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雪
【摘 要】迟子建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创作于2005年,作品从迈进暮年的“我”开始,以回忆的方式讲述了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近百年来的盛衰史。作品历经四代人,通过对鄂温克族日常的生活习俗、民族传说、祭祀等描写,真实地展现了这个民族的生活状态与信仰文化。由不同人物的性格与命运,以及整个民族的群居景象为读者描绘了一幅真实的鄂温克族画卷。本文主要探究《额尔古纳河右岸》中鄂温克族的死亡意识,挖掘鄂温克族的人性与民族之美,以及这支民族深处蕴含的生命观。
【关键词】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死亡意识;希望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編号:1007-0125(2019)32-0227-02
一、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的死亡意识
(一)充满悲悯的死亡替换。《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对死亡的描写占据了很大的篇幅。迟子建描写了四代人,近百年的时间,鄂温克族经历了风风雨雨,死亡也时常围绕在这个民族的左右。死亡这一意象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是“我”的姐姐列娜病倒,一只灰色驯鹿幼崽代替她身亡。这是整部作品中出现的第一次死亡替换,由驯鹿幼崽代替“我”的姐姐死亡。此后,这种死亡替换每次都以妮浩萨满救人为开始出现在“我”的眼前。妮浩萨满为救何宝林的孩子,在明知道代价是儿子果格力的死亡后,最终只是含泪亲吻拥抱果格力后毅然离去。当面对即将死亡的外族孩子时,虽万分悲痛与不舍,但妮浩还是用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换回了外族孩子的生命。这种死亡替换沉重且悲痛,不得不选择的现实仿佛为鄂温克族带上了命运的锁拷,每次出现都会为乌力楞蒙上一层阴影。而当妮浩跌进沟谷面对生命危险时,她的孩子耶尔尼斯涅用生命拯救了自己的母亲。死亡绝望且悲痛,但此时除了心怀悲伤外,却又能让人感到一阵阵暖心。这种充满悲悯的死亡替换无疑是令人窒息的,从古至今,无论人类如何发展与变化,面对死亡时所有人依旧无能为力,敖鲁古雅鄂温克族更是如此,落后的医疗与隔世的文化,使他们面对死亡更加无能为力,最终只能接受继续前行。
另一方面,迟子建笔下的死亡替换也带上了一股希望的气息。死亡与重生,绝望与希望,即便有人死去,亦有人因此获救。这为死亡的冰冷带上了一丝温情。《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无论是老达西死去后玛利亚终于怀孕,还是那位偷驯鹿使妮浩失去孩子的少年,多年后在妮浩的葬礼上将她的女儿带回。因果轮回下,绝望之后终有希望到来。同鄂温克这个民族一样,向死而生,死亡总与重生联系在一起,虽然时刻面对死亡,却依然能坚定地走下去。迟子建正是用这种方式展示了鄂温克族的勇气。
(二)充满偶然性的死亡设置。《额尔古纳河右岸》中,从“我”小时候一直到“我”老去,近百年漫长的时光,“我”见证了一代又一代族人的死亡与离去。作品中的人物大多是突然之间离去。列娜在睡梦中冻死;林克因出门寻找驯鹿被雷电击中而死;“我”的母亲达玛拉在舞蹈中死去;瓦罗加死于与黑熊的搏斗……没有任何人的死亡是事先被安排好的,鄂温克人的死亡带有偶然性,这种偶然性是迟子建对生命与死亡的态度。死亡并非刻意安排,生命长河滚滚向前,每个人都在蒙眼走向名为“死亡”的悬崖,下一步是结实的地面还是坠入深渊,无人能给出答案。
《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死亡没有铺垫,没有意料之中。生命随时会逝去,让人抓不到规律。死亡总在不经意间到来,毫无征兆地卷起狂风暴雨,然后安静离去,等待下一次悄然而至。正因为生命的这种反复无常与无法预料,才令其显得格外珍贵。鄂温克族置身于莽莽深山,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无人可以丈量。迟子建通过这种充满偶然性的死亡安排,诉说了这个民族生生死死的历程,也展现了这个民族的伟大。死亡不可预测,生命不堪一击。虽无法掌控死亡,但敖鲁古雅鄂温克族这支顽强的民族仍能拿出最大的热情与最刚毅的勇气来面对风云变幻的大自然,用最坦然的心态面对生活,用有限的生命绽放最热烈的火花,这就是鄂温克族。
