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电影音乐的抒情功能及其表现特点

2019-01-09 10:23吴凌云
影剧新作 2019年2期
关键词:情感音乐

吴凌云

音乐是电影声音中最抽象、最富于情感和感染力的因素,在难以用画面或人声、音响等造型语言表达情感深度和广度的时候,比如在故事情节的高潮部分,在背景气氛需要渲染的时候,在角色情感引发观众共鸣的时刻,使用电影音乐会收到事半功倍之效。法国电影艺术理论家皮埃尔·贝托米厄说过:“电影蕴含的真谛和永恒,是要靠音乐来保证的。”音乐的天赋就是抒情,所以,导演往往对它情有独钟。本文主要结合经典的电影音乐案例探讨电影音乐的抒情功能及其呈现方式。

一、电影音乐抒情的明确指向性

电影音乐的抒情具有明确的指向性,音乐抒发的感情是电影中的特定感情,从器乐的选择与组合到音乐的曲调与节奏等等,都要与电影内容相契合。为此,就要牢牢把握住音乐的情感指向,电影要表达的情感如同音乐的“神”,把音乐限定在特定的色调和光谱之中。审美主体也根据音乐的色调与光谱,把音乐与剧中人物的情绪相关联,感应人物心灵的呼声,情感的起伏。

(一)电影音乐与人物处境、心境相契合

“音乐是作为一种心理对称介入的,目的是给观众提供一种元素去帮助他们理解影片段落所具有的那种与人有关的音调”。电影《红高粱》中的民族乐器——唢呐激越高亢、鼓声咚咚,搭配一望无垠的红高粱,展现了旧中国边远乡民充满野性的生存境遇和独特的审美心理,凸显出男女主人公与命运抗争的呐喊和激动的心声。法国新浪潮代表作《四百击》中,问题少年安托万一个人在家时,是伴随音乐的,他妈妈一回到家,音乐就戛然而止。妈妈对儿子流露出一丝爱恋时,音乐又响起。他一上街就感到自由,轻松活泼的音乐也伴随而起。他发现巴尔扎克画像以及在教室里抄写巴尔扎克的句子时,又有了令人激动的音乐,音乐的有无,表现了不同天地给孩子的不同感受。

(二)电影音乐与人物性格、命运相契合

美国电影《西部往事》中,导演为每个人物都设置了一个主题音乐,使音乐成为人物的一种象征。代表复仇者——口琴客的主题音乐是“Man With A Harmonica”,口琴声孤绝凛冽,由不和谐的音程构成,这位随身携带口琴的流浪客,怀着不为人知的复仇意图,口琴成了他的象征,口琴的运用手法苍凉萧瑟、神秘诡异,十分独到,冰冷不安的情绪荡漾开来,让人不寒而栗。导演成功地将音乐由陪衬变成角色的象征;代表匪徒——夏安的是怪诞滑稽的合成音色或音效,以钢琴和班卓琴来弹奏的主题音乐既刻画了他的粗暴,也刻画了他的骄傲与浪漫,使人物更立体;代表弗兰克的主题音乐是充满杀气的电声音乐合奏,旋律黑暗深沉,充满不安的气息,情绪张力十足;代表吉尔的主题音乐以丰富宏大的管弦乐合奏为背景,配合女高音深情款款的演唱,召唤出西部广阔的天地,抒发了一种凄美绝伦的感伤和令人心碎的悠远,充满了浓郁的怀旧感。再如电影《天下无贼》,片头音乐节奏清新、曲调悠扬,音乐意境契合主人公的情感、性格和命运,片尾是一首改编的山西民歌,曲调哀婉,准确地表达出剧中人物的情感,引发观众对人物命运的深刻同情。

(三)电影音乐与电影基调、主题相契合

电影《末路狂花》中,塞尔玛抢劫了超市,义无反顾地变成“疯女人”,在阳光下一路疾驰,她们大口喝酒,恣意地放歌,奔放的摇滚乐营造了一种狂欢的氛围。音乐还与电影中的人声、音响组合,形成了一种崭新的抒情结构。此时此刻,路易斯问塞尔玛:“Then you found your calling? ” 塞 尔 玛 说 : “ Maybe,maybe.The call of wild.”她们焕发出自己躯体中掩埋的狂野,这种找到自我、释放生命的感觉宣泄了压抑已久的情绪,以至于身负重罪依然感觉“我现在很开心”,表达了女性意识的觉醒和奋起反抗男权压迫的精神。

