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裕霞,李月梅,郑淑珍,罗蛟龙,周 晨,黎 翠
(1.广州中医药大学,广东 广州 510405; 2.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广东 广州 510405)
面肌痉挛(Hemifacial spasm,HFS)是一种无痛性、间歇性、不自主、无规律的同侧面神经所支配范围内的肌肉强直或阵挛发作,发病早期多为眼轮匝肌间歇性抽搐,后逐渐扩散至一侧面部其他肌肉,紧张、激动时抽搐加剧,平静、入睡后停止,两侧面肌均有抽搐者少见[1]。《面肌痉挛诊疗中国专家共识》[2]对HFS的诊断主要依赖于特征性的临床表现。对于缺乏特征性临床表现的病人需要借助辅助检查予以明确,包括电生理检查、影像学检查、卡马西平治疗试验。HFS虽为非致死性疾病,但长期的面肌抽搐,影响患者个人的外在形象及信心的建立,干扰患者的人际交往,给患者工作和生活带来障碍。此病在脑病科、神经内科、针灸科等都较为常见。
赖新生教授是广州中医药大学教授,主任医师,全国名老中医,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他是老一辈针灸学家靳瑞教授学术经验继承人,在学习司徒铃、靳瑞教授学术精髓及从事中医针灸临床、科研、教学工作40余年的基础上创新发展,创立了“通督养神,引气归元”法,简称“通元针法”,该针法辨证求因、审因论治,以任督二脉为总纲,以调节阴阳为大法,形成了以治神、调神、养神、引导元气回归本位的一套取穴精简、疗效确切、适应症广泛的针法。笔者在师承赖新生教授学习、临床观察“通元针法”治疗面肌痉挛案例中感悟良多。
面肌痉挛根据症状,应当属于中医“瘈疭”“筋惕肉瞤”“眼睑瞤动”“胞轮振跳”“面风”和“目瞤”等范畴。《千金翼方》载:“夫眼瞤动, 口偏僻, 舌不转者, 灸口吻边横纹赤白际逐左右”及《张氏医通·瘛疭》记载:“瘛者, 筋脉拘急也, 疭者, 筋脉弛纵也, 俗谓之抽”。本病由于阴血亏虚、面部肌肉失去濡养造成血虚风动;或由素体痰盛,兼感受外风或内风,风痰相搏,络脉失约而动;或由肝气不疏,气郁化火,火盛风动而致病,直接表现为局部气血失和,筋脉失养而发[3]。中医认为其基本病机为外邪阻滞、壅遏筋脉或虚风内动。
《素问·生气通天论》中记载:“阴平阳秘,精神乃治”。赖新生教授遵从古训,认为人生疾病种类虽多,病因各有差异,但究其基本病机无非是阴阳失衡所致。根据经络辨证,认为本病的发生与胃经及膀胱经相关,《灵枢·经脉》记载:“胃足阳明之脉,起于鼻,交頞中, 旁约太阳之脉, 下循鼻外, 入上齿中, 还出夹口, 环唇, 下交承浆, 却循颐后下廉, 出大迎, 循颊车, 上耳前, 过客主人, 循发际, 至额颅”,“膀胱足太阳之脉,起于目内眦,上额,交颠”。而面肌痉挛疾病的发病部位与胃经、膀胱经在面部的循行部位相称,故其病在胃经及膀胱经。根据脏腑辨证,认为面肌痉挛病位在肝、脾及任脉,并与心、脑的功能密切相关。肝藏血,在体为筋,主疏泄、情志;脾统血,在体为肌肉,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气机畅,情志和,脾胃行其功能,则筋脉肌肉得以濡养。赖教授认为[4],针灸之要在于调神,调神之机在于通元,故创立“通督养神,引气归元”针法,简称“通元针法”,该法以督脉穴位(印堂、百会、前顶、后顶等)及五脏背俞穴(心俞、膈俞、肝俞、肾俞等)通督养神,腹部穴位(中脘、天枢、关元、气海、中极等)引气归元。
