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学
1
油菜花开得异常热烈,弥望浩瀚的金黄,直把流淌的襄河、静谧的村庄和人的心都染黄了。这是磐石村最灿烂的季节,也是秦家老榨坊一年当中最清闲的时候。老秦终于歇下手来,一脸灿烂地往河边走。他原打算往河边看看油菜的长势,估摸一下今年的菜籽收成和油料的成色,然后坐在河边那块半截磐石上晒一晒太阳,不料刚到河边,远远望见黄灿灿的花海之中架了一条红色横幅,上面赫然写着:花魁故里,油菜之乡!老秦脸色一沉,霎时变得不再那么灿烂了。
老秦名秦牛,一介榨油匠。就像那台被岁月磨光了棱角,通体油光锃亮的榆木老榨床一样,秦牛守着的这份老祖业已经很是有些年代了。据说他祖上好几代都以榨油为生,秦家老榨坊以前在襄河一带颇有些名气。赓续到秦牛这一代,秦家老榨坊曾经香火不济,后来又香雾重起,陡地名声大噪,以致成了当地一大土特产,秦牛因此还上了一档美食节目,那节目叫“舌尖上的村庄”。电视播出以后,记者还专门打来电话,问他看了没有?说,反响很大呀,热线不断!朋友也是死磨硬缠地找我 “揩油”,非要尝尝你那“花魁油”!接着又责怪起来,给你做宣传又没收一分钱,你却才给我两壶“花魁”——你这“卖油翁”也太抠门了……
不待对方说完,秦牛板着脸就挂了电话,嘟囔道,说好了不提啥子“花魁”的,偏又把她给抬出来了,还上了电视——奶奶的,都是些骗子!
以前,秦牛对记者一行挺敬重的,打从这次被“舌尖”螫了一下之后,他便拒绝跟媒体见面了。可是,这“花魁”貌似一朵盛开的塑料花,太逼真,太诱人了,总有蜜蜂嘤嘤嗡嗡地飞过来。市文化局的人也找上门来了。那人直奔榨坊,先是绕着榆木榨床仔细摩挲了一遍,说,你这榨床全木结构、做工考究、古香古色,已经不是一桩普通的榨油工具了,而是一件十分稀贵的文物咧!接着又走到油缸前,只见缸里的油体黄靓靓的人影可鉴,油香袭来直拽口水。那人忍不住拿指头往里点了一下,然后蘸着一丝细细的油线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嗍了嗍,啧啧道,这油不单品相好,味道也是绝了——嗯,有一种春天的气息和大自然的滋味,真正的天香玉成咧!秦牛见他挺在行,对自家的油又是这般称道,于是送他一壶,算作是对他的一番溢美之词的回报。那人接了油,咽着口水说,这可不是一壶简单的油,而是一种文化、一笔遗产咧——秦师傅啊,你得好生传承下去,可别在你手里断了茬哦!
这话说到秦牛心坎上了,秦家世代相传的榨油工艺传到他手里,真就有断代失传的可能了——他儿子爱吃他榨的油,却压根瞧不上这份榨油的活,嫌这活太土、太脏!他就指望孙子了,而孙子尚且年幼,他却已是年届六旬,就怕等不到手把手教他的那一天了。
那人说,现在国家非常重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如果你申请非遗保护的话,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秦牛问咋个申请法。那人说,就是填张表,把你“花魁油”的历史沿革、传承谱系、传统工艺说清楚就行了。据说你这“花魁油”的历史十分悠久,甚至可以追溯到宋代,鼻祖还是那个“卖油郎”和他的“花魁娘子”咧!如此说来,“卖油郎”和“花魁娘子”就是你秦家传统榨油工艺的根儿——凡事寻到根儿,后面的事情就好捋了。
秦牛说,照你这般说法,那“花魁娘子”不就真的成我祖宗了,这份遗产我可担待不起!接着嘀咕道,见鬼了,这帮秀才咋的尽爱蹭人家古人的花屁股?秦牛嘴上说着“秀才”二字,心里已经开始着火了,破口骂道,日他“秀才”先人!硬是把我跟人家“花魁娘子”栓一根油绳上了,“花魁娘子”关我鸟事,她算我哪门子亲戚哟?
