啊，你也喜欢望星空，看星星？

东 方我喜欢，从小就喜欢，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我一个人在灯塔上看满天星斗……宇宙太神秘了。

盛小葵灯塔？

东 方我家在海岛上，岛上有灯塔。你父母就你一个孩子？

盛小葵我有个弟弟（指墙上的照片）盛小阳，1967年让红卫兵打死了，当时才十三岁，没有人性的疯狂年代。

[传来三声自行车铃声。

盛小葵你坐会儿，我出去一下。（边走边低声自语）要是没有米图，他还真是个不错的人选。

[盛小葵话音未落，人就跑了出去。

朱 丹小葵，你怎么回事，你上哪去？

盛小葵妈，我就回来，分分钟。

朱 丹这孩子，神经兮兮的，没个稳当劲儿，把客人一个人晾在那儿。

[东方走到盛小阳遗像前看着。他一惊，手上水杯里的水洒了出来。

东 方（喃喃自语）这双眼睛，难道是他……那次批斗大会就是1967年……

[口号声：坚决打倒臭资产阶级反动权威盛天心！

[盛小阳的声音响起：不许你们往我爸爸身上倒大粪，你们不是人！

东 方（轻声自语）他就像个愤怒的小公牛，冲上来连踢带打，还咬人，我和罗红卫，还有两个人就对他动手了……

[东方看盛天心和朱丹进屋，克制内心的情感冲击。

朱 丹你怎么不坐？别这么拘束。

东 方（喃喃地）死了，死了。

朱 丹你说什么，死了，谁死了？

东 方啊，是，是我的父母，看到你们，我就想起……

朱 丹你父母都不在了，怎么回事？

东 方（平静心绪）他们是搞地质地貌的，一次去考察冰川，就没有回来，当时我还很小。

盛天心（看着东方）可敬可佩，是谁抚养你长大的？

东 方是我爷爷。

朱 丹你爷爷是……？

东 方他是海军，在海岛上当政委。

朱 丹是这样，我说你怎么穿一套海军蓝制服。你们聊得还好吧？

东 方啊，还，好。

朱 丹你出汗了，怎么你不舒服？

东 方没，没有。

朱 丹我给你倒一杯茶水。这小葵咋回事？

[屋外。盛小葵和扶着自行车的米图在说话。米图穿一件对襟便服，围着条长围巾，戴着眼镜。

米 图刚才差点就撞上了，你爸妈就在门口。

盛小葵你怎么这副打扮？

米 图你家全是……你爸留英的大博士，物理学家，你妈也是……我投其所好呗。葵，你今天真要和家里摊牌吗？

盛小葵不说不行了，今天又给我介绍一个，现在就在家里呢。

米 图我觉得还是……今年我考上大学再和你爸妈说比较好。听说今年高考，家庭出身不会再牵连子女了。

盛小葵要是不改变呢？得等到啥时候？我要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

米 图我也是。

盛小葵那你还犹豫什么？

米 图你爸妈要是问我，我说真话，还是假话？说实话，我怕……

盛小葵真话，不是都说好了吗？我不能欺骗我爸妈，再说，说假话，以后麻烦事太多。

米 图可是……

盛小葵你放心，我的事，我做主。

[屋内。东方低着头慢慢喝水。

盛天心小伙子，刚才看见我在房顶上老夫聊发少年狂，奇怪吗？

东 方嗯，有点。

盛天心（看东方紧张，故意找话）我经常到高处去望星空看星星。这些年，关牛棚、被流放，全靠这个爱好调整身心。我还发明了一套闭目、掂脚、甩手养心法（做动作），闭着眼想象你的身体向天空飞升，飞升，离开黑暗，远离俗世，丢弃忧烦，在星宇中神游。毛主席有句词：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我也做了首词，想听吗？

东 方（点头）想听。

盛天心黑屋难锁凌云梦，神魂独游天际。明月含情，群星眨眼，唤我同来游戏。浮云散尽，觉耳畔生风，周身浪起，恣意翱翔，云海穿梭似大鱼。回首俯望大地，长城长江，丝线而已，自由女神，仿佛蚂蚁。笑人间相争，多么蠢愚。持续高飞，远方星更美。

[东方怔怔地看着盛天心。

朱 丹行了，你还和毛主席的诗词相提并论，忘了当年祸从口出的教训了？

盛天心（捂嘴又打嘴）不带上马嚼子，（比划勒上嘴巴）是真改不了。

[盛小葵和米图进屋。

盛小葵妈，爸，这是米图。

米 图（把买的东西放在桌上）伯父、伯母好！

朱 丹他，你们这是？

东 方叔叔阿姨，我……你们有客人，我就先回去了。

[东方对二老行礼后转身急下。

朱 丹（走到门口）东方，这孩子是怎么了，怪怪的。

盛小葵我看他挺懂事儿的。

朱 丹小葵，刚才你是不是对东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盛小葵没有哇，我们挺谈得来的。咱不说他了，好不好。爸、妈，你们看看他，怎么样，比刚才那个？（拍拍米图）他，我的男朋友，未婚夫，看看，咋样？这气质，英俊吧?

朱 丹（打量米图，面露满意的表情）你这孩子又发神经，快让客人坐。他也是大学生吧？

米 图（摇头）去年考上了，可是政审没通过。（恨恨地）这制度早晚得改，人一出生就定死了，你再努力也没用。

朱 丹为什么？家庭出身不好？还是你个人的问题？

米 图我爸爸是资本家。

朱 丹《人民日报》发了文章呀，重在个人表现。

米 图我爸还是现行反革命分子,他们……其实，就是欲加之罪。

盛小葵就因为他爸爸说：共产党会打仗，不会搞经济，就给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分子。

盛天心像我。我就说了句宇宙里比太阳能量大的恒星有好多呢，就挨批斗了，说我贬低伟大领袖。

米 图您也是……

盛天心搞科学的人不能说真话，还得说假话，太痛苦了。只好不说话少说话。不过，你爸爸，这话不会是当众公开说的吧？

米 图是。我爸是在家里说的，可是我姐为了积极表现，向组织汇报了，你说这还是一家人吗……太可怕了。

盛小葵（看母亲）米图，跑题了。

[朱丹看盛天心在看她。

朱 丹你看我干什么，你看我，什么意思？

[对朱丹敏感反应，米图有些摸不着头脑。

盛天心没什么，没什么，那时候，人都疯了，好在这疯狂的岁月总算过去了。

[静场。

[东方来来回回地走。

[东方的心声：她刚刚闯进我的心，可是，这喜悦是这么短暂，这是报应吗？我怎么……面对她？那少年是她弟弟……也许是别的人打的。当时好几个红卫兵都动手了，他骂了几声就倒在地上了。罗红卫说他装死，让人把他拖出批斗场地……过了两天，听说那天的批斗会死了个人，那个疯狂的年代，死个人是经常发生的……没想到就是他。记得当时我就踢了他两脚……就看到了他的眼睛，他还是个孩子，别看个子高高的，对，我就没再动手。不，这是为自己开脱，我是有罪的，我是有罪的。

东 方我还能心安理得地面对她吗？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屋内。

朱 丹你修车，你在汽车修配厂吗，工人阶级好哇。

米 图不是，我是修自行车的，没有厂。

朱 丹什么？也就是说……你连正经的工作都没有?

盛小葵这不是他的错，他可聪明了。

[朱丹收起了笑意一下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米图有些紧张，他拿起水杯喝水。

盛天心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盛小葵有一天，我自行车的车链子断了，是他修好了我的车。他修车时，我看见他坐的小椅子上有一本《唐诗三百首》，就聊起来认识了，没想到他还会英文，我挺好奇。后来，我又在市图书馆看见他，他也常去看书。爸，他爱看书，有学识，有理想。他写的诗可好了，我给你们念两句：我是千里冰川下的火山，我是万里沙漠中的小船，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件，我是……

朱 丹够了，有学识，你爸更有学问，你问问他，有用吗，有用吗？还不是在乡下喂猪。

盛天心有点用，我喂的猪比别人喂的猪肥。

盛小葵知识越多越反动的时代早该结束了。

朱 丹（沉下脸）别说了，这事儿我不能同意。

盛小葵为什么？

朱 丹还用问吗？没有正式的工作，还出身不好，小米，我这么说不太礼貌……可我就这一个女儿，我得为她的将来和幸福着想，你能理解吧。

米 图我理解，我能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嘛。不过，我爱小葵，非常非常爱她。

朱 丹这我相信，可是……

盛小葵妈，你到底怕什么？极左的时代就要过去了。

朱 丹怕什么？你弟弟小阳是怎么死的？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怎么知道，再过七八年，就不会再来一次大运动。

[盛小阳的声音：你们不许往我爸爸身上倒大粪！

盛小葵妈，你和爸也是资本家出身。他是没有公职，可他自食其力，挣得钱不比你们少，再说，这些都和爱情没有关系。

朱 丹（哼了一声）爱情，多美好的字眼，爱情就是年轻时的狂热，头脑一热，明知前边是火坑也敢往下跳，跳下去再想上，就上不来了。婚姻仅有爱情是不够的。

盛小葵妈，当年你不也没跟那个解放军干部，找的我爸吗？

盛天心当年你姥爷也说我不是红色出身，非逼你妈和一个解放军的参谋长，后来，是组织……不过，这些年，你妈看人家官越做越大，我老是挨整，就后悔了，说还是她那个嫁给参谋长的女同学有眼光会择偶，你妈……

朱 丹你行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停顿。

盛天心女儿，爱情就是一道光。

盛小葵一道光？

盛天心一道光，闪耀的时候，火热灿烂，闪过之后，能量消耗就暗淡了，像划过的流星。女儿，我不知道你们这道光能闪耀多久。

盛小葵一生一世，永恒闪耀。

米 图光不退，热不减。我自信有能力让她幸福。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向你们发誓。

[米图把手中的杯子握碎了。静场。

盛小葵（心疼地）你出血了，我给你包一下。

[盛小葵拉米图进里屋。

盛天心这小伙子身上有一种力量场，不是平庸之辈……让他们先处处？

朱 丹处个屁，得快刀斩乱麻。

盛天心可这毕竟是她个人的事儿，咱那女儿，你不是不知道，她认定的事儿，咱们挡得住吗？

朱 丹唉，怎么养了这么个大神经……

[盛小葵找出红药水和绷带要为米图包手。米图拿起一张纸，用滴血的手指当笔写字。

盛小葵你这是干吗？

米 图写血书，表忠心。（边写边说）我用鲜血和生命发誓，让我的爱人小葵幸福！

盛小葵米图！

[盛小葵紧紧抱住米图亲他，又给包扎伤手，并小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米 图这行吗，别弄巧成拙。

盛小葵看得出我爸有些喜欢你，我妈，我得骗她逼她一下，你就听我的吧。

[盛小葵和米图走出，盛小葵举着血书让朱丹和盛天心看。

盛小葵这够不够？还有，我告诉你们，我怀孕了，是他的孩子！两个月了。

[盛天心和朱丹惊住，静场。传出关牧村的歌《吐鲁番的葡萄熟了》。

朱 丹你还要不要脸，未婚先孕，你可个是大学生。

盛小葵我都二十七岁了，人性自然，爱情结晶，有啥丢脸的。

朱 丹你，你们……

盛天心我看小米这孩子将来会有出息，再说形势政策也要变了，咱们就别多管了，他们都快到而立之年了。

朱 丹（讥讽地）你不仅会观天，也会给人看相了。（停顿，长叹一声）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盛小葵过几天，我们就去领结婚证，婚礼不办，啥也不用买。我把爸给我的派克金笔送他了，他把他母亲留下的玉佩给我了。

朱 丹生了孩子，你怎么读大学？

盛小葵我们师范大学有孩子的学生有好几名呢。

朱 丹（长叹一声）唉！

[静场。

[东方来到门前，想进又犹豫，被朱丹看见了。

朱 丹我是这么想的，小葵，你先把孩子去做了，好好安心念书，不要先急着结婚。只要你们相爱，他可以等你大学毕业，你可以等他明年考上大学，或者有了安稳固定的工作，先等两三年。小米，你说呢？

米 图这，也行，你妈说的也有……

盛小葵（冷笑）妈，你真是好心眼。可是我不等，我也不做流产，我的事你们知道就行了。

朱 丹你非要气死我（捂住胸口，做痛楚状）

盛小葵妈，你的演技还欠火候。

朱 丹（恼怒，做决绝状）你要是非一意孤行，我就当没生过你，没养过你。

盛小葵好，这可是你说的，米图咱们走。走哇！

朱 丹你走吧！走，就别再回来！

盛天心朱丹，你这是干什么嘛！

[盛小葵走出房门，东方在她眼前，她好像没有看见。她回头对朱丹。

盛小葵妈，你吓不倒我，我从小就佩服俄国的十二月党人，那些贵妇人都能为了爱情，自愿去严酷的不毛之地西伯利亚，去陪他们的爱人。现在春风化冻，万物复甦，禁锢在打破，曙光在前方，我啥也不怕。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永恒的人性，阻挡不了真挚的爱情。