面肌痉挛以一侧面部肌肉不自主抽动为特点,常在情绪波动、紧张、失眠时加重,故赖教授认为HFS属于情志疾病的范畴。面肌痉挛不仅影响患者生活,还可导致焦虑、烦躁等消极情绪,同时这些负面情绪又可反过来加重面肌抽动症状,故面肌痉挛当从“神”论治,正如《灵枢·本神》曰:“凡刺之法,必先本于神”。其一,面肌痉挛受情志影响而加重,当通督养神以使神志内守,穴取印堂、前顶、百会、心俞、胆俞和肝俞等;其二,面肌不自主抽动日久,生活自尊心与自信心受损,且他人常带来异样眼光,出现内心抑郁、焦虑等消极情绪,当调心安神以畅情志,穴取内关和神门等。同时予“引气归元”,穴位取中脘、关元及气海等,使气归其元,神归其位,阴平阳秘。
督脉,总督诸阳,为“阳脉之海”;且“脑为元神之府”“头为诸阳之会”,与神志活动密切相关;同时督脉及其络脉与足太阳膀胱经有同行者及相通者,脏腑功能活动通过背部腧穴经督脉经气的支配,对脏腑功能活动发挥调节作用。故治疗面肌痉挛首取百会、印堂、前顶、后顶、心俞、膈俞、脾俞、肾俞、胆俞和肝俞等头部、督脉及背俞穴穴位通督入脑以养神、醒神、调神、治神,神得养、神得安则百病除、抽动自止。同时心主血脉,脾主统血、为气血生化之源,肝藏血,膈俞为“血会”,且“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故取心俞、脾俞、膈俞和肝俞可行气活血以濡养面部经筋。赖教授刺法:百会、前顶、后顶进针方向可根据体位朝前、朝后,取0.3 mm×25 mm针,平刺进针,针体进入帽状腱膜下,行快速捻转法,得气为度;印堂,取0.3 mm×25 mm针,提捏进针,从上至下平刺进针,可根据面肌抽动部位透刺攒竹、鱼腰,可行捻转手法,得气为度;心俞、膈俞取0.3 mm×25 mm针,其余背腧穴可选取0.3 mm×40 mm针,“正指直刺,无针左右,神在秋毫”,直刺25~40 mm,可捻转提插,得气为度。研究发现[5]HFS患者焦虑抑郁状态发病率明显高于健康对照者,焦虑、抑郁则气机失调,气血运行不畅,元神失守,故而加重面肌痉挛症状,运用通督养神针法则阳气盛、气血和、神内收。
赖教授认为经络之气阴阳相应、脏腑腹背气相交贯,疏通经络必须调气,调气关键在于引气归元,背俞所治为阳病,腹募所治为阴病[6],阴平阳秘则需要通督养神、引气归元共同作用。面肌痉挛以白天及精神紧张、压力增大时明显,而夜晚入睡时缓解,夜晚正是元气内守之时,张景岳曰:“动极者镇之以静”,故面对面肌痉挛的“动”,则需要“静”以制,以归其元。赖教授认为经络治病的正气源于脑部的元神之气和脐下肾间动气,而无论是脑部的元神之气还是人身各部的元气,均必须守位濡养、潜藏归元,精神内守,方可推动脏腑功能活动[7]。《难经·六十六难》言:“脐下肾间动气者,人之生命也,十二经之根本也,名曰原”。故面对面肌痉挛,引气归元以任脉、胃经、脾经、肝经及腹部相关募穴为主穴调气机、固本原。赖教授刺法:中脘、天枢、气海、关元取0.3 mm×40 mm针,直刺进针25~40 mm,行提插捻转补法手法,得气为度。
面肌痉挛表现为一侧或双侧面部肌肉(眼轮匝肌、表情肌和口轮匝肌)反复发作的阵发性、不自主的抽搐,故取局部穴位针刺以行气活血通络、濡养筋脉;以眼睑为主的抽动,可取攒竹、鱼腰、阳白、太阳和四白;以眼角、颧部为主的,可取角孙、颧髎和下关;以口角为主的,可取地仓、颊车;对于病情加重,累及视物、听力的可加予睛明、听宫等。刺法以浅刺为主,平补平泻。
赖教授认为面肌痉挛辨证可分为外邪、内风和血瘀等,《灵枢·经筋》记载:“颊筋有寒,则急引颊移口”,说明寒邪可引起面部肌肉抽动,治疗上赖教授加予火针浅刺局部或者腹部、背部行温针灸以温经散寒、活血;《圣济总录》云:“论曰肌肉瞤动,名曰微风,盖邪搏分肉,卫气不通,阳气内鼓,故肌肉瞤动,然风之入脉,善行数变,亦为口眼瞤动偏涡之病也”,风邪(内风、外风)为患,可加予针刺风池、曲池、外关和合谷等,以泻法为主,同时配合太溪、足三里等以补虚;血瘀则局部气血运行不畅,筋脉不得濡养则肌肉跳动,可加予膈俞、血海等行气活血。肝在体合筋,主情志;脾在体合肉,治疗面肌痉挛可多选取肝脾两经穴位以舒筋、畅达气机。同时面肌痉挛抽动部位多位于足阳明胃经循行部位,故在取穴上多选取相应穴位,如足三里、丰隆等可健脾化痰。