2
秦牛恨死那个“秀才”了。人们之所以津津乐道地把“花魁娘子”和他扯到一起,一直扯到今天都还没完没了,全是当年那个“胡秀才”惹的。
那一年,磐石村来了个下乡知青。那知青鼻梁上架一副眼镜,平时手不释卷的,即便下地干活也捎一本书在手里,一副文化人模样。知青名胡笙,不过,磐石村人都叫他“胡秀才”!胡秀才打省城来,没细见过五谷油料小时候啥长相,硬是连油菜和猪草都分不清,薅草锄地活脱就是搞破坏——草没见伤一蔸,撂倒的全是好庄稼。把个队长气的,恨不得揍他一顿给他长记性。这胡秀才虽说一到田里就“晕菜”,可一张油滑小嘴挺能忽悠贫下中农,每次下到河边地里,他便掏出一本活像被鼠啃虫尿了黄卷破书贩卖起来,哎哎,开讲啦——谁听故事?今天“聊斋”……话音刚落,花儿、柳儿等一帮大姑娘便嘁嘁喳喳地飞到了他跟前,他那一亩三分地的活儿转眼间也就这样轻松脱手了。
磐石村蛰居偏远河畔,过去,文化娱乐的事儿就像庄稼人菜碗里的油荤,十分稀缺,人们劳作之余,聚在一堆听人说书咵白也便成了一桩乐事。说书讲古的大多是些爱耍嘴皮子的人,平时不咵两句就像心里长虫似的。不过,讲故事的人也有烦的时候,最烦人家打破沙锅问到底。可这胡秀才恰好相反——他是个特能添油加醋的主儿,讲起故事来就像拉橡皮筋,不单可以把一个简单的段子扯得细长细长,而且还特能发挥想象,把个子虚乌有的传说当成真儿,活灵活现地拽到现实中来,啪地掷到你眼皮子底下。一次,讲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不待人家讨要下文,他便望着汩汩流淌的襄河扯起了续集,后来呢?后来那百宝箱漂呀、漂,顺着九曲十八弯,最后漂悠到襄河的一道汊口打住了……
讲到这儿,胡秀才忽然把话闸打住了。有人憋不住地问,哪道汊口?莫不是咱磐石村吧?
胡秀才要的就是这种互动,立马起身应道,正是,那百宝箱当年就是漂这儿打住了!
众人惊讶道,嗬,那可发了!也不知哪个悖时的走了狗屎运?
胡秀才见大家酸溜溜的样子,一本正经道,浮财葬命,何人消受得起?那些金银珠宝全都散落滩涂了,瞬间化作一片金黄……
众人见胡秀才望着满地菜花再次戛然而止,顿时恍然大悟,稀里哗啦地喝起彩来,好,这样最好啦!胡秀才说,当然啦,这就叫天女散花,芬芳万家——磐石村从此也就成了个“金银滩”!
秦牛站在河边那块磐石边,一边急急地撸裤子,一边打着尿噤嚷嚷,没完,你还没讲完咧——那箱子呢?那个空箱哪儿去了?胡秀才说,那个空箱子你也要刨根问底啊?接着不假思索道,你那泡野尿不就撒在人家杜十娘的箱子上了!
众人捧腹大笑,笑秦牛瘾大,生怕把故事听漏,尿没撒完就慌神忙乱地关了鸡笼,结果尿湿了裤裆一大片;也笑胡秀才尽他妈胡侃神吹,居然把块油盐不进的踏岸石说成了琳琅满目的百宝箱——这个胡秀才呀,真是个“日白佬”,日白不打草稿!