[东方敬佩地看着小葵。

米 图伯父伯母，我会让小葵幸福，我一定会证明给你们看的，再来你们家，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二人手挽手坚定走去。

[盛天心和朱丹看见站在门口的东方。

盛天心你？

东 方我回来是想对您说句话，今年我本科毕业，我要考你的研究生。

盛天心考我的研究生，为什么？

东 方因为，因为您特别像我的父亲。

[光渐暗。

[光束中，米图骑车带着盛小葵艰难前行。

米 图小葵，饿吗？

盛小葵你呢？你来首诗吧！

米 图精神胜利法，也好，让我想一想。

妈妈，我不饿，

因为我有爱情，还有诗歌。

妈妈，我不累，

因为有梦中的白马陪着我。

妈妈，我不怕，

生活里不能只有安逸的苟且。

妈妈，我不相信，

离开温暖的家就不能活。

妈妈，请别再说，

我要任性燃烧自由放歌。

妈妈你说，我还怕什么？

啊，葵花盛开，葵花盛开，

虽然身躯纤细脆弱，

哪怕被狂风一次次击落，

我也勇敢绝决绝不退缩。

啊，那迷人的蔚蓝就在眼前展开，

啊，我要在太阳胸前跳跃。

[两人一起吟诵着最后两句，在车铃声中收光。

[盛小葵讲述声音：我就这样离开了家。爱情那道光真强烈，当天晚上我就住进了米图的小屋子，把生米煮成熟饭，把谎言变成了现实。1978年最后一天，我生下了女儿盛开放。我让她随了我的姓。在那道光芒照耀下，再多的艰难困苦也是甜蜜的。我白天上学，晚上就和米图摆摊，我们什么都干过，改革开放的春风唤发了米图的活力，他从南边倒来喇叭裤、牛仔裤，还有电子手表、盒式录音带，香港出版的《金瓶梅》，他淘到了第一桶金。1980年我大学毕业就和米图一起去深圳创业，走之前我把开放送回了家。爸爸妈妈原谅了我。可是在妈妈眼中米图就是个投机倒把的二道贩子。他也一直没有再进我家的房门。直到1992年……

1992年

[1992年，春。傍晚，盛家。

[小楼正厅里仍然挂着肖像油画和盛小阳的照片。

[升光时，盛天心在阳台上做闭目甩手操。边上有一小桌仍放着那架天文望远镜。

[盛开放悄悄走到盛天心身后伸手去挠姥爷腋下。盛天心回头做鬼脸吓她，盛开放跑，盛天心追，在厅里转圈。

[盛小葵上，站在门口看爷孙嬉戏，她想了想走上阳台看着那架望远镜。

[盛开放不跑了，扶盛天心坐沙发上给他敲背。

盛天心又惹祸了吧。

盛开放姥爷……

盛天心做人要真，说话要实。

盛开放今天我把一个同学打哭了，还是个大男生。

盛天心大男生，厉害呀，为什么？

盛开放他欺侮一个小男生，我说他，他不听还吓唬我，还说他爸是局长，结果我一拳就把局长的公子鼻子打出血了。

盛天心你就打他一拳？

盛开放就一拳。

盛天心你应该打两拳嘛！

盛开放姥爷，不带这样的。一会儿姥姥骂我，你给我保驾呗。

[盛开放身上的BP 机响了。她取出看。

盛开放姥爷，我爸妈今天要来接我了，去他们那儿上中学。

[朱丹提着菜进屋。

朱 丹谢天谢地，再不接走，我可管不了这小祖宗了。

[盛小葵从阳台走出。

盛小葵妈，爸，我回来了。

朱 丹不是说米图也一起回来吗，他人呢？

盛小葵他要在咱们市开发房产，忙着和人谈地皮的事儿吧，我也没多问，他说晚一会儿就来。

朱 丹（有些讥讽口气）真忙啊，大老板了。

盛小葵一年没见，这孩子又长高了。妈，这些年开放在这里，让你受累了。

朱 丹还好，剧院照顾我年纪大了，也不怎么坐班。

盛天心光在电话里听声音了，过来女儿，让我好好看看真人。

[盛小葵上去抱住父亲，摸盛天心头上白发。

盛小葵爸，你见老了。

盛天心不老就成妖精了。

盛开放姥爷不老，还骑自行车带我呢！

[东方上，手上拿个文件袋。

东 方老师，师母（对小葵）你好！

朱 丹干儿子来了，东方，你不是要去美国读博了吗，什么时候走？

东 方快了，以后想照顾二老就够不着了。老师，我是来请您看看这篇要发表的论文，关于中国的战略能源问题。（把论文递给盛天心）

盛天心（翻看）关键词：热核聚变，量子纠缠，清洁能源，天然气水合物。好，这是世界最前沿的。东方，你知道吗，美国刚刚在俄勒冈洲西部大陆边缘海台取得了天然气水合物岩心，并把探采可燃冰列为国家级长远计划，日本也开始关注可燃冰，还有德国和前苏联……

东 方苏联在七十年代就开始了。

盛天心对，他们都走在了前边，我们要跟上去。

盛小葵爸，我想吃你做的姜丝牛肉了。

盛天心好，爸爸给你做。开放，把论文放到我书房的写字台上，然后过来给我和你姥姥打下手。

盛开放遵旨，院士大人。

盛小葵那我？

朱 丹你就陪东方说说话吧。

[三人同下。东方和盛小葵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互相看着。

盛小葵东方，谢谢你！

东 方谢我什么？

盛小葵这些年，我离父母太远，都是你关照他们了。听说有一次我妈得急病，是你背着她去的医院，亲儿子也不过如此。

东 方应该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再说，我父母不在了，我就拿他们……

盛小葵你怎么还是单身一个人？独身主义？

东 方我也处过，可是都谈不来。

盛小葵为什么？

东 方我情商低呗，有的嫌我迂腐，死性，让我一辈子去和书本恋爱。还有的说我心里没有她，让我上天上找嫦娥去。其实，我也没看上她们，太物质了。一个人也挺好的，心神专一。

盛小葵（欣赏地看着他）内心强大的人才不怕孤独。就没碰见过看上眼，谈得来的？

东 方（看着小葵）有，是个梦吧。

盛小葵你不记得我了吧，十多年了，当时匆匆一面。

东 方怎么会，印象太深了，血书，十二月党人。你们过得还好吧？

盛小葵你认为呢？

东 方会很好吧。

盛小葵（脱口而出）一道光。

东 方什么？

[停顿。米图的声音响起：不就是让你陪他喝个酒吗，他是有大背景的，像让你喝毒药似的，至于吗？

[盛小葵的声音：我恶心，我恶心行不行。

[两人来到台上。盛小葵抚摸着支架上的望远镜。

盛小葵东方，你还看星星吗？

东 方看呐，你呢？

盛小葵我好久不看了，不过，最近我买了一架天文望远镜，也安在家里的阳台上。（望天空）天清气朗好望天。

[盛小葵走过去看星空。

盛小葵你来看，那颗星星。

[东方过去看。

东 方哪一颗？

[盛小葵帮他调望远镜方位，两人头离得很近，放大的呼吸心跳。

[盛小葵的声音：我后来常想起那一刻，当时，我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当初我选择了东方，而不是米图，又会怎么样呢？

[盛天心走出厨房，进书房。

东 方你是三月出生的，白羊座？

盛小葵我妈告诉你的？

东 方嗯，我也是三月。

盛小葵哪天？

东 方二十一号。

盛小葵太神奇了，咱们都是白羊座，同年同月同日。

[两人一起抬起头互望着。静场。

[米图上，西装革履手上拿着大哥大手机，他在小楼前站下。

[响起当年米图的声音：伯父伯母，我会让小葵幸福，我一定会证明给你们看的，再来你们家，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米 图（轻声地）我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走进这个家门了。

[米图打量小楼，看到了阳台上的东方和盛小葵，面露不悦之色，但很快做出笑脸。

米 图（大声地）那是东方老师吧？你们干什么呢？

盛小葵在看星星。

东 方你好，米图。

[盛开放跑出来。

盛开放爸！（跑过去吊在米图的脖子上）

盛开放爸，想死你了，这回你又给我带什么礼物了？

米 图这次没有，你就要和我们走了呀。爸爸买了个大房子，再不离开你了。

盛开放大哥大。（拿过去把玩）

[米图走进客厅，盛天心、朱丹站在门口看着他。

米 图（向二老行礼）爸，妈，你们二老好。

盛天心欢迎你回家。

朱 丹快坐吧。

米 图我们这些年老是变动，也太忙了，从深圳又去海南搞房产，深圳的口号很有名，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所以盛开放就让你们受累了。

盛天心我们喜欢开放。

米 图我和小葵也想了，有她陪着你们二老也挺好的，就没着急接她。这次，一定带她走。

[盛小葵和东方从阳台走进客厅。

盛小葵米图，这是东方。

米 图知道，你常说起的，你爸爸的研究生。

盛小葵他就要去美国麻省理工读博士了。

米 图（打量房子）这就是专门给院士建的小楼，不敞亮呀，院士可是国宝，我还以为……小葵，这看起来……还没有咱们住的别墅大呢！

朱 丹（不悦）这你爸还不想搬呢，说别的大学老师才住几十平方。

盛天心（看女儿）这么说，他的保证兑现了，给了你幸福。

盛小葵（瞪了米图一眼）豪宅就能装进幸福，红楼一梦。

盛天心真正自信的人是不用表现的。

[盛开放拿大哥大走到远处按号，电话铃响，朱丹接。

盛开放姥姥，是我，是开放和你通电话。

朱 丹无聊！

盛开放姥姥，怎么了？

盛小葵（瞪米图）不让你拿它，你非要来显摆。

盛天心米图，你现在都做什么生意，你的公司？

米 图这是我的名片。（从一个精致小盒里拿出一张，递给盛天心和东方）

东 方对不起，我没有名片。

盛天心中国深圳峰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野心不小，想立于群峰之巅。

米 图是这意思，李嘉诚，洛克菲勒是我的目标。

盛开放这名片太漂亮了。

米 图（得意地）是烫金的，18K 金，没办法，现在老板太多，名片也太多，得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盛天心你这公司都做什么生意呀？

米 图什么都做，什么好挣钱，什么来钱快就做什么。就像北方的狼。

盛天心狼？

米 图狼只有三个想法，一、我想要什么东西。二、谁有这东西。三、我怎样才能得到它，选准目标后不达目的绝不放弃。我成立公司时还想过起名叫一匹狼。

盛天心走样了，变味了。（抽动鼻子）没有诗味，只有钱味了。

[盛天心不说话了，把头仰在沙发靠背上，还不时地瞄小葵一眼。

朱 丹（走过沙发）监狱里学到的吧，现在都是什么人发家了啊，真是应了那句口头语，北大的不如大北的，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鸡蛋的。我就奇怪了，咱还是不是社会主义，共产党领导的国家。

米 图（故意装做没听出讽刺）您说的对，我被当成投机倒把分子关进去过。那一年多监狱生活，真学了不少。我吃不饱，就得想办法。我就把平日里的狱警丢的烟头一个个全拾起来，然后把里边的烟丝取出来再卷成烟，去和烟瘾大的囚犯换馒头，三支卷烟换一个馒头。不管怎么样，我能吃饱了。再说，里边的能人多，不次于上大学。

朱 丹（讥讽口气）你真有能耐，真有本事。

米 图（故做没听出来）对，什么是能人、本事？就是能把你口袋里的钱弄到我的口袋里来。这次邓大人南巡，他说就是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还说社会主义也要有市场经济。当年说我偷机倒把，我是自食其力，没偷没抢，这有错吗？我是市场经济的先行者。改革开放就是好，没有改革开放，我就只能在乡下种地。我打心眼里感激邓小平，感激改革开放的好政策。