谭某某,男,54岁,因“右侧面部抽动半年,加重1个月”于2017年10月22日来我院针灸门诊就诊。患者半年前无诱因下出现右侧下眼睑抽动,后逐渐累及上眼睑、颧部,至当地医院,予口服卡马西平、营养神经药物及针灸治疗,症状未见明显改善,遂至我院门诊。症见:右侧面部抽动,下眼睑、颧部明显,精神紧张、眠差时明显加重,偶有耳鸣,纳可,眠一般,二便调,舌暗,苔薄白,脉弦。颅脑MR提示未见明显异常。西医诊断:面肌痉挛。中医诊断:面风,证属血瘀证。治以通督养身、引气归元、活血化瘀。西医治疗继续予卡马西平及营养神经药物。针刺百会、印堂、风池、阳白、太阳、四白、听宫、中脘、天枢、关元、气海、血海、足三里、合谷、太冲、心俞、膈俞及肝俞等,以上穴位隔天1次,每次留针30 min。二诊后患者诉症状明显缓解,抽动频率、幅度下降。继续治疗1月后,患者症状基本缓解,无复诊。
按语:本例患者右侧面部抽动,考虑系心神不安、神不内守、气血失和所致,气血不和、血液运行不畅致血瘀不能濡养经脉,神不安则精神紧张时面部抽动加重。赖教授采用“通督养神、引气归元”法,通过辨证选穴、局部选穴、循经选穴取得很好的临床疗效,选用百会、印堂等以调神、养神,中脘、气海和关元等以固元,血海、膈俞等以活血,配合局部四白、阳白等舒筋活络。本病为临床难治之症,赖教授认为治疗不应拘泥于某种单一的疗法,而应配合拔罐、耳针等多种疗法,以期提高疗效,尽早解决患者疾病之苦。
HFS发病机制尚不明确,目前主要存在两种假说[8]:“短路假说”或称“周围学说” 及“点燃假说”或称“中枢学说”,即责任血管对神经的两种不同影响。目前西医治疗包括药物治疗、注射肉毒素、手术(微血管减压)。药物治疗包括抗惊厥药,如卡马西平、氯硝西泮、加巴喷丁,以及其他药物如巴氯芬、抗胆碱药和氟哌啶醇[9],但药物治疗不一定有效,同时有相应的副作用,如肝肾功能损害、白细胞减少等;注射肉毒素是指在局部面部肌肉注射肉毒素,引起肌肉可逆性松弛性麻痹,但其费用较贵,疗效持续时间短,同时可能引起面瘫、复视及眼睑下垂等症状;手术是指面神经责任血管减压术,但其为侵入性操作,有可能引起听力下降、面瘫、症状复发及相应的手术并发症。由此可见,探索起效快、疗效稳定、简便效廉且安全的疗法,成为当前医学工作者面临的一大难题。
古代文献记载针灸治疗面肌痉挛多能取效,近代无数随机对照实验证实针灸确能显效。据文献报道[10],针灸治疗面肌痉挛病程在大于6个月的有效率为63.6%,而病程在6个月以内的有效率为89.5%。赖教授从面肌痉挛与神志、情志互相影响的关系中,悟出“通督养神、引气归元”以平衡阴阳乃是关键。它体现在不仅可以促进局部气血运行,恢复筋脉濡养功能,同时可以通过调神、养神、安神、固元以达到情志和、神安的内在调和系统,自主恢复其功能。它与普通针刺最大的不同在于更加注重“调神”“安神”“养神”的作用,赖新生教授遵从古人“治病先调神”的理念,神安则精神内守。正如赖教授早年提出的经穴脑相关学说[11]认为,人体作为生物体,针刺的干预作用必须经过大脑中枢的调整作用,再作用于脏腑器官等靶器官。赖教授强调,针灸之前先使患者全身放松,消除对针灸的恐惧心理,做到术者与患者两神合一,神不定则气无所归,神定则气至病所。针后嘱病人放松心情,保持心态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