尽管知道胡秀才是在拿咵白赚轻省,可乡亲们乐意,不光抢着帮他干活儿,还拉他到家里做客,好吃好喝地款待他。当然,胡秀才也不白吃乡亲们,一顿酒足饭饱之后,油嘴一抹,含口茶漱一漱嗓子,然后也就打着酒嗝开讲了……
一次,花儿的爷爷病了,家里人问他哪儿不舒服,他撇着嘴半天不吭气,最后才哼哼唧唧地说,“戏瘾”发了咧!说还是大前年看过一出样板戏,如今城里的戏班子硬是尿都不朝这方撒,一听送葬的丧鼓哀乐都馋死人了。花儿见老爷爷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寻思着要尽一回孝道,可她哪有能耐请动人家城里的戏班子呢,于是想到了胡秀才,想那胡秀才咵白虽说没有鼓乐伴奏,可他咵出的那份乐儿,着实比唱戏也差不了多少。花儿请了胡秀才,便叫秦牛过来作陪。秦牛正跟花儿谈对象,哪好意思空着两手上门呢,于是拎一壶油算着礼品送过去了。那天,胡秀才吃的正是那壶油做的菜,讲的恰好也是“卖油郎独占花魁”的故事。故事一完,老人的病也就好了,便嚷嚷开席,说要好生跟这城里的文化人喝两杯。席间,胡秀才手里的一双筷子就像河面上盘旋的鱼鹰,不停地俯冲,又不辍地往巢里送。一番大快朵颐之后,胡秀才终于吁了口气,这才咋舌道,菜的味道太好啦,里头没放啥“妖果”吧?
“妖果”就是罂粟的种子。那时候,许多乡下人都在院子的篱笆旮旯种上一点罂粟,一旦遇着头疼脑热拉肚子的事儿,便顺手采一点。有一回,胡秀才烟瘾发了,花儿还偷了爷爷的罂粟叶子给他擀过几支炮仗似的土烟咧。
见胡秀才一副“好吃佬”模样,花儿开心地笑了,说,“妖果”没放,倒是放了些“神油”咧!
胡秀才岔着两根指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定定地望着花儿。花儿也喵他一眼,柔声说,要是你喜欢的话,我给你伺候几壶带回去,让城里人也尝尝咱乡下人的好手艺!
秦牛见花儿当着外人和她家人的面夸赞他的手艺好,心里美滋滋的,却腼腆地说,其实也没啥神不神的,就是个寻常的菜籽油……
一听“寻常”二字,花儿的爷爷绷着满脸的皱褶说,这油是菜籽做的不假,可你说它寻常就是辱没先人了!以前,秦家油可是咱磐石村的“一宝”,名气大得很嘞!只是后来“吃大锅饭”了,有人嫌老榨坊太费料,产量又低,以往的秦家油都让有钱人享受了,普通人家只能咽着口水闻一闻香气,所以就把它给关张了。好在是秦家这宗老手艺没断,到底还是传下来了……说到这儿,老人有些欣慰,也是直夸秦牛的油榨得好,转而却又叹气,一副惋惜不已的表情。
胡秀才吃着秦家油做的菜,听老人絮叨着有关秦家老榨坊的兴衰史,当即就来了灵感,以后,但凡说到“卖油郎独占花魁”的故事,便总免不了来个狗尾续貂:“卖油郎”和那“花魁娘子”后来怎样了呢?后来呀,遭遇战乱,他俩便举家逆流而上,顺着长江进汉江,拐入襄河的一道汊口后,但见两岸鲜花匝地、满河流金淌玉,俨然世外桃源,于是抛锚落楫,踏着那块半截磐石上岸,落脚在了今天的磐石村。从此,“卖油郎”便不再卖油了,而是干脆开了一家榨油坊,就地取材做起了榨油的买卖。后来,“卖油郎”还用自家娘子的美名命了个商号——花魁!
有人迭声问道,你说的可不就是秦家老榨坊吧?照你这个说法,那秦家老榨坊传到今天,不经历好几个朝代了?那“卖油郎”秦重不就成了秦牛的祖上?那 “卖油郎独占花魁”讲的不就是他祖上的一段花花事儿?
胡秀才点头道,正是!
有人疑惑地问,你莫不是又在日骚白吧?
胡秀才一脸认真地说,这回千真万确!说着,掏出那本黄卷哗哗地抖,仿佛要把字抖下来给人看似的,说,白纸黑字写着咧,能有假?又说,秦家从秦重开始,薪火相传,都干榨油匠这一行—— 秦家老榨坊乃是有着千年历史的“老字号”咧!