盛小葵（突然地）你知道海子不？

米 图什么？海子，那个海子，你是说那个卧铁轨的傻帽诗人，面向大海，春暖花开。是吧，亲爱的？诗是年轻时的浪漫，我都不惑之年了。

[大哥大响了，盛开放把手机递给米图。

米 图对不起，接个电话。（他站起身走到一边）什么，他答应给我们那块地皮了呀，怎么就变了？什么，谁把谁打了，我女儿把他儿子打了。咋回事？这么巧，嗯？

[米图看着盛开放。

米 图你真行，把王占山的公子打了。

盛开放王占山？

米 图王占山是市国土资源局局长，他儿子叫王冠，理工大附中的，打了吧？

盛开放我就打了他一拳。姥爷还说……

[盛天心大笑。

盛天心外孙女，你这一拳，你爸爸就白烧香拜佛了。

米 图我送了他一幅黄胄的驴，真迹呀，请他吃了顿饭就花了三千多，我还……

盛小葵（突然大声地）别说了。

[静场。

[盛小葵的声音：我恶心，我恶心。行不行！

[米图的声音：小葵，我知道，你嫌我俗气了，可是做生意，人脉就是钱脉。我低三下四巴结权贵，结交官二代，狗才愿意。我恨不得对着那趾高气扬的脸狠狠打上一拳。人欲成大事得忍，人家拿个批文，一倒手，我得埋头苦干一辈子。咱们这些年吃得苦还不够吗？想想当年，一碗方便面，你让我，我让你，我就心疼你，真的，我心疼。我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发誓，将来咱要过得比他们还好……

米 图爸，听小葵说，现在的市长是您当年的学生，特别尊敬您，您能不能和他说说。我看好了这的房地产，用不了几年就会大升值，海南的房产不行了，要崩盘。我以后得回来发展，这里工业基础好，还是海滨，风景优美。

盛天心这是好事，你直接找他吗？

米 图我需要拿到低价的地皮，还有优惠的贷款。没有硬关系，是办不到的，爸……

盛天心Sorry，我开不了这个口。（起身）东方，走，看你的论文去。

[盛天心和东方进书房。米图看着朱丹和盛小葵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米图站起来去看墙上的那幅油画。

朱 丹（看着盛小葵小声）这就是你说的诗人气质，我看是俗不可耐。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米图听到了，漫不经心地扫过来一眼。

朱 丹小葵，你们两个在一起……

盛小葵他做他的生意，我也不多问，我教我的书，我更喜欢孩子们。

[书房。盛天心翻开论文脸色一变。

盛天心（读）中国新世纪的重大能源战略问题，赵嘉仁，这论文怎么有他的名字，他写了吗？

东 方他，就算是吧。

盛天心就算，这是科学，一丝一毫不能假。

东 方他找我说，他需要有一篇重要的论文。

盛天心就因为他是副所长？我看他就是个官迷，什么都想沾。他不是管三产开发做生意吗？你倒是好好转化科研成果呀？和社会一样瞎倒腾，我就看不上这种人。

东 方我写完论文他就要去了，一周后，他找我过去，还让我好好看看论文他是怎么改动的。他是改了，我数了数，全篇他一共改了不到一百个字，还说让我好好学学。他还对我说，我的职称上不去，就是太死性了。

盛天心（大声地）无耻，下做，臭不要脸，中科院的人也做起假了，还得了。我得打电话，和院党委说。

东 方老师，您别生气。

[朱丹和盛小葵闻声急走向书房。

盛天心我们化学物理所，怎么也兴这种风气了，科学就得实事求是，民主就是大家说了算，现在可好，都要去看当官的脸色。

朱 丹老盛，你都多少岁了，七十了，你吵嚷什么？东方，怎么回事？

[东方小声和朱丹说，盛小葵看着东方。

朱 丹人家要挂东方文章的名，也不是要挂你的，你急什么？再说，这些年东方没进升职称，你没责任？就靠真实水平能力，你太天真了。

盛天心你不天真，当年……

朱 丹又翻小肠，好，你翻吧，翻吧。

[停顿。

盛小葵爸，我饿了，想吃你的姜丝牛肉。

盛天心唉，走，先做菜填肚子去。

[盛天心平静心绪走向厨房，朱丹走出书房站在厅里长叹一声。

盛小葵（看着东方）我爸，就这性格，难改了，你别……

东 方我喜欢老师这性情，我让他失望了。

盛小葵你真的挺像我爸爸的。（她从书架上拿了一个小镜框）你要出国了，我把这个送给你，我照的葵花，我最喜欢的。你走时把电子邮箱留给我。

东 方（看看画，又看着盛小葵）谢谢，我会珍藏它的。

[东方在纸上写邮箱地址。盛小葵看着他的目光。

[米图看着油画坏坏地一笑。

米 图这油画真美，这年轻姑娘的神情太传神了，画家不是一般人吧！开放姥姥说这是苏联功勋画家的作品，叫安德烈，什么，什么……

朱 丹梅尔尼科夫，人民艺术家。

米 图这画能不能卖给我，我多给钱。我的一个好朋友爱收藏名画，他对我很重要，我一直想送他个礼物，可一直没有合适的……

[朱丹沉默不语。

盛小葵（走出书房看母亲脸，喝道）米图！

[静场。

[响起画外音：朱丹在第二届莫斯科青年国际声乐比赛中获得第一名。热烈的掌声。

盛小葵你有几个臭钱了？你知道吗，这是我妈妈1956年参加国际声乐比赛，获得头一名，梅尔尼科夫给她画的。画家是列宾美术学院的油画系主任，他去看了那次音乐会，被妈妈的东方美感吸引，画了这幅画。

米 图（装相）我不知道，请您愿谅。

朱 丹（沉入回忆，自言自语）那记忆多美好，辉煌的歌剧院，我是那么年轻，苏联……伟大的苏联……

米 图伟大的苏联解体有一百天了吧，顷刻之间……（对空中吹了口气）

[静场。

[画外音：1991年12月25日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宣布辞职，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宣告解体，苏联国旗从克里姆林宫上空缓缓降下。这是僵化、官僚、腐败，失去了民心的必然结果……

[电视剧《渴望》的主题歌响起：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

盛天放姥姥，你怎么流眼泪了？

朱 丹（拉过盛开放）开放，你长大了会怎么样啊？

[收光。

[盛小葵讲述声音：开放长大了，新世纪开始了，国家更强大了。2001年开放从北京对外经贸大学毕业，那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中国申奥成功，三峡大坝开工，中国的GDP突破十万亿，并且加入了WTO，还有“911 事件”和海湾战争……那一年我们家里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开放傍上了一个大款。

2001年

[秋日，盛家。

[朱丹在练声《我爱你中国》。

[汽车声响后，盛小葵、盛开放和米图同上。

米 图小葵，你吃药了吗？

盛小葵嗯。

[盛小葵提着生日蛋糕盒快步走在前边。

盛开放妈，你走那么快干吗？今天东方叔叔也来吧！

盛小葵对，十年没见了，我想见见他。

盛开放你们在QQ上也没少聊哇。

盛小葵对，我们聊得来。

[盛小葵走向小楼。

盛开放爸，你知道吗，我妈的Q 名是白羊座A，东方叔叔是白羊座B，他俩人总在网上聊。我真不明白，我妈，她有啥可忧郁的，她还有啥不满意的？

米 图你妈就是拧巴人，与一般人不一样。

盛开放爸，你一点不担心那个东方？

米 图我了解你妈，就是找点精神寄托罢了。

盛开放是不是互不干涉，各取自由？爸，你看你，要样有样，要钱有钱，是年轻女孩子喜欢的成熟大叔，你是不是外边也有人了。

米 图说什么呢？

盛小葵哪个有钱的老板不花呀？我们学校一到休息日，各种名车就开进去，女同学就花枝招展地上车了。

米 图你爸是那样的人吗？

盛开放你见了妙龄美女真不动心？

米 图说不动心是假话。可是，除了年轻，她们都不如你妈。她们是奔钱来的，你妈就这点好，不太在乎钱，够用就好。开放，你不知道啊！当初，你妈离家出走和我一起创业，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不说这个了，刘云，他一会儿也来吧？

盛开放他说先准备个特别礼物，然后就过来。爸，我和刘云的事儿，我妈会反对吧？

米 图嗯，可能吧。

盛开放那你可得做我的坚强后盾。

米 图那是当然。

[盛开放举手，两人击掌。

[盛小葵在盛小阳的遗像前站着。她看着照片，她内心的声音：为什么东方在网上和我聊天，总是爱问小阳当年的事情？

[盛天心从书房走出。

盛天心歌唱家，行行好，歇歇吧，再好听的歌，天天听也受不了呀！我那两个耳塞怎么就找不到了？

朱 丹（声音）我是夕阳红合唱团的领唱、团长，明天去市里红歌汇报演出，不练行吗？

盛小葵妈，爸，爸爸八十大寿，生日快乐！

盛天心生日不乐，见女儿乐。

盛小葵爸，我妈她？

盛天心没有自个儿的活法，流行啥就跟啥，先前大跳广场舞，这又天天唱上了。

[盛开放和米图进来，盛开放跑过来抱住盛天心。朱丹出来。

盛开放院士姥爷，你想死我了。

盛天心没死啊，活蹦乱跳的。

朱 丹没良心的，当年是谁喂你吃奶，给你穿衣。

盛开放好姥姥，我也想你，刚才我还以为是电视台放的歌呢，您比那些流行歌星唱得好老了。

朱 丹你这张小嘴巴。你怎么晒得这么黑，怎么搞的？

盛开放参加“驴友”队，在野外给太阳晒的。

朱 丹什么驴友？哪个驴？

盛开放毛驴的驴，就是一伙志同道合的人组织在一起去沙漠、草原，雪山，人人背着大包像负重的毛驴。

朱 丹这不就是自个儿找罪受嘛！

盛开放是，可也乐在其中。

米 图爸，妈，今天给爸祝寿，就别在家里做饭了，我在酒店定好了。

朱 丹米图，你想得周到，费心了。我们也想这样。

盛天心这可不是只给我过寿日，咱家喜事多了。你姥姥当了老年合唱团团长，小葵刚得了园丁奖，还有开放大学毕业了，嗯，还有东方也从美国回来讲学……

盛开放还有我爸呢，他公司股票上市了……

盛天心米图，听小葵说，你要在咱们的海滨建个瑞士小镇，好，有气魄。

[东方上，他看到了盛小葵，盛小葵也看到了东方。

东 方老师，这次回来忙着讲学没先来看您。今年国务院批准了我国天然气水合物资源调查项目，我在美国就是研究这个的。国土资源部和中科院地质所，请我回来讲讲，清华大学一些高校知道了也要我讲，就没能先来看您。

盛天心听说美国总统科技委员会把这个列为二十一世纪的重大能源战略。

东 方是。他们还建了世界上唯一的可燃冰取样轮船,船上设备能研究沉积层学、古人种学、岩石学、地球化学、地球物理学，很先进，我也参加了那次深海取样。

盛天心东方，我真希望你能回来。我老了，跑不动，心有余，力不足了，这门学问纸上谈兵是不行的。当年，西南联大我的老师和同学都在祖国危难之际，召唤之时，没有留恋西方的优裕生活，而毅然回国。你都知道吗？叶企荪、吴大猷、吴有训、周培源，还有我的同学朱光亚、邓嫁先……只可惜，叶企荪……唉！

东 方老师，我知道，您也是，您让我好好想想。

米 图什么是可燃冰？

东 方一种新能源，多在无人的冻土地带和海洋深处。开采出来就像白色的冰，比石油天燃气清洁，能量又大很多，是美国页岩气的十倍，100 升就能让汽车跑五万公里。一立方的可燃冰可以释放出一百六十立方的天燃气。

盛天心越是宝，越难找，越难采。上帝知道人类的贪婪，把好东西都藏在了地球深处和无人敢去的地方。

盛开放“可燃冰”就像电影《变形金刚》里争夺的能量块吧？

东 方是，很像。

米 图这可真是个宝，搞这个开发，可是一本万利，东方有空给我好好讲讲。咱们有联手合作的可能没有？

[东方笑笑没回答。盛小葵瞪了米图一眼，拉了下东方，二人走开。

盛天心（对米图）大规模开发还要解决三大难题：温室效应，生态变化，海底滑塌。你这匹狼，太性急了。你坐吧。

[米图有些尴尬，盛天心笑笑走进书房。东方和盛小葵走到一边。

盛小葵东方，你真行，在美国都有自己的实验室了。夫人呢，有没有？

东 方（摇头）没有。

盛小葵为什么？

东 方我……没想到你去贵州支教了，我还以为你……

盛小葵当有钱的阔太太，是吧。

东 方你放着海边的别墅不住，你教书有瘾？

盛小葵有，我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看着转过头的东方，梦幻似地）我喜欢那里，喜欢那里的孩子，喜欢那里的人；喜欢那里一望无际的绿色，喜欢那里的空气；喜欢看天真活泼的布衣族舞蹈；喜欢听那里的鸟儿鸣叫，清泉声声。