(三)灵魂观下的死亡与希望。敖鲁古雅鄂温克族相信万物皆有灵魂,“鄂温克人认为人死后肉体可以消亡,但是灵魂依旧是存活的,只不过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得到了安放。”[1]达玛拉死后变成了一条蛇,在金水河边安慰依芙琳,使“我”相信母亲仍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从此不再吃蛇肉。在这种灵魂观下产生的死亡意识将死亡本身的冰冷冲淡了些许,为死亡本身染上了暖意。死亡是可怕的,无论拉吉达还是瓦罗,他们的死亡都令“我”悲痛无比,甚至带走了“我”未出世的孩子。但死亡也不是全然冷冰冰的,正因为有着别样的灵魂观,使“我”相信母亲虽然肉体死去,但灵魂仍存在于这个大山里。“死亡向来沉重与悲痛,浸透着冰冷与黑暗,而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死亡所带来的绝望被一种哀而不伤的表达所取代。”[2]生与死本不相容,迟子建通过这种描写将生与死之间的界限模糊,死亡不再只是单纯的绝望与冰冷,而是绽放出了一朵朵希望之花。
二、对敖鲁古雅鄂温克族的赞歌
(一)对生命美的赞叹。对于敖鲁古雅鄂温克族来说,他们的死亡意识不仅展现着这个民族的文化与习俗,也是他们对生命的赞歌。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描述的是死亡,展现的却是生命。在所有死亡的背后都隐藏着鄂温克人对生命的渴望与礼赞。坤得用自杀的方式拒绝了依芙琳为其安排的婚姻;面对刚成为寡妇的杰芙琳娜,达西义无反顾地接受了这个女人。坤得一直软弱怯懦,却可以在最后勇敢地赴死。新婚便失去丈夫的杰芙琳娜无疑是可悲的,但失去的同时,她也在另一方面重新拥有。玛利亚一直反对达西与杰芙琳娜的婚事,在弥留之际却希望他们可以好好生活。依芙琳一生都在悲苦与仇恨中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刻却用最后的力气治好了玛克辛姆的病。迟子建笔下的敖鲁古雅鄂温克族勇敢坚韧,坦率潇洒。在死亡面前,再绝望的事情也可以赐予它希望的火花,再深的仇恨也可以得到如清泉般的抚慰。这是鄂温克人对生命的尊重与礼赞,是他们沐浴在大自然光辉下形成的人性之美。
(二)对人性美的讴歌。迟子建赞叹鄂温克族的人性之美。鄂温克人善良且热情。面对偷驯鹿的外族人,“我”与族人终是放过了他们。妮浩多次为救人放弃了自己的孩子,在面对生与死的抉择时,她抛弃了自己的小爱选择了大爱。这是这个民族死亡意识背后隐藏的人性美,它使死亡变得高洁,再平凡的生命都会在最后一刻变得非凡。正如依芙琳一般,依芙琳性格强硬且刻薄,无论是她的丈夫还是儿子都被她深深地伤害着。她直接导致了坤得自杀,从此与要好的姐妹玛利亚分道扬镳。但她在面对死亡时能爆发出人性的光辉。当她颤抖着向玛克辛姆的烂疮吹完最后一口气时,她已不仅仅是被仇恨包围的女人了。善与恶、美与丑、仇恨与洒脱都在那一刻汇聚成人性的光芒,使这位苦情人物在生命的最后得到了升华,灵魂得到了洗涤。这正是迟子建所要赞叹的,苦痛与死亡都可以得到净化,善与恶有时并非处于对立面,人性也不能仅仅用好与坏来衡量,在那些复杂情感的背后总会隐藏着独特的美。“死亡是反常的,它是极端反常的现象,是解体,是丧失面孔,是丧失一切面貌和形象,是物质世界的低级元素的胜利。然而死亡又是美好的,它能使必死的人中的最卑贱的一个变得高尚,使他与最优秀的人并列,死亡能战胜庸俗和日常性的反常现象。”[3]迟子建通过鄂温克族在面对死亡时的态度,用这个民族百年的历史向所有人展示,人性可以且值得被颂扬,生命值得被所有人讴歌。
参考文献:
[1]修磊.论迟子建的萨满文化因素——以《额尔古纳河右岸》为例[J].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7):131.
[2]王立坤.《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死亡书写[J].河北北方学院学报,2017,10(5):2.
[3]别尔嘉耶夫.论人的使命:悖论理论学体验[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0,3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