众人一脸艳羡——嗬,想不到秦家老榨坊那么有来头,想不到秦家油还有这么一个香艳的名字,想不到秦牛的女祖原来是做那个的……
这狗尾续貂的故事很快传到了秦牛耳里,秦牛顿时觉得被人掘了祖坟,一脸的恼羞成怒。他可不愿别人说他是“卖油郎”的后人——他忌讳人家把他跟那个“花魁娘子”扯成一串,因为“花魁娘子”曾经做过“窑子”——他可不愿躺在那顶绿莹莹的帽子下乘凉快!为此他还专门找过胡秀才,叫他把那“狗尾巴”收回去。胡秀才摊着两手为难地说,覆水难收啊——说出口的话,还能收得回来吗?接着又说,你也别恼,说不定以后你还不知怎么谢我咧。
秦牛问,谢啥?谢你找了顶绿帽子扣在我秦家头上?古往今来姓秦的人多了,你咋不说我就是秦始皇的后人呢?胡秀才翻他一个白眼,说,秦始皇焚书坑儒,那家伙是个暴君,有什么好?
秦牛说不过胡秀才,于是学秦始皇,拿暴力跟这嚼舌头的秀才论理,当即便夺了他手里的破书,稀里哗啦地撕碎了,接着又雪片似的扔了他一脸。书是胡秀才的命,也是他的饭碗,胡秀才顿时气得一脸稀里哗啦,撸起袖子便要跟秦牛拼命。两人就像对着犄角的牯牛一样,抡着王八拳从地里打到河边,又从河边打到那块大石头上。可胡秀才哪是秦牛的对手呢,眼见就要滚到河里去了。花儿急得直跺脚,她知道胡秀才是个“旱鸭子”,生怕他有个闪失,于是冲秦牛大喊,你再不住手,我就跟你吹了!秦牛一愣,只好就此罢手。打过这一架以后,胡秀才便灰溜溜地回到城去了,从此再没回过磐石村——因为“上山下乡”的历史已经结束,他不需要再回来了;因为走的那天,胡秀才复仇似的拈走了一朵水灵灵的花儿,再也不敢回磐石村了……
3
望着眼前一片金黄灿烂,秦牛不由得想起了花儿。那天,花儿跟他闹掰了,秦牛可怜兮兮地问她为啥?花儿说,不为啥,就觉得你这人一根筋,我俩拧不了一对儿!花儿觉得胡秀才跟她才是一对,于是屁颠颠地跟着秀才走了。花儿走后,秦牛心里就像被人收割了的菜籽田,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以后一听“花魁”二字就窝火,就跟人闹翻脸,可他愈是拒绝,“花魁”愈是蚂蝗似的叮上他了——那个被嫁接了的故事一经传开,很快便像野草似的疯长,以致慢慢变得根深蒂固,以致后来秦牛重操旧业,秦家老榨坊重现江湖的时候,市面上的油品但凡出自秦牛之手,一律被人贴上了“花魁”的标签——“花魁”俨然成了一个活色生香的品牌,“花魁娘子”也便成了这个品牌的形象代言人。
其实,人们之所以对秦家油情有独钟,且冠之以“花魁”的称谓,也与它的品质不无关系。磐石人都知道,秦家油之所以做得好,除了它一脉相传、秘而不宣的独门绝活,其用料也是功不可没的,当地所谓“半截磐石,一壶好油”的说法,指的便是秦家出产好油的最大奥秘,就在于它的原料来自那半截磐石附近的千亩滩涂。那里的确是一片神秘的世外桃源!用后来专家的话解释,叫做“小环境孕育了大不同”——秦家老榨坊独拣此地菜籽作原料,榨出来的油就是与众不同!
此刻,秦牛趟着漫过腰际的花海,磕磕绊绊走到那条写有“花魁故里”字样的横幅下面,冲一根架着横幅的柱子狠狠踢了一脚,活像那几个字玷污了这片菜花似的——其实,秦牛眼下恨的倒不是那几个字,而是拉起这条横幅的那群人,和那个从他手里抢走了花儿的胡秀才!这时,村长急颠颠地过来了,笑嘻嘻地说,我找你好半天了——有人托我跟你商量一件大事咧。
秦牛冷脸问道,啥事还得找我商量?你拿人家的花屁股做脸咋没跟我吱一声?