东 方你还是那个小葵。

盛小葵那张大眼睛女孩的摄影照片看过吧，我就是看了那张照片，后来又看了好多贫困山区孩子的摄影照片，我就决心去那里的学校支教了。

东 方那，米图，他？

盛小葵他是他，我是我。

东 方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在变，可你没怎么变。

盛小葵是吗？我觉得你也是。

东 方（突然脱口而出）你，我想让你知道，我从来不曾变过。

[东方对自己刚说的话很吃惊，不好意思地转开目光。

盛小葵（轻轻地笑了，有意地）什么，什么不曾变过？

东 方这，有些珍贵的东西就该藏在心里。

盛小葵什么珍贵的东西？

东 方比如，比如说，你出国时送我画，那个葵花镜框。

[米图靠近二人。

米 图说什么悄悄话呢，挺亲热呀。

盛小葵无聊，庸俗。

米 图难道不亲热吗，你说是不是吧？

盛小葵亲热怎样？没亲热又怎样？

米 图亲热，我伤心，没有，我高兴。

[米图和东方互相看着对方。东方有些尴尬。

[门铃响。饱饱和两个男人上，他们都穿着标准的厨师制服，还抬着一个小型冰箱。

大 厨您好，我是富丽华大酒店的大厨，这是你们定的餐，菜我们都备好了，请问厨房在哪里？

盛开放走，我带你们去。

[盛开放带二人进厨房。朱丹进客厅。

[刘云笑呵呵地上，他个子和盛开放一边高，胖胖的，穿一件中式上衣，衣料高档，穿一双布鞋，带着手串。说话南方口音。

刘 云晚上好，晚上好，我是开放的同学。

盛小葵开放的同学？

刘 云不同班，同校。

[盛开放拉着爷爷出来。

盛开放刘云，你怎么才来，得罚你。

刘 云我认罚，认罚。

盛开放这就是我的院士姥爷，老厉害了。

盛天心对，老文物，值钱。

[刘云谦恭地递上名片。

朱 丹万事兴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总裁，嘉和医药公司……

刘 云看后边那个，北京对外贸易大学企业家研修班……

朱 丹你还是书法家协会和国学研究会的理事呀！

盛小葵花钱了吧。

盛天心小葵，爱学习是好事嘛。

刘 云见笑，见笑！我这个人就敬重有文化的知识分子，从小没读过多少书，那时觉得读书无用，可现在办企业，越办越感到没文化不行。所以，我就报名到北京外贸的企业家研修班学习，那个现在最红的电影女明星就在我前座，我就不说名字了，还有……

盛小葵米图，你不也在这个班镀过金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刘云，你一共没上几回课吧？

刘 云呵呵，是，企业事多，太忙，太忙了。

盛天心都有哪些人给你们讲课？

刘 云都是名人名家，有……昨天，是那个叫贾宏的经济学家……

盛天心乱弹琴，贾宏，他在国内也是学物理的，出国后看金融来钱快，学了金融，到哪讲课，都讲排场，讲吃喝，吹牛皮，说大话，怎么现在这种人会吃得开。

刘 云这是我写的寿字，请老先生笑纳，以表我的敬意！大家见笑了，见笑了。有个书法家说他用脚也比我这字写得好，就是一份心意吧，字不好，可心意真诚。

盛开放（接过条幅）这就是你说的特殊礼物？

刘 云（喊）饱饱！

[饱饱从厨房出。

刘 云她是我精选的，听说二老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保姆，我就替你们选了她，她是我公司的清洁工，很靠谱的。来，自我介绍一下。

饱 饱我叫李饱饱，今年17岁，我不怕吃苦不怕累……

朱 丹叫什么，宝宝？

饱 饱不是小宝贝的宝，是吃饱饭的饱。

朱 丹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

饱 饱我家在大山里边。我出生时，家里特穷，常吃不饱饭，爸妈就起了这个名字。

朱 丹啊，看着是朴实憨厚。

盛天心小刘，谢谢你了。

刘 云饱饱，以后你就听爷爷奶奶的，现在忙你的去吧。

[饱饱下。

盛小葵（看着盛开放）开放，该出底牌了吧，说吧。

盛开放他是我的铁杆驴友，也是我的男朋友。

[静场。

朱 丹开放，他多大了呀？

盛小葵（冷冷一笑）真没想到，我女儿……

盛开放也傍上大款了，是这意思吧？

[母女二人像两只斗鸡互相看着，停顿。

盛开放你笑什么，别否认，你就是笑了，你笑话我？

盛小葵难道，不好笑吗？

盛开放你要说什么？我知道，傍大款，当小三。妈，你错了！他说，只要我愿意，随时我们可以领那张纸。说我傍大款，对，为什么不傍大款？难道去傍穷鬼？为什么有金块不抱，去抱土坷垃？我不想像你和爸爸那样，起步，创业，折腾，我要一步就站到一个大平台上。二奶、小三，我盛开放是不会做的，别说是他，就是总统我也不干。我的妈妈，你听清楚了吧。

盛小葵（看刘云）钱的气味就那么迷人？他还有青春气息吗？

刘 云(真诚地口吻)请充许我说两句好吗，我就是看着年纪大，是二十几年经商累的……嘿嘿，透支了。我从小修鞋摊、倒卖药品开始，历尽坎坷，尝尽艰辛。其实，我才36岁，当然，这也和开放的年纪差不少，但我会非常非常地珍惜她。

朱 丹你没结过婚吗？

刘 云我妻子出车祸去世了。我们结婚，开放就是我的唯一所爱。我也非常希望，能成为这个令我尊敬的大家庭中的一员。

盛小葵找个年轻漂亮的大学生，这也是你来读研修班的目的之一吧。

刘 云是，是的。我原来的妻子文化不高，好多事谈不到一起，很苦恼，所以我真想找一个开放这样的，能助我一臂之力。其实，这两年也有好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追我，我都没有动心。开放让我动心了，她就是我后半生的……

盛天心怎么就她让你动心了？你说说，我想听听。

刘 云好吧，那我就讲讲。我们也是在一次宴席上认识的，一唠还是同学。那天，是我的一个朋友宴请某银行的一个行长和国家某部的一个司长，所以找了几个聪明漂亮的大学生坐陪。开放就坐在行长和司长中间，那个行长老是把手偷偷放到开放的大腿上，开放也不生气，笑哈哈地把他的手从桌下拿出来说，你的手应该放在上边，菜不在下边，还拿他的手夹菜喂他。那个司长更有意思，老是要和开放喝交杯酒，开放就装喝多了，一下把司长头上的假发拿下来，沾上鲍鱼汁，让司长吃，司长的秃头像个……（控制不住笑起来）笑死人了。总之，从那一刻我就动心了，觉得她与众不同，聪慧过人……就是我要娶的那个人。后来，我们又成为了“驴友”……

盛开放那次我们七八个同学去大沙漠里，我没水了，他宁可自己不喝，把水给了我。

刘 云开放大学一毕业，我就送她去读世界上最好的商学院。学成归来就做我的助理，历练一段时间，我准备让她出任集团的副总裁。

盛天心什么商学院？

刘 云去美国的密，密……

盛天心密西根大学。

刘 云对，密歇根大学的罗斯商学院。（拿出一个精致小盒取出一枚钻戒）开放，这个钻戒，代表我永恒不变的爱情。如果我们不能结婚，你就留做永恒的纪念。

[盛开放接过看。

刘 云十克拉，和我们研修班那个女明星带的一样，她可是……

盛开放（变脸色）她算个屁，我才不要和她一样。

[盛开放一抬手把钻戒扔到沙发后边。

米 图小葵，我看刘总靠谱，人挺实在的，也很真诚。

盛小葵有钱就靠谱，是这意思吧。

朱 丹我看也靠谱，就是年纪大些，差了十多岁，不过，你爸也比我大十一岁。

盛小葵妈，这可不像是你，十年前，你还看不上暴发户……现在怎么也见钱眼开了。

朱 丹你说是我变庸俗了，是这意思吧。

盛小葵（没接母亲的话，转对米图）看来，你是赞成这事儿了？

米 图我，对，我不反对，我赞成。

盛小葵（看着米图）你是不是早知道这事儿，你们父女一起瞒着我，对吧？你们的立场可真一致。我知道，这事我反对也没有用，（转对盛开放）你不会听，可是你要问我的意见，我不同意！

盛天心小葵，开放长大成人了，她有她的人生。

盛开放亲爱的妈妈，和你在一起这些年，你管我管得……我够够的了，你知道吧，现在，我根本不要听你的意见。

盛小葵可我是你妈。

盛开放我知道，你是我妈，你生了我。

盛小葵我是在乎你，是为你好，才这么说，你明白吗？

盛开放我不需要你这种爱，你别想以你的样子来塑造我。妈，你活得太拧巴了，你想用你那一套来套我，来套我爸，可我们不是你，不是！你又笑了，妈，我知道你过得不快乐，所以我也不快乐，爸爸也不快乐。

米 图开放，别胡说。

盛开放（控制不住了）我没胡说，你和爸爸分居了，你们还要离婚，你还偷偷切过腕，想自杀。

盛小葵我那是得了忧郁症。

[静场。

盛天心Oh，my God！你们看！（他起身调大电视机音量）

[新闻联播：美国东部时间，9月11日上午两架恐怖分子劫持的民航客机，分别撞向纽约世界贸易中心的一号楼和二号楼，两座建筑先后倒塌……

[众人看电视画面全惊呆了。

米 图（急忙起身拿出手机）股市准要跌，我得打个电话。

[米图急跑上阳台。

[盛天心、东方、刘云看电视在议论。

盛小葵去吧，股票就是你的命。

朱 丹小葵，是不是他成大老板了，想当陈世美？

盛小葵没有，妈，他对我很好，真的。

朱 丹他外边是不是有人了？

盛小葵我没发现，也许有，不过，他的心还在家里，他还很在乎我。

朱 丹那你们怎么回事，钱多了，好日子烧的？

盛小葵是他干的一些事让我受不了。我说挣钱差不多就行了，可他永不满足，老想当最大的老板，眼睛心灵全在钱眼里。这次海南搞房地产，我就劝过他……有些人我就想不明白，那些贪官，贪了百万千万足够花了，可是还要贪几亿十几亿，能花得完吗？

朱 丹那你受不了什么？

盛小葵他老拖欠那些农民工的工资，可是请那些对他有用的人大方极了。

盛开放妈，你以为你是天使呀，现在都是这样子，丢掉你愚蠢的良心吧。

盛小葵我为啥睡不好觉，一闭眼就看到那些要钱的农民工的脸，听到他们的声音，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我也知道，我有毛病，这样对你爸不公平，可是，我就是痛苦，就是不好受。

[盛天心听见过来。

盛天心爸爸理解你。可是，爸爸不希望你把自己感受投放到刘云身上，为富不一定就不仁。

盛开放妈，你就是个傻帽。对自家人狠，对外边人善。

[东方看着盛小葵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米图招手叫刘云。刘云来到阳台上。

米 图刘云，你和开放我看没问题了，老爷子都发话了。我说的投资瑞士小镇的事，你考虑得咋样了，我真希望你的集团能入股投资，现在我的资金太紧张了。

刘 云我回去和我妈再商量一下，问题不大，您放心吧。

米 图这就好，谢谢你。

刘 云您还客气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两人走进大厅。

朱 丹他爸，这寿，还祝不祝？

盛天心先吃饭吧，真有点饿了。人哪！一争两丑，一让两有。

[停顿。众人看着盛天心，想着他说的话。

刘 云都是我惹的祸。开放，先不说这事儿了，以后冷静下来再慢慢说……上铁板甲鱼！

[饱饱推餐车上，端一精制锅具放桌中间，打开锅盖。

刘 云祝盛爷爷，龟寿松年，请大家品尝，这轻意是吃不到的。

[众人喝汤。

朱 丹真鲜美，这是怎么做的？我看那甲鱼好像还在动。

刘 云是，先把各种佐料放入锅中，再把活甲鱼放入，锅加热后甲鱼就要挣扎，就会喝汤，味道就进入它的体内，所以……

东 方活的呀，这……

盛小葵（大喝一声）快拿走，端下去！

[朱丹哇地一声吐出口中食物，捂着嘴起身跑向卫生间。

朱 丹我去卫生间。

[朱丹话音刚落就倒在了地上。

盛开放（急起身）姥姥！

[众人全惊呆了。

[在救护车急促叫声中，光渐暗。

[盛小葵讲述的声音：妈得的是脑梗，因为抢救及时她恢复了。可是我和女儿的关系没有恢复，2001年年底她就和刘云结婚了，我没有去参加刘家办的盛大豪华婚礼。2002年开放生下女儿小星星。不久，她就去了罗斯商学院读研，后来又读博。我在2006年退休后去了很远很远的大山深处，教那里的孩子，修养身心。2009年我下决心要和米图离婚，东方也从美国回来了，他还是一个人，我知道他一直在等我。那两年发生了好多大事，美国金融危机，汶川大地震，北京举办奥运会，还有三鹿奶粉事件……米图的生意也出事了……