在电影《辛德勒的名单》中,表现纳粹屠杀犹太人的情节画面时,主题音乐沉闷,节奏单一规整,许多音节都重复出现,契合了二战时期令人压抑沉重、暗淡悲伤的情感基调,展示出二战时期犹太人地狱般的生活,更突显出辛德勒解救犹太人的英雄壮举,从而使人物命运所反映出的时代悲剧震撼人心,达到了反思和批判战争的目的。

二、电影音乐抒情的片段性

运用电影音乐抒情,往往不像独立的歌曲一样要求音乐具有完整性。它受到电影剧情、人物、题材的限制,因而常常呈现片段化、零碎或间断出现。情节、人物、环境不同,音乐的呈现也有所不同,这种片段性音乐的呈现方式主要有:

(一)同一乐曲的复沓式呈现

同一音乐反复出现在电影中,就形成一种复沓式的结构,将情感一次次推向高潮,有力地深化了主题。散文化电影《城南旧事》中八次出现骊歌《送别》:第一次是片头,凄婉哀愁的旋律为整部电影确定了总的基调;第二次出现在英子一家搬家,她坐在车上,音乐响起,离情别绪叠化在《送别》的旋律中,小英子回眸的瞬间辗转出一种沉重的叹息,滋生出一种纤美而又忧伤的诗意;第三次出现在小偷弟弟的毕业典礼上,同学齐唱《送别》,它象征着兄弟离别,一种哀恸油然而生;第四次出现在小偷被警察逮捕时,伴随英子眼中涌动的泪水,《送别》再次响起;第五次《送别》作为变奏和弦出现在影片中,英子含泪别离了善良的小偷;第六次与第七次在她爸爸的墓地里,《送别》音乐响起,将离别的主题推向高潮;最后,当宋妈告别小英子一家,骑着小毛驴回家时,小英子趴在马车后座上,《送别》又响起,小英子挥别了童年的生活和精神家园。这八次骊歌反复使用,不断强化着人物情感,将对失去的亲友的怀念、对流逝的光阴和美好童年的怀念淋漓尽致地抒发出来。

美国好莱坞电影的成熟之作《卡萨布兰卡》中,黑人歌手山姆演唱的《时光流转》的乐曲反复出现了四次:第一次,里克的昔日情侣伊尔莎来到酒店,让山姆唱这首歌,里克听到后力图阻止,却意外遇到伊尔莎,二人四目相对,为以后对爱情的回忆埋下伏笔;第二次,里克要求山姆弹唱,回忆巴黎时光;第三次和第四次都是以主题音乐的形式出现。复沓式的音乐呈现强化了人物的内在情感节奏。

(二)不同的音乐或不同节奏音乐的片段性呈现

电影《公民凯恩》中有几个不同的音乐主题,根据场面的气氛以低调或者不同节奏出现在情节中。例如,在凯恩和爱米莉共进早餐的段落,婚姻的解体和音乐的变奏相对应,先是以一曲轻松浪漫的华尔兹凸显二人的亲密关系,其后的每次转变中,华尔兹的主旋律不变却越来越紧张,随着两人关系的变化,管弦乐出现不协调,最后一个场面二人都沉默不语,只有音乐主题的变奏。这里的音乐就成了二人情感由亲密到疏离的象征。

三、电影音乐与画面的交互感染性

音乐和画面交相互渗更能增强影片的抒情效果,这正是电影音乐的魅力所在。电影音乐的这种交叉感染性基于电影音乐不是单纯的解释画面,而是和画面综合作用,同构共振。越南电影《青木瓜之味》中,音乐和画面的表达就是在不知不觉中相互融合,相得益彰。影片音乐婉约悠长,深沉又耐人寻味,弥漫着越南的乡土气息。影片开始,隐隐约约的音乐优美又有些神秘,契合了梅初到主人家帮佣时的些许惊慌和懵懂好奇。梅长大后去了新主人家,音乐变成剧中人钢琴家的演奏,民乐的声音夹杂其间,风格酣畅而又奔放,契合了梅在暗恋的人身边忙碌的幸福与满足。民乐与钢琴的结合,既传统又现代,却不突兀,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一刻心绪的延续,埋没了苦难,平息了激情,日子永远温馨平静。电影视听形象交互感染,使声音与画面难以分割,审美主客体的界限也被突破、被化解、被消融,颇符合后现代主义的话语——“边界的模糊”。电影的情绪感染力来自于审美主体、电影音乐和电影画面的交融共生。音乐与画面交互感染的方式有以下四种:

(一)歌曲与画面同步

影片中歌曲与画面同步加强了画面的真实感,提高了视觉形象及人物情感的感染力。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中的插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由剧中人演唱,曲调动听优美,充满少数民族地域特色,歌颂了纯洁的友谊和爱情。在电影《小城之春》中,剧中人物戴礼言的小妹戴秀为章志忱唱歌,随着妹妹的歌声,镜头随周玉纹而移动,她走到戴礼言床边,章志忱却用余光看着周玉纹。镜头摇回,章志忱依旧望着周玉纹。周玉纹给戴礼言吃药。镜头再度移动,此时章志忱仍忘情凝视周玉纹。戴秀提醒章志忱听她唱歌,戴礼言走到章志忱的边上,拍拍他的肩,唱歌结束。这段歌曲长1分40秒,配合画面中人物的走动,场面氛围和人物心理被描画得丝丝入扣。更为巧妙的是,除了唱歌的小妹,其他三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当镜头对准戴礼言和周玉纹时,章志忱则处于画框之外,而在戴礼言拍章志忱肩膀时,周玉纹则走向后方为戴礼言铺床,这就含蓄地暗示出三人微妙的情感关系,而情窦初开的小妹却毫无察觉,她一直对着章志忱倾情歌唱。

(二)歌曲与画面分离

画面内没有声音声源,或在同一时空中,以音乐作为铺垫,与画面内的人或物产生某种联系。在电影《马路天使》中小红演唱《四季歌》时,画面配合音乐依次出现:春天的美丽景色,继而“一阵无情棒”,出现炮火连天、人们逃难的画面,接着,人们背井离乡来到江南,却日夜思念故土。最后,大姑娘为战士情郎送寒衣,“血肉筑出长城长”。画面的景象是剧中人由歌生情产生的联想,把人物的情感脉络表现得丝丝入扣。

(三)歌曲与画面对位

声画对位是非常主观的声画处理方式,音乐和画面不是按照现实逻辑配合,而是意念上相呼应的关系,或是现实与心理的呼应关系,这种呈现方式往往能表达更深的内涵,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著名的美国电影《现代启示录》,飞机轰炸的场面配的是歌剧的音乐,画面和声音之间就产生了很奇妙的效果,凸显了施虐国族和受虐国族之间的巨大心理感受落差。中国电影《战地之星》中画面镜头依次摇出战场上的尸体、弹坑、残甲、焦土,音乐是志愿军高音喇叭对美军播出《蓝色的多瑙河》。这一强烈反差,意在传递这样的情感:中国人民热爱和平,但是,和平是用正义的战争换来的。

(四)歌曲与画面错置

歌曲与画面独立为两个时间、两个空间,观众可以根据给出的信息建立联系。画面所表现的可以是叙事时空中正在进行的动作,声音所表现的则是另一时空中所发生的动作。反之亦然。声音和画面是两个时空轨道,分头叙事,但又能使观众建立相应的联系,表达出一种物是人非恍若隔世的感伤,抑或人生世事难料的喟叹。《卡萨布兰卡》中,黑人歌手山姆应里克的要求,第二次演唱《时光流转》的乐曲时,随着音乐的缓缓流淌,里克回忆起昔日美好的巴黎恋爱时光,由此勾连起此时与彼时,此空间与彼空间,这种歌曲与画面错置,不仅打开了里克爱情的闸门,也使他陷入困惑与不解、怨恨与嗔怒,极富情感张力。

由此可见,抽象的音乐恰到好处地匹配上具象的画面,就能起到烘托和辅佐画面的作用,深化视觉印象的同时抒发出更丰富、更深广的情感。

四、结 语

总之,电影音乐与人声、音响和画面的有机结合,在电影特定情感的抒发和表达上是非常深刻和有效的。但是,电影音乐的抒情功能及其表现特点不是千篇一律的,具体到某一部影片中或者某一片段中有不同的特点。当把一段音乐纳入电影中,音乐必须跟随电影主题和故事、人物命运的走向来决定它的旋律与基调,并且与其他电影语言元素和谐同构,观众在观看电影时,才会更准确地理解体验电影音乐所要抒发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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