村长说,这事是镇长派人做的——其实人家也是好意,这不也是替你做宣传?接着说,真有大事商量咧。有人想与你合手干件大事,办一家大公司——他出资金,你出技术就行了——怎么样,天上掉馅饼吧?秦牛漫不经心地问,那人出多少资金?村长伸出一颗指头。秦牛说,十万?村长摇头。一百万?村长又摇摇头。秦牛吃了一惊,一千万?村长“呔”了一声,哂笑道,你气魄太小了!人家可是干大事的,要以咱磐石村为基地,兴办一家大型油脂企业咧,计划总投资一个亿!秦牛瞪着两眼问那人是何方神圣,咋的这般财大气粗?村长见他有些动心,于是揭开谜底,就是当年那个胡秀才——胡笙!一听“胡秀才”三个字,秦牛的脸立马就黑了,转身撩步就走。
第二天,村长带着镇长又找上门来了。镇长开门见山地说,现在谁都知道襄河边有块风水宝地,磐石村有种人见人爱的“花魁油”,而且,这里曾经就是“卖油郎”和“花魁娘子”的故乡——这是一篇多么美妙的文章呀!现在,镇里想把这篇文章做大做实,打好“花魁”这张牌,讲好“花魁故事”,撬动磐石经济,力争把我镇打造成为闻名全国的“花魁故里、油菜之乡”,到时,全镇油菜种植面积将会扩大到十万亩,你那秦家老榨坊能消化得了吗?没有一家像样的大型油脂加工企业咋行?你作为“花魁”后人,应该以此为荣,要有大格局,积极配合大家把这篇大文章做好——这可是一桩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咧,你咋能拒绝呢?
秦牛呛道,谁说我是“花魁”的后人?你咋也把别人信口胡诌的事儿当真了呢?
镇长摇头苦笑,说,你这人真是一根筋!都啥年代了,还在守着那套老古董做你的土榨油匠——你咋榆木疙瘩不开窍呢?说着,五音不全地哼了一句,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哼完之后,又说,现在就连孙猴子、猪八戒都被人整出一个故乡来了,凭啥子人家“花魁娘子”就不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见秦牛就像一头倔驴,仍然雷打不动的样子,镇长气哼哼地撂下一句,你可别后悔!说完便甩手而去。
镇长走后,村长急了,几乎咬牙切齿地对秦牛说,你可得赶紧注册“花魁”这个商标,不然真的后悔都来不及了——我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咱磐石村的“花魁”落到外人手里!
秦牛满不在乎地说,难道不打“花魁”这个牌子,我榨的油就卖不出去了?
村长哼着鼻子说,不是卖不出去,而是你那套榨油的老古董恐怕就要歇菜,以后只好进博物馆了!犹豫了片刻,叹着气说,实话告诉你吧,河边那片油菜地马上就要跟人签订单了!以后那片油菜地纳入了人家的合同,就再也不关你的事了——你说,没那片滩涂地的油菜籽做原料,你以后拿啥榨油,榨出来的油还能逗人喜欢,还能叫“花魁油”吗……
村长一席话说得秦牛心里发颤,额头上直沁冷汗,兀地有了危机感——况且,这些年他榨的油之所以那么走俏,那么有名气,也确实沾了人家“花魁”不少光——“花魁”就“花魁”吧!秦牛心里似乎一下子转过弯来了。没过几天,秦牛便驱车进城,到工商行政服务大厅填写了商标申请注册表。工作人员看了他递过来的申请表以后,立马就笑了,说“花魁”真香,这几天起码不下十个人来注册这个商标了。说完便把申请表还给他,说,对不起,“花魁”已经被人抢注了,你得重新换一个名字!秦牛一脸尴尬,活像跟人抢祖宗没抢着似的,空荡着两手怏怏地回来了。当他路过河边那片油菜地的时候,发现油菜花正在簌簌凋谢,一丛丛菜籽芒在残花中探出头来,刺猬毛似的刺得他一阵阵心痛。秦牛又望了望那爿磐石,只见石头上居然也刻上了几个猩红的大字:花魁娘子自此踏石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