2009年

[盛家。深秋。

[朱丹在客厅打电话。一张大床垫靠在沙发边上。

朱 丹对，瑞士小镇是我女婿开发的，什么，你想退预付的购房款，好吧，我给你和他说说。（放下电话）

[盛天心骑自行车上，看见床垫。

盛天心这是？

朱 丹永康十大功能高科技保健床垫。

盛天心你这功能那功能的还少吗？吹牛皮，说大话，你就信。还有没有自己的判断。

朱 丹合唱团好几个人都买了，说感觉不错，远红外线，负离子，生物磁，防螨虫，还能清除体内自由基，降低血粘度，促进人体细胞新陈代谢。

盛天心你呀，没脑子，这养生保健就是个自我安慰，股市就是圈钱，现在的热门就是对你们这样人的。

朱 丹你是大院士，就你有脑子。你不是去开政协会吗，怎么又回来了？

[饱饱送二人下。

盛天心门卫不让我进。

朱 丹谁让你自个儿骑车去，还不让人家派车。你都快九十了，逞什么能呀。人家看不出来你是大院士，还以为你是上访的老头呢。不去也好，省得你又说不中听的话。

盛天心我去就是想说说，科技资金的事儿，现在都抢着立项目，可是有几个是真正的世界科学前沿研究……一个个就想把项目基金拿到手。现在不是摸着石头过河，是摸着金元宝过河。会我不去开了，我在家写报告。（随手拿起沙发上的传单看，变脸）朱丹，这是怎么回事？

朱 丹叫什么叫！

盛天心（拿传单读）科学家盛天心院士的夫人歌唱家朱丹女士说，永康高科技床垫的十大功能真神奇……你这是替骗子替假货站脚助威。我就恨这些打着科学幌子的人。

朱 丹是我说的，没你什么事儿，我不是你夫人吗！就算科学是你第一夫人，星空是你第二夫人，我也是你第三夫人吧。再说，这床垫两万块，他们白送我的。你不相信，我相信。

盛天心没脑子，你给我送回去，让他们把传单都毁掉……

[电话响。朱丹接。

朱 丹小葵呀，嗯，嗯，好。（放下电话对盛天心）别生气了，我听你的。你说咱小葵，她怎么回事，一个人跑到西藏无人区，她是不是奔东方去的？东方回国这两年多，不就在那个叫……

盛天心羌塘无人区。

朱 丹咱这女儿呀，都退休了，五十七、八岁了，还这么不安分。退休了在家多好，那么大的别墅，偏偏要去边远山区当什么志愿者、孩子王，这又跑到那个鬼地方去了。

盛天心她是按自己内心意志生活的人，你是真不了解她呀。

[饱饱上。

饱 饱爷爷，这刮脸刀没用了，我扔了？

盛天心没用了，可不能就这样丢垃圾箱里，会伤了清洁工人的手，你把刀片放到硬盒里，再丢到垃圾箱里。

[饱饱点头下。

[盛开放、刘云和刘星星上。

刘星星妈，咱们为啥一定要来这里呀？

盛开放你太姥姥、太姥爷想看看你。

刘星星他们想看我，我就得来呀，我还不想看他们呢。

盛开放（对刘云）你看看，你听听，是不是我在美国这些年，让你妈你妹他们给惯坏了。刘云，这次让我来这边开拓北方市场，是不是你妈她们的主意？

刘 云夫人哪，你回国还不到一年，集团就闹得鸡飞狗跳的……

盛开放谁是鸡，谁是狗？

刘 云比方，就是比方。

盛开放我是鸡？

刘 云不，你是凤凰，凤凰，我心中的凤凰。可她们不是梧桐树，欣赏不了你的罗斯理念，你说我怎么办？她们那一套，你也受不了，你又是副总……夫人，还是分出一块，你自个儿说了算，干好了，我妈我妹她们就没话说了，我也好为你说话。

盛开放你愿意我们南北分离？我要早知道你们刘家这样，我才不会嫁给你。

刘 云你说，我能愿意吗！盼星星盼月亮，刚把你从美国盼回来，这还不到一年又得分离。我要想你，就得坐飞机，一周牛郎织女相会一回。

刘星星妈，奶奶说你是洋教士进中国庙来念经，都是歪歪经。

盛开放你听听，我在罗斯商学院学的成歪歪经了。

[盛开放沉默了。

[刘母的声音：去国外读了几本洋书就想在集团指手划脚。我们创业时，你还看小人书呢，这江山基业是我们打下来的。你说，你懂中国的人情世故吗？你练过摊吗？你会给当官的送礼吗？你能喝酒吗？

[朱丹看见三人，迎出来。

朱 丹哎呀，小星星都这么大了，快让太姥好好看看。

盛开放姥爷姥姥，我要来咱们市建集团分公司了，以后能经常看你们了。

盛天心咱的小开放，也要成了大老板了。怎么样，罗斯商学院学的那些能用上吗？

盛开放（摇头）姥爷，记得你对我说过，我和刘云结合，面对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你说得真对。

朱 丹开放，你爸忙什么呢，他说今天来吗？

盛开放我打电话了，他说会来，爸的公司状况不好。

朱 丹你妈刚才来电话了，她和你东方叔叔也要来。

盛开放我妈不是去西藏的羌塘盆地无人区了吗？

朱 丹她回来了。

刘星星我要去看太姥爷的望天镜。

[众人边说着边进客厅落座。

[盛开放带刘星星上阳台。

刘星星我要看星星。

盛开放天黑了才能看。

[盛开放看到了上场的盛小葵和东方，二人各自背着一个双肩包。

东 方小葵！

盛小葵（站住，看着东方）你说！

东 方你真要和二老说吗？

盛小葵什么？

东 方我们的事儿。

盛小葵你等得太久了，我的心……要我和你在一起。

东 方小葵！

盛小葵和你在一起这半个月，我重生了。

[阳台上，盛开放冷笑。

[盛小葵和东方走进小楼。

盛开放哼，我本来不想揭穿你……（她想了想进屋取小包里的手机）

[另一侧米图上，他神情沮丧，心情沉重。他在树前站下，一下下击打树干，然后打自己的脸。他的心声：我还怎么走进这个门，让他们笑话我，不，我得撑住，得撑住，还是不要进去了吧。他转身，听手机响。

盛开放爸，你到了没有……你一定要来，我让你看一出戏，好戏。

[盛开放从阳台进屋。米图还在犹豫。

东 方老师，师母，你们都好吧。

盛小葵爸妈，这是给你们带的虫草，真的虫草。小星星，让姥姥瞧瞧，你又长高了。（给刘星星一个西藏的挂坠）

盛天心（见亲人似地打量）东方，你可黑多了，也见老了。上次从美国回来不是这个样子。

朱 丹头发都白了。也就一年多没见吧。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难怪，叫什么生命禁区。

盛开放妈，你也黑了，你跑到那个鬼地方干啥去了，有什么吸引你的？

盛小葵我是看你东方叔叔发的照片，就想去看看。天天融化在阳光里，能不黑嘛。开放，那里的原始、洪荒、壮美，没法形容，那里的寂静、神秘、深邃也难以形容，只有亲身去体会。

刘 云星星，你姥姥是不是特棒。

刘星星姥姥，你说得那么好，咋还是鬼才待的地方？

盛小葵极度高寒，不适合人生存，海拔4700 米，所以叫世界屋脊的屋脊，比罗布泊，比可可西里无人区，更危险，但也更美丽。那里被称为生命的“死亡禁区”。

刘星星你去那地方，有啥可高兴的？

盛小葵世上最快乐的事，就是做你喜爱做的事，你还小，不懂。

朱 丹你在那儿，能喘上来气吗？

盛小葵刚去是很艰难，慢慢就适应了。在那儿，整个身心都是透明的。

盛天心东方，你去那里这一年多的探测，结果怎么样？

东 方那里有丰富的油气蕴藏，仅探明的“可燃冰”就可开采十年，等于350亿吨石油。

盛天心这么多，了不起。东方不错，知行合一，科研人员要有这种精神。

盛开放东方叔叔，你在美国是著名的教授，是有自己实险室的科学家了，薪资也很优厚，你怎么就回来了？还到那么严酷的地方去，为什么呀？

[停顿。东方的心声：为了什么呢？是国家“百人计划”招募海外人才的好政策？是爸爸妈妈遗传的基因？是老师的殷殷希望？是我内心深处的赎罪意识？还是梦中那朵灿烂的葵花？

东 方这，中国梦吧！你不是也从美国回来了嘛，你又为了什么呢？

盛开放美国金融危机，挺箫条的，还是咱们国家生机勃勃，机会多，我好多同学也回来了。

刘 云也让我回来。

朱 丹可不是嘛，当年我去莫斯科，看那里就是天堂。今年我去旅游再一看，不用说北京上海，比咱这城市也差多了，老气横秋的。

盛天心只看表面来判断事物就错了。那个门卫看我骑自行车，就认为我是……也对，我就是个普通老头，官员只认官认轿。[刘星星把电视打开了。

朱 丹星星，你怎么把电视打开了，（看）这，这也太不像话了。

盛开放怎么了，姥姥？

朱 丹荆州大学生去救溺水儿童，有三个学生没上来，同学们求打捞公司赶紧捞人，这些个体打捞者竟然说，打捞一个大学生要一万二，三个大学生要价三万六，对同学们的苦求无动于衷。

盛小葵现在这人，眼里只有钱了。

刘星星姥姥，钱人人喜欢。我奶奶说，只有钱才是最可靠的东西，我长大了就要有好多好多的钱。

盛小葵你奶奶她们就是这么教你的？

盛开放刘云，你听听。

刘 云星星，别胡说。

刘星星我没说错呀，让人家捞人，就要给人家钱。

[静场。大家都看着刘星星。

[米图终于鼓足勇气，振奋精神走进来。

盛开放爸，你怎么了，你喝酒了？

米 图（强笑）我没事儿。

刘 云爸，你气色真是不好。

米 图我有点不大舒服，喝得多了点，其实，也没喝多少。

盛小葵你看到我发的电子邮件了吧。

米 图看了，你放心，假如我不再能给你幸福，我就还给你自由。

盛小葵米图，男人对精神丰富的女人来说可有可无。你别以为……

朱 丹米图，我有个事要和你说。

米 图对不起，我得上下卫生间。

[米图急忙进卫生间。

朱 丹你们怎么回事，你都奔六十了，你还想干什么？

盛小葵快六十怎么了，就算六十岁了，也有追求幸福欢乐的权利。

盛天心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儿，一个人不快活，另一个也不会快活。

[盛开放有意把刘星星带到盛小阳的遗照前，刘星星看到墙上的照片。

刘星星这是谁呀？

盛开放这是你的舅姥爷。

刘星星我怎么没见过？

盛开放很多年前就被人打死了。

刘星星谁打的呀？

[盛开放看东方，东方回避开她的目光。

盛小葵红卫兵。

刘星星啥是红卫兵？

盛开放东方叔叔，你知道谁是凶手吧？

东 方我……

盛开放对，就是你。罗辑，你认识吧，他当年和你都是理工大附中的红卫兵，他当时的名字叫罗红卫。我在罗斯商学院读研，他就是我的老师，他对我讲了他的忏悔。当年你们一起批斗姥爷，舅舅冲上去要救姥爷。你们几个人动手打他，是不是有你？

[静场。当年的口号声：坚决打倒斗臭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盛天心！盛小阳的声音：你们不是人，不许你们往我爸爸身上倒大粪！

东 方是，有我。

盛小葵你，这是真的？你！

东 方是真的。

盛小葵可是，你没有说过。

东 方我没有勇气说，我无法面对老师。

朱 丹你，你瞒了我们这么多年。

盛天心唉！东方，78年你头一次来我们家，你就认出了小阳，是吧？

东 方是。

盛天心所以，那天，你说要做我的研究生，还说我就像你的父亲。

东 方是。

盛天心所以你做研究生那几年，为我们做了好多的事儿，你是想替代小阳当我们的儿子。

东 方是。

[停顿。

盛天心东方，你从心里忏悔了，你用行动赎了你的罪。

朱 丹你原谅他了？我不原谅！

盛天心他那时候还是个孩子，那么疯狂的年代，你就没犯错？

朱 丹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是我犯了错，可是你没有死！小阳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

[盛小葵无声地走到小阳的遗像看着，长叫一声。

盛小葵小阳！

朱 丹你走吧，离开这里，我不想再见到你。

[东方向盛天心和朱丹深深鞠躬。

东 方老师，我知道这是无法弥补的罪过。我也一直在用我的行动来赎罪。我走了，我就要去南海西沙那里研究开采“可燃冰”，我只能多做一些事情，来回报老师了。

[东方默默下。静场。

盛开放我爸怎么还没出来？

[盛开放去卫生间叫米图。她把米图从卫生间拉了出来。

盛开放爸，你这是干嘛呀？（向众人说）我爸在卫生间里用头撞墙。

[众人惊。

米 图开放，爸爸对不起你，你那两千万，还有我的几千万，一下子就全完蛋了。

盛开放爸，你为什么非要做高风险投资呀？我不是说了不能做吗？

米 图我不甘心，不甘心！不这么干，我的瑞士小镇就要被人收购了，贷款贷不来，资金链断了，支持我的领导被抓起来了，工程才做一半，全都停在那儿。我的小镇，我的梦……我还想小镇建成了，我就请你们都去……我不甘心，就赌了一把，我要是赌赢了，就会有几个亿，我的小镇就又活了，可，我赌输了。

盛开放爸，你得振作起来。

刘 云开放说的对，爸，做生意谁没有三灾六难，还有我们呢。

米 图我又成了穷光蛋了，我觉得我全身的血都凉了，我真……（打自己耳光）刚才我，我进来时还想撑住，还想演，我……

盛小葵你就不能停下来，非得……

米 图停下来，你停下来，别人就会嘲笑你，再说惯性让我停不下来了。

[盛天心走到米图眼前，盯着他看。

米 图您，您这是……

盛天心你是米图？

米 图我是，爸。

盛天心你是那个说要攀登顶峰的雄心万丈的米图？你还是他吗？我真是看走眼了，你比东方差远了。我们搞科研的，哪个人不失败百八十回，千八百回。米图，我还要告诉你，眼前只有钱是走不远的。

米 图（清醒一些）爸……小葵，你更看不起我了吧？你要抛弃我了吧？

盛小葵不会，你呀，得意了就膨胀，失意了就气馁。

米 图有你在，我就不怕。我要把危机变生机，史玉柱能东山再起，我也能，我不服输，不服。

[收光。

[盛小葵讲述声音：我没有离开米图，他把自己关在不开窗帘的屋里，好多天后，又重新走出黑暗，走进阳光。他转向做老年人保健品生意。我也又回到贵州的大山里。我也原谅了东方，东方在南海西沙的钻井平台上，他常发照片，茫茫大海上，他们的平台就像个孤岛。他说，夜晚经常会攀上钻塔，看天上的星星，那时候，我就会出现在他心里。我们再见面是2017年了，妈妈得了脑萎缩，还有星星网恋了，她才十五岁，就恋上一个网名叫“未来巨星一号”的。

2017年

[盛家。夏。

[朱丹在沙发上睡觉，盛天心过去给盖上毛巾被，走上阳台做甩手法。

[电话响。饱饱到厅里接电话。盛天心听见电话声复回客厅。

盛天心谁的电话？

饱 饱（捂住话筒）八成，又是骗子。（欲放）

盛天心（示意把话筒给他，接过）我是盛天心。

[声音：我是中国银行的客户经理，我们发现您的银行卡本月在泰国消费了180265元人民币，请问是您本人消费的吗？

盛天心是我消费的。

[声音：是您本人？

盛天心对。

[声音：那，你买了什么？

盛天心（轻声地）我买了一个泰国人妖。

[停顿。

[声音：你真能吹，把我的思路都打乱了。

[传出放下电话的盲音。盛天心放声大笑，饱饱也笑得直不起腰。

[朱丹醒了。盛天心示意小声。

盛天心（叹气）科学真是双刃剑，网络电信让人多方便，可是骗子也方便多了。

朱 丹怎么不唱了，我要听歌。

盛天心好，听歌，饱饱。

[饱饱打开影碟机放，传出《西部，我走近你》

[盛小葵从里屋出来，她听到歌声，似想起了什么。

盛小葵（喃喃自语）在羌塘，我给东方唱过。

[盛小葵的歌声：走近你，走进你，让我走近你，一往情深走进你，让我爱你的一心一意，开出通天路走近你……（大声）爸，你们笑什么那么开心？

[饱饱对盛小葵耳语。

盛小葵爸，你真是个老顽童。

朱 丹没我唱得好。（她站起唱）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地太阳……（停下，对盛天心叫着）快，给我画像呀，你怎么还不动手。

盛天心好，好，画，画！（他比划着做画的样子）

朱 丹我美吧？我唱得好吧？

盛天心美，太美了。好，太好了。

[朱丹高兴了，过去照镜子。

朱 丹好了，我要去合唱团了，她们都在等我。

盛小葵妈，我陪着你。你别乱走了，不然，你又要走丢了。我回来这几天，你走丢两回了。

[刘云和盛开放上，盛开放穿一身运动休闲装。刘云边走边揉太阳穴。

盛开放怎么，不舒服？

刘 云没事儿，可能是机仓里有些憋闷。（对盛开放做一个笑脸）担心我，怕我没了?

盛开放别胡说，你要没了，你家那些人还不把我吃了。

[二人进屋。

盛开放姥姥！

[朱丹看盛开放要拥抱她，紧张地推盛开放。

朱 丹你，你是谁？别碰我。

盛开放我是开放，你外孙女呀。

朱 丹你，你不是。

刘 云认不出我吗，姥姥？

朱 丹你（仔细看摇头）

[盛开放伤心，刘云摇头。

[盛小葵看见，她的心声：女儿好久没有和我拥抱了。我也好久没有和妈拥抱了。

盛开放咱姥姥，她！

盛天心这半年，变得有时认不出人了，眼前的事全忘了，从前的事儿倒记得清。（走过去）老伴儿，她是开放，你的外孙女。

朱 丹你骗人，你也不是好东西！

盛天心我是你老伴，天心，你好好认认。

朱 丹你，是张大地，想占我便宜，没门。（拉住盛天心的胳臂就咬，盛天心忍着没动，朱丹松开嘴，好像好一些了）我做噩梦了。（坐在沙发上不吭声了）

盛开放张大地？

盛天心文化大革命时候，她们歌舞团的工宣队长。

盛开放姥爷，上点药吧。

盛天心习惯了。

[饱饱取药水给盛天心上药。

盛开放（转移话题）姥姥怎么就得了这个病？

盛天心可能是那次脑梗后形成的后遗症吧，得这种病原因很多。她这个人哪，以前就没脑子，没自我，就喜欢随大流。（看小葵）小葵，你想什么呢？

盛小葵没什么。

盛天心对了，东方说他也来。

盛小葵啊，知道了。

朱 丹我刚才要干什么去了？（认出）你是开放，你怎么不去上学呀？

盛开放是我，姥姥！（趴在朱丹身上，又起身擦眼泪）

盛小葵妈，我扶你出去走走。

[米图打着手机上。他站在小楼门外。

米 图对，咱们的保健产品这次要加上量子保健的字样……对……全部。老年量子保健鞋，量子保健帽，量子护腰，给孩子们的也要加，量子儿童护眼镜，量子儿童保健杯……加上几个芯片，就是量子，没用可也没害处嘛。（低声说）你小点声。

[盛小葵扶朱丹慢慢走出小楼。米图看见迎上。

米 图妈，你认得我吗？

朱 丹你是个坏蛋，你是那个指挥。

米 图脑萎缩这么严重了。人哪，当年多光彩照人。

盛小葵你先进去吧，他们都在。我扶妈走会儿。

[米图进屋。

[盛小葵让朱丹坐在院里的秋千上，轻轻推着。朱丹笑了。盛小葵紧紧抱住母亲。

[米图进屋与盛天心打招呼，二人坐沙上说话。

[阳台上。

刘 云你怎么这么着急，这可是集团的大事。

盛开放刚才你也听到了，这两个海归，可是人才。他们答应来集团的公司做CEO，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人家。

刘 云你想用这两个人把我妈和我妹都换下来？

盛开放这事儿我说过几次了，你就是下不了决心。刘云，现在竞争太激烈了，不进就退，电子商务，国际化管理，她们懂吗？就靠人情世故，不讲法律，不行民主，任人为亲，七大姑八大姨，你妈整个就是慈禧太后。

刘 云……你让我怎么张得开这个嘴，当年她们……你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盛开放我说过，我不想这样，可她们让我太失望了。有两个亲属可以留下，其他人，你妈，你妹，让他们拿股份分红，随她们去享受，但绝不能再干涉集团的管理。

刘 云开放，你是要把我的心撕碎吗？就算为了我，你就不能……

盛开放我不能，八年了，我等够了。现在我分管的北方分公司，比她们产值利润多几倍，她们还说什么？就是不想放权。刘云，再这样下去，我就得疯。要我，还是要你妈你妹，你选吧。

刘 云道理我都明白，可是人还有情感。开放，你让我想想，好不好，我这心像要裂开一样，一想这事，我就头大，就胸闷……

[刘云使劲敲打胸口。

盛开放你怎么了，刘云？

刘 云没事，让我静一会儿。

[静场。

[刘母的声音：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不认我是你妈，你就听你小妈的。看我们刘家人不顺眼，当年，我们打江山创业时，有她什么事儿。她坐享其成还不够，想把我们斩尽杀绝呀。我告诉你，妈就一个，媳妇可以随便找。你自个儿掂量着办！

[刘妹的声音：哥，我这妹妹你也不想认了，是不是？嫂子也太狠心了吧！说咱妈年龄大，我可是正当年，她想干什么？姓刘的变姓盛的，改朝换代呀？你别忘了，当年创业那会儿，是我饿着肚子，把唯一的方便面让给了你。

盛开放这次，我是决不让步了，不行，我就在北方了，不再回南方。咱们离婚我也同意。

刘 云开放，你这是逼我……我的心真的很痛，真的，很痛！

盛开放刘云，你不像个总裁。中国的一些事情，坏就坏在你这种心理上，两边都不想得罪，都想兼顾，可能吗？

[刘星星上，她穿一个吊带上衣，全是洞的牛仔裤，背一个双肩包，拉着一个拉杆箱。

刘星星姥姥，你好！

盛小葵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刘星星性感时髦呗。

盛小葵性感？

刘星星人生苦短，必须性感。

盛小葵你这孩子，你爸你妈都急死了，来，帮我扶下你太姥，咱们进去。

朱 丹这是谁家的孩子？

[三人进屋。盛小葵扶朱丹进卧室。

盛小葵妈，你先进去躺一会儿吧。

[刘星星看见从阳台进客厅的盛开放和刘云。

刘星星（故作镇静地）你们好！

盛开放能好吗？

刘 云星星，你怎么能擅自就跑到欧洲去了，太让人操心了。

刘星星我要和你们说，你们能同意吗，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爸，妈，我给你们都带了礼物（打开箱子）妈，这是从巴黎老佛爷给你买的口红，大牌子。姥姥也有。你的，爸，奶奶和姑姑我也带了。男士每人一件瑞士军刀。嘿嘿，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又正好是暑假。

盛天心一个人去欧洲了，胆子够大的。想出国，送她去留学吗？

盛开放在眼皮子底下，还这个样子，我敢让她出国留学吗？

刘星星本来，我想给你们买更好的礼物，可是，我带的钱施舍给乞丐不少，巴黎大街上有好多呢……我给一张钱就说一声，我是中国人，可提气了，太爽了！还有，我那个男……反正再要买贵重礼物钱就不够了，就难了。

盛开放嬉皮笑脸的，你是不是以为回来就没事了。你是不是和那个叫“巨星一号”的男网友去的？

刘星星没有，我倒是想让他陪我，可是，他说没空，有演出。我可不高兴了。

盛开放油嘴滑舌……

盛天心开放，别着急。星星，你去这一趟，有什么感受？

刘星星去之前，我还以为欧洲有多好，去了一看，哇，太老太旧。巴黎还行吧，其他城市也就是咱们的二三线城市，没劲！

盛天心老旧有老旧的味道，新有新的毛病。还有呢？

刘星星就说这小汽车吧，我们也比他们豪华阔气多了，他们都是些两厢的小车，骑自行车的也不少。我奶我姑坐的车比他们强百倍。

[饱饱端水果上。

饱 饱别说大城市了，我们村都有好几个人买了小汽车。生活好了呗。

刘星星咱中国人真是有钱了，真是世界老二了，欧洲到处都是中国人，有的一看那模样就是乡下的老大妈和老大爷。我在巴黎凯旋门前看到一二百个中国人，穿一样的衣服，打一样的小旗，喊着一样的口号，我还以为是到了天安门广场。巴黎、罗马、还有瑞士的那些大商场全标有中文字，招揽中国人花钱……就是有些中国人不文明，我男朋友说他们是……

盛天心（笑）说走嘴了吧，重孙女。

盛开放交代吧！

刘星星是，我是和“一号”去的，怎么了？我有我的个人自由和恋爱权利，有我的人权。

盛天心振振有词，厉害。

盛开放你出国的钱，谁给你的，哪来的，是不是你奶奶？

刘星星是奶奶和姑姑平时给的，还有我爸，我攒起来的。

盛开放刘云，看见了吧，惯成了，不让你给她钱，你就是不听。

刘星星有钱不用就是纸，你就是不爱我。我奶奶还有小姑就不像你，好像我不是你亲生的。

盛开放我一管，她就有人护着。女儿，她们那是溺爱，严格才是真爱。

刘星星你们挣的钱能带进棺材呀，将来不都是我的。我就是先花了，算预支了。

盛开放可着你花钱，那就是害你。

刘星星我乐意被害。谁不爱钱，你们说？那些被抓的贪官，个个道貌岸然，嘴上说不爱钱爱人民，可是他们贪的钱把点钞机都烧坏了。

[停顿。

盛开放女儿，美国的大企业家、大富豪，都捐献巨款给社会，并不留给子女们，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刘星星为啥？

盛开放这样他们才能独立成长，成为有用的人。

刘星星这儿不是美国，我还看到一个美国富婆，把一千多万财产留给了她的宠物狗呢。就看有没有感情。你就是对我没一点感情。

盛开放你！好，先不说花钱的事，你乱交男朋友，你怎么说？

刘星星我交了，但不乱。

盛开放还不乱。

刘星星你是老观念，要更新，要与时俱进。

米 图这孩子，你说一句，她有十句。那个“一号”是怎么回事？

刘星星我们是网上认识的，聊得开心，他长得可帅了，个子高高的，像李易峰。

盛小葵你真的爱他？

刘星星爱，这词太老太滥了。爱，我不知道，不过，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刘 云他多大？

刘星星他是高二的，我们志同道合。

盛小葵你们怎么志同道合？

刘星星我们都想成为明星，歌星，还有网红。

刘 云你们在国外，是不是……是不是住一个房间？

刘星星爸，我们住一个房间了，可是我有安全措施。

刘 云你，你太让爸爸伤心了！

[盛开放长叹一声。

刘星星妈，我们挺快乐的。

刘 云可是，你才多大，你们以后怎么办？你能和他结婚吗？

刘星星我没想那么远，以前的事，过去了就用不着想；以后的事，太远了，变化太多了，我们也不想；我们只要当下的快乐，这才是最真实的快乐。

[静场。

盛小葵现在的孩子呀！我们当年徒步大串联，上山下乡，也就星星这么大吧，她们难以想象了。

刘星星我知道，大串联，就是现在的驴友，上山下乡，就是我们搞的魔鬼训练。

盛小葵这孩子倒是真有点歪才。

盛开放妈，你这么说，她就更来劲了。不好好学习，还喝什么摇头水，这事你怎么说？

刘星星我就喝了两次，我是好奇，心烦。（不满意盛开放当众人说这事儿）我就是想刺激，过能让我激动的生活，怎么了，我有自由权。

盛开放这歪脖树是长成了，我是没能力修理了。刘云，把她送到自强学校去吧。

刘星星你要非送我去，我就敢死给你看。

盛开放（生硬地）你要敢死，我就敢埋。

刘星星你够狠！你还怪我，我有过母爱吗？从小我像个布娃娃，往奶奶家一丢，你在美国自个儿快活。

[停顿。

盛天心开放，你在美国待了有五六年吧，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为什么他们的父母不像我们这样管孩子，无微不至地管，死缠烂打地管，生活，学习，婚姻，为什么？你看，你姥姥对你妈，你妈对你，你现在对小星星，为什么会这样？

盛开放这……

[静场。饱饱上。

饱 饱今天做啥吃呀？现在这鸡没鸡味，鸭没鸭味，西红柿大白菜也没味，我看是人没味给整的。（看气氛不对，退回，自语）这人没钱难过，钱多了咋也不好过。（下）

盛小葵开放，这样吧，让星星跟我走，她的课我可以教她，换个环境，也许会好些。

盛开放跟你去大山里，她？

刘星星行，我跟姥姥走，我坚决不去自强学校。

[东方上，他苍老消瘦的样子，盛小葵表露出心痛的神情，两人互望。

东 方你们好！老师，我在北京开完会，就赶来了。

盛天心这次你的院士有没有批呀？

东 方（摇头）院士的事儿我也没那么放在心上。老师，我们的科研团队研发完成了天燃气水合物的物理热采技术，在南海神孤海域，海洋的“可燃冰”试采也成功了，我们估计储量可以使用一千年。

盛天心东方，你累坏了，这回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东 方师母，她怎么样了？（盛天心摇头）我先去看看她。

盛小葵好，我带你去。

[东方和小葵进卧室。

刘星星他是谁？

盛天心他叫东方。你东方爷爷，他可是了不起的人，为国家找宝的人，也是科学家。你要向这样的人学习。

刘星星我知道了，他是那个去西藏无人区，去西沙找什么冰的。他是不是有点傻呀，专去那种苦地方。我可不学他，我要学歌星、影星，恐怕他一年挣的工资，比不上影视明星露回脸挣的钱……我可不想做个傻子，我……

盛天心（生气地拍沙发扶手，大声地）胡说，胡说！胡说！！本末倒置……（咳起来）

[停顿。

[从不发火的盛天心的反常表现让众人吃惊。

刘星星（震惊）太姥爷，你别生气，我说错了。

盛天心（冷静下来，拍刘星星的头）你们呀，小清新，大粗俗；小自我，大从众；小情趣，大无聊。

刘星星太姥爷，您希望我是什么样子的？

盛天心真实，有爱心，健康快乐。星星，你没有做到第二条。你在巴黎给乞丐钱，也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出于显摆。

[东方和盛小葵出。

盛小葵咱妈认出了东方，太奇怪了。我们她都没认出来，可是妈叫出了东方的名字。她还这样摸了摸东方的脸，对他说，你得结婚，孩子死了，就再要一个孩子。

[盛小葵学朱丹的动作，摸东方的脸，东方有些不好意思。盛小葵的手机响。是我，李校长，什么事，嗯？什么？十多个学生住进医院了？要紧吗？好，我问问！

米 图谁的电话？你脸色这么不好。

盛小葵米图，你干的好事！

米 图怎么了？我干什么了？

盛小葵你捐助给我们希望中学的那批儿童保健营养品有问题，十多个学生又拉又吐，住进医院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米 图是我捐助边远山区学校的那批儿童保健品？

盛小葵对，怎么回事？

米 图那保健品是刘云妹妹低价给我的，是她的医药公司生产的，我发现保质期好像被更换过，可是，我没太重视，这事怪我，怪我。

盛小葵米图，过期了你还捐，就因为他们是贫困山区的孩子，是不是？

米 图我，我……

盛小葵你说，是不是？

米 图我以为不会出事，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你不是总让我们能伸就伸把手吗？

盛天心唉，我们的很多悲剧，就在于都是假的。

盛开放刘云，听见了吧？你妹妹干的好事。你回去就开股东大会，必须让她和你妈退出管理岗位，你听见没有？

刘 云听见了，等我回去，好不好？（使劲揉胸口）

米 图刘云，你不好受？

刘 云（有意缓和气氛，笑了）我，没事。（喝水）

刘星星爸，你笑什么，你？

刘 云刚才王总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个笑话，你们想听吗？

刘星星想听，我想听。

刘 云说有一档相亲节目，男嘉宾上场，面对二十多个女嘉宾的提问，女宾问：“你和谁一起住呀？”男的回答：“和爸爸，后妈，还有奶奶一起住。”女宾的灯一下灭了十个。再问：“你做什么工作，你爸爸是干什么的？”男答：“我当兵，爸爸是个临时工。”灯又灭了八个。又有女宾问：“你有豪车吗，大奔宝马？”男宾反问：“马车算不算？”全部女宾的灯都灭掉了。你们猜，这个男宾是什么人？他是英国的威廉王子，哈哈，哈……

[突然刘云捂住胸口，一下倒在地上。

刘星星爸，你怎么了？

[救护车的呜叫声中，光渐收。

[盛小葵讲述的声音：刘云没有抢救过来。妈妈的病也越来越严重了。开放痛苦懊悔了好久，后悔不该那么逼迫刘云。开放在刘氏集团的处境更艰难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一年后，刘家人会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我也没想到东方，他累垮了……他成了我永远的痛。

2018年

[盛家，秋。

[盛天心在沙发上仰靠睡着了。前面的电视正播放“改革开放”四十年的伟大成就：高铁、航母、大飞机、北斗卫星、港珠澳大桥，世界最大的天文射电望远镜。

[盛天心梦中笑出了声。

[盛小葵推着轮椅上，朱丹坐在轮椅上。

[刘星星在阳台上向远处张望，她穿了一套运动装。她神色有些紧张地走向大厅。

盛小葵爸，你醒了，你笑什么？

盛天心我梦见去看“天眼”了。小葵，咱们也去贵州，去看看“天眼”，不是说对外开放了吗？

盛小葵好哇，东方也说过要去看“天眼”。他出院了，说今天来看您。

盛天心好，咱们全家都去。小星星，去看“天眼”你高兴吗？（对朱丹）老伴，也带你去，你高兴不高兴？

刘星星好哇，好哇！（鼓掌）

[朱丹没有一点反应，她完全认不出对方是谁了，只是自个儿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盛天心老伴，你说这宇宙语，我可听不懂啊。不，你说的是朱丹语，给你当翻译全世界都难找。好，我也说，唵，嘛，呢，叭，吽……

[朱丹毫无表情地看着盛天心。

刘星星（拉盛小葵）姥姥，我妈是不是来电话了？

盛小葵是，饱饱接的。你妈也是，十多天了一个电话没有。

刘星星我妈她说什么了？

盛小葵就问你在不在，还说她今天来看你。

刘星星啊，姥姥，我……

盛小葵星星，这也不像你呀，怎么吞吞吐吐的。

刘星星姥姥，我有事情要去同学家。

[刘星星话没说完就急着要走。

[盛开放上，她拿出包里的化妆盒对着里边的镜子擦了几下口红，长叹一气。

[刘星星看见盛开放急忙转身回厅里。

盛小葵星星，你又怎么了？

刘星星我的作业还没写完，我得先写作业。

[刘星星急忙走向她的房间。

盛开放（厉声地）刘星星！

刘星星（回头）妈！

盛小葵开放，你是怎么回事，这些天了，你的手机就是打不通，总说关机了。你怎么了？生病了？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盛开放（盯着刘星星）你问她？

盛小葵问她？

盛开放女儿，你是不是想害死你妈？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刘星星（理亏气短地）我，我没有，你这不是好好的嘛。

盛小葵发生什么事了？开放，你脸色太差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盛开放妈，我……（她一下抱住了盛小葵）

[这久违的母女拥抱让盛小葵有些不适应。她拍着盛开放。

盛小葵有多久，你没这样抱着我了，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盛开放先是哽咽抽泣，接着大哭，臂膀激烈抖动。盛小葵抚摸着她。刘星星被母亲的举动吓着了，往盛小葵身后躲。盛开放平静了一些，抬起头。

盛开放妈，你想象不到，这一个来月，我经历了什么？

盛天心开放，坐下喝口水，慢慢说。

盛开放刘家人把我强行送进了精神病院！

盛小葵精神病院？

盛天心不可思议，怎么回事？

盛小葵可，这和星星有什么关系？

盛开放她也在证明我精神有病的文件上签了名，我就想问问她，你就这么恨你妈？

盛小葵我想起来了，一个多月前，刘云的妹妹到这来过，说想想看看星星。那天她们一起出去吃的饭，星星回来有些失魂落魄的。星星，你说，怎么回事？

盛天心星星，要说真话，讲实话。

[米图上，一脸愁容。他对天心点点头，站在一边听着。

刘星星姑姑上次来，对我说你累坏了，精神要调整，要去疗养治病，让我签字。

盛开放女儿，精神病院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刘星星我，我……

盛开放在那里你说的任何话都不会有人听，你要反抗，就把你用皮带固定在床上，生不如死，还有电棍往你身上乱触。

米 图开放，这是真的？

刘星星我不知道，她们说，你神经累坏了，胳臂老往外拐，说你想把咱爸的股票分给外人，说我再也不能随便花钱了，我就……妈，对不起，我被她们骗了！

盛开放钱，就为了钱，就把你妈……我可是你亲妈呀。

刘星星妈……

盛开放当我的律师告诉我，星星签了字的事儿，我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透心的凉，心里那种痛楚无法形容，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盛天心这些人疯了，疯了……我们留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给后代，取决于我们留一个什么样的后代给世界。

盛小葵开放，平静下，喝口水。（给盛开放拿水）

盛开放妈，我在精神病院里想了好多，想起你对我说过的话，姥爷对我说过的话，我真的很想你，妈！

[盛天心欣慰地看着母女二人。

盛小葵开放！（抚摸盛开放的头）

米 图我真是想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儿，她们是为了股份吧？

盛开放我一直想把家族企业改造成现代企业，她们就早就视我为眼中钉了。刘云去世后，冲突更尖锐了，也更恨我了，认为是我逼死的刘云。刘云的妈妈和妹妹都有各自的股份，可她们还想分刘云留下的股份。我没有同意，她们就想把我挤出集团。可是，公司董事和股东们认为我最适合接任董事长。她们就着急了。

米 图公司那么多人，他们怎么敢……

盛开放我一直提防她们，可是这一手，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们知道我的性格，那段时间她们经常刺激我，让我发火，还散布说我神经有问题。有一天，我没克制住，发火了，用办公桌上的杯子把大楼玻璃砸碎了，这事儿传得公司人人皆知。当天晚上我刚坐进车里，就被人弄昏了，等我醒过来已经在精神病院里了。

米 图可那里的大夫呢，看不出来你有没有病？

盛开放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两个为我做诊断鉴定的大夫准是被她们收买了。

盛小葵那你就抗议，大声喊叫，说你……

盛开放妈，人一旦被视为异类，失去自由，你的话是没人听的。你越是不服，越是反抗，越像精神病人。

[停顿。

[盛开放的喊叫声：我不是精神病，我是万事兴的副总裁，我是盛开放！

[另一个声音：精神病都认为自己不是精神病，有人还说是国家总理，美国总统呢！你们看吧，这就是典型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症。

盛小葵可是，这是很容易败露的，她们就不想后果吗？

盛开放他们策划的很细心，马上收治精神病人有个条件，就是预防病人的自伤自残。我被弄昏后，她们在我的手腕上划了个口子，又包好伤口，说是我自残割的。说我有遗传基因，加上工作压力大，丧夫之痛，就崩溃了。给我定的这种精神病类型，平时不犯病时和社会上正常人一样，很难区分定性，常有判断失误的病例，所以她们才有恃无恐，串通一气。

盛小葵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盛开放到里边两天，我就明白了，只能先装出服从，不然天天给你吃药，没病也会得病。有半个多月我都很顺从听话，他们就慢慢放松了警惕性。前天，我终于有了机会，用一个新来护士的手机给我的律师打了个电话。

[盛小葵心痛地看着女儿。

盛开放妈，我在里边真的很想你，想起小时好多的事情，是靠回忆才挺过来。

[盛小葵紧地抱住女儿。

盛天心我能看懂天宇，却看不懂人间。亲人为了股份，底线没有了，人格不要了，脸皮也不要了，人心喂狗了。

米 图开放，现在你准备怎么做？这事不能轻饶了她们。她们的行为让她们失去了继承权，她们也触犯了刑律。

盛小葵还要把你这个经历上网公布，警醒人们。

盛开放我委托律师起诉了。她们现在找我求我，想见我。哼，想让我撤诉，她们就必须辞去她们在公司的职务，别再想染指刘云的股权。总之，坏事变好事儿了。我最伤心的是刘星星，她……

刘星星妈，对不起，您原谅我吧！

[刘星星看着盛开放。

盛天心亲人的伤害是刻骨铭心的，我给你们说……

[东方上，他轻轻走到盛小阳的遗像前。

盛天心东方。

东 方老师，你接着说。

盛天心开放，你想不想知道，我和你姥姥的故事，为什么她老说我翻小肠？我和你妈都不愿提起这事，是因为你姥姥也曾经在我心上深深地划了一刀。1967年我成了反动学术权威，被批斗，你姥姥为了和我划清界限，积极表现，她揭发了我的所谓反动言论，把我讲的“太阳不是宇宙里能量最大的恒星”向组织汇报了。当时，我和开放的感受一样，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米图，你的姐姐不是也揭发过你爸爸吗……开始我在牛棚里痛不欲生。后来，我想明白了，别人折磨你，在没有一点人权、话语权的年代，你没有办法。可是你不能自个儿折磨自个儿，要想得开，吃得下，睡得着，心要大。科学不能妥协，可是生活、婚姻要学会妥协。我不想你姥姥对我的不好，只想从前她对我的好。

盛开放姥爷，你和姥姥（看墙上的画像）恋爱的时候，很相爱吧？

盛天心（神情像回到年轻时代）是。1950年，我从英国的谢菲尔德大学归来，组织安排我到各个大学做爱国报告，好多女大学生崇拜我，是我的粉丝。星星，那时候，我比你的那些偶像还帅。

盛开放那时候，您多大？

盛天心我二十九，你姥姥十八。

盛天放听说，姥姥当年是校花，长得美，唱歌好？还有个解放军大官追求姥姥。

盛天心是，是个参谋长，年纪比我大一些，也到学校做过报告，你姥姥当时拿不定主意。你姥姥的爸爸是资本家，让她选择红色干部结婚，不想找我这个从资本主义国家来的家伙。可是，党组织觉得会打仗的人有好多，物理学家非常少，也知道爱因斯坦和原子弹厉害。所以，党组织就让团组织做你姥姥的政治思想工作，你姥姥最听组织的话，就选择了我。其实，我不是搞热核物理的，我是搞地球物理的。

刘星星爱情是个人的事呀，组织怎么也管呢？

[饱饱推着朱丹出来，盛天心过去捧起朱丹的脸看，好像在寻找当年的朱丹。

盛天心说你呢，老伴，当年，你可是个大美人……

[响起盛天心的心声：年轻的我，眼里只有美色，我选择了你，没找知音，没有选择那个学物理的女老师……

[朱丹无任何表情地看着盛天心。

盛开放星星，妈妈原谅你，妈妈也在反省，不该对你爸爸，对你……你太姥爷说得对，科学不能妥协，可家庭生活要学会妥协。妈妈太心急，只想做大做强集团公司来证明自我……可是公司再好，我失去了你爸，失去了你，还有什么意义……爸，妈，刘云真的很爱我，我很后悔，也很想他。

盛小葵开放。

盛开放人怎样才是正常的，怎么是不正常的？我在里边被关的这些天，让我想明白了好多事儿（对盛小葵），妈，以前我认为你是不正常的。其实，金钱如果成为一个人、一个民族的唯一信仰，那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盛开放看着米图。

爸，妈说得对，你也要从钱眼儿里钻出来。

米 图开放，爸爸不想钻，也得钻出来了。

[米图苦笑，掏出一张纸递给盛小葵。

米 图看吧，这是我的体检报告，忙得好些年没体检了，自以为身体没事儿。血压、血糖、血脂三高，心脏也有问题，还有肝和肾，身上重要的零件都损坏了……我憋着一口气，拼了几十年，沿着一把永无尽头的梯子向上爬，我就是想让别人看见我的成功。我忙，我累，我拼搏，我攀爬，可命运真能开玩笑。小葵离我远了，我的身体完蛋了。我拿到这体检表，我就想，我享受生活了吗？为生意我到处走，四下跑，有那么多的美丽风景、名胜古迹没有去看……感觉听觉都变迟纯了。从前一丝风，一声虫鸣，我都会有诗意，现在没有了……就是打麻将、打高尔夫也不开心，老想着怎么能不露声色地输给人家，不仅自个儿要装开心，更要让当官有权的开心，让生意合伙人开心，我这是为谁活？这么活一生，我就是进了中国的富豪排行榜又能怎样呢？

[静场。

盛开放爸，你别灰心，有病咱们就好好治，你是打不倒的小强。

米 图东方，小葵，你们以后在一起吧，这么多年，挺难得的，我都感动。真的，从心里感动。我也嫉妒你，怨恨你好久，现在我想开了，爱是一种精神，它超越了物质。

盛小葵米图，你又有诗意了。

米 图真的，你们在精神上是一类人。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能让你幸福，我就还你自由。你们在一起还会有二十年好时光。

[东方的心声：我也累坏了，我只有两个月的时光了。

盛小葵那是我的事儿，不用你操心了，你就好好治病吧。你不是一个服输的人。（自责地）这些年，我对你关心也不够，别灰心，我和开放都在你身边。

[盛小葵抱住了米图的头，像对一个孩子。

盛小葵我一直想问你，你还记得当年我俩离家出走，你给自己定的计划书吗？那天，你对着初升的朝阳，大声地说。

[响起米图年轻的声音：早上五点起床，冲冷水澡，然后复习功课一小时，练演讲半小时，然后去跑步。八点去图书馆。下午一点修车，晚上写诗歌。

盛小葵还有这个，你还记得吗？（拿出一段红线绳）

米 图（接过激动）记得，怎么忘得了。那是我们最难的日子，什么也没有，我们在一起手手相对翻线绳取乐，还一起念诗。

[静场。响起两人的欢笑声。米图的声音：天生我才必有用。盛小葵的声音：直挂云帆济苍海。米图的声音：这句你接错了。

盛小葵米图，你有没有认真反省过你的人生？钱成了你的信仰，拼命干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挣钱买自已不需要的东西，取悦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你快乐吗？

米 图有些事想多了头疼，想透了心痛。

盛小葵你知道我最反感你什么吗？

米 图什么？

盛小葵就是你渐渐变成了一个把精神枷锁当成黄金项圈来炫耀的人。

米 图我知道，可是整个巨龙都在动，我只是龙身上的一个小小鳞片，能不跟着动吗？你说，我还能找回当年的我吗？

[静场。

东 方小葵，我有话，想对你说。

[盛小葵和东方走上阳台。

[东方深情地抚摸着那架望远镜。响起当年二人的对话。

[东方：这是美国的星特朗天文望远镜吧？

盛小葵：行啊，你也是天文爱好者，那我考考你，太阳是不是最大的星球？

[东方：宇宙里比太阳大的恒星有许多，比如大犬座的VY 星，光度是太阳的30万倍，体积相当于30亿个太阳。

[盛小葵：行啊，你也喜欢望星空，看星星？

[东方：我喜欢，从小就喜欢，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我一个人在灯塔上看满天星斗……宇宙太神秘了。

[盛天心抚摸着朱丹的手，对她讲着，米图、盛开放、刘星星也一起轻声交谈。

[饱饱手持一个小收音机出，传出那英的歌《雾里看花》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她看一眼厅里的人又退了回去。

[阳台上。东方对盛小葵轻声说着，盛小葵轻泣着，可以从她抽动的后背看出她很激动、很悲伤。

东 方我想把最后一点勇敢用完，我想告诉你一句话，我爱你。

盛小葵东方！

[盛小葵紧紧地拥抱东方。

盛小葵东方，你这一生过得太苦了。

东 方小葵，我觉得挺幸福的。

[东方走出阳台进客厅。

东 方老师，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过几天，我和你们一起去看“天眼”。

[东方走到盛小阳遗像前行礼，他抚摸盛小阳遗像后下。

[盛小葵泪流满面地进客厅。

盛开放妈，你哭了，你怎么了？

盛小葵（失神地）星星陨落了，葵花枯萎了，星星陨落了，葵花枯萎了。

[收光。

[天幕上是一片浩瀚无垠、壮丽灿烂的宇宙景象。

[东方和盛小葵一起望着，盛天心望着，并让坐在轮椅上的朱丹看。盛开放，米图和刘星星也望着。他们的心声：

盛小葵那一刻，我想起了康德的名言：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仰望终生：一是我们头顶璀璨的星空，二是我们心中的道德律。我还想起爸爸的词：远方星更美。

东 方我永远的眼瞳里有只灿烂的小葵花在星空里盘旋，你在我心中永不消散。

盛天心朱丹流下一滴眼泪，我很惊奇，难道，她也被这景象惊醒了？

米 图我只有一个强烈地感受，我以前的野心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盛开放在那一刻，我从心里彻底原谅了女儿，我还做了个决定，回去就捐资搞个助学基金。

刘星星那一刻，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将来当一个宇航员，到宇宙深处去看看。

东 方再见了，天眼！再见了，小葵！再见了，老师！这些年我在心灵深处珍藏着唯一的爱情；在孜孜不倦的工作中洗刷我的罪过；在静谧无垠的天宇中寻找生命之所依；在山河大地的行走中让灵魂得以飞升。我满足，现在我真要飞走了。

[盛小葵出现在一束光中，她对观众讲述：两个月后东方离开了我们。他火化的时候，我按他的遗言，把那个葵花镜框放在他的身边。我把他的骨灰一半撒在南海的波涛里，另一半撒在羌塘无人区。我是带小星星去的，她回来后人变得深沉了。开放也变了，变得温和了。米图到一个山上包了一片林子，身体也好了许多。只有妈妈的病越来越严重，谁也没有好办法。爸爸97岁了，还是老样子。那天，他听说不久的未来智能机器人要取代人类的消息，爸爸对我说：这个世界所以老也搞不好，是因为好东西都被人拿来受用了，可是人却没用了。就是今天，国际小行星中心和国际小行星命名委员会批准，把中国“天眼”发现的编号为56097 号小行星命名为“东方星”，以纪念这位已故的科技战线上的杰出贡献者。东方，你永远留在天宇里了，我只要想你，就可以从天宇中找到你。

[在浩瀚无垠、壮丽灿烂的宇宙景象下，演员们谢幕。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