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墨
(天津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384)
在人类茶文化的传播、衍生历史上,“茶文学”是一种重要的茶文化表现形式,也是一种较为高端的茶文化资源,是一种指向人的灵魂工程的文化基因,代表着特定历史时期人们一定的生活状态。在我国,茶诗、茶小说、茶散文、茶游记、茶专著、茶道类刊物等均是广义上的茶文学的表现形式。而在西方,自近代我国茶文化传入以后,“茶童话”也是一种较为典型的茶文学表现形式。出生于澳大利亚、长期旅居英国的童话作家帕梅拉·林登·特拉弗斯(1899-1996)自20世纪30年代开始陆续创作出的玛丽·波平斯系列童话正是一种融合了儿童生活气息、西方文化生活方式和其茶文化内涵的一种文学形式。需要指出的是,尽管特拉弗斯本人并没有过多的对中西方的茶文化有相关的研究,从她的作品中我们只能寻找到西方茶文化在生活化情景展开中存在的一些蛛丝马迹,在我们看来加强对这种蛛丝马迹的茶文化的观察,是洞察、理解西方文化的一个重要方面。因为中西方茶文化的交流对话本质意义上是依靠这些生活细节来展开的。在当前茶文化文学不断朝着精细化、小众化、领域分化等方向发展的背景下,积极加强对西方茶文学不同主题、不同单元的探究有利于促进中西方茶文化、中西方茶文学的交融交际,为全球茶文化的共同繁荣提供文化交际桥梁。
帕梅拉·林登·特拉弗斯是一位英国知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尤其擅长于童话故事的创作,她早年曾经做过舞蹈演员、记者、撰稿人等不同的角色,因为对于不同领域、不同话题、不同人物的生活体验较为丰富,且对不同的人物性格、不同的生活细节有着较为深刻的体验,因此,为其后来的童话文学创作提供了重要的实践经验和文学灵感。《玛丽·波平斯》系列童话故事正是特拉弗斯在对20世纪的西方社会现实进行观察,因循着一定的理性主义和想象主义对保护童年、守望童年所进行的一种文化尝试,集中展现出了一种十分深刻的对人的命运的关怀。
最早的一部《玛丽·波平斯》系列童话故事创作于20世纪30年代英国大萧条经济危机时代,名为《随风而来的玛丽·波平斯阿姨》(1934年),是帕梅拉·林登·特拉弗斯在大萧条背景下创作的一部集幻想和现实于一体的童话故事。后来,在第一部童话取得良好的市场反响和文学口碑的前提下,帕梅拉·林登·特拉弗斯陆陆续续又撰写了多部童话作品,比如有“Mary Poppins Comes Back”(译为《玛丽·波平斯阿姨回来了》)、“Mary Poppins Opens the Door”(译为《玛丽阿姨打开虚幻的门》)、“Mary Poppins From A to Z”(译为《玛丽阿姨的神怪故事》)、“Mary Poppins in the Kitchen”(译为《厨娘玛丽·波平斯》)、“Mary Poppins In Cherry Tree Lane”(译为《玛丽阿姨在樱桃树胡同》)等,既为我们展现出了一个滑稽可笑又热爱生活、懂得孩子心灵成长又懂得生活情趣的快乐保姆“玛丽·波平斯”的人物形象。内在来看,这些不同的童话故事之间都是按照特定的逻辑关系进行构思和创作的,通过这些不同的故事情节特拉弗斯向我们勾勒出了一个完整的玛丽·波平斯阿姨形象:即不失童趣、乐于生活、积极的人生态度、女权主义的灵魂、勇于探索生活乐趣、和蔼可亲、温柔体贴、作风强硬且不失立场、行事干练不拖沓、对孩子平易近人却又不纵容孩子犯错等,集中展现出了20世纪西方社会在面临经济危机、工业运动和女权运动等潮流时所展现出来的一种理想生活和作者对女权英雄的赞美。
当然,这其中也偶有穿插一定的茶文化,为我们从玛丽·波平斯的保姆生涯细节中寻找特定时代西方的茶文化及其背后隐藏的生活价值观、社会习俗等提供了一定的文学线索,这一点值得我们去进行有效的探索。整体上来看,帕梅拉·林登·特拉弗斯创造出的玛丽·波平斯形象契合了20世纪英国社会对现实主义的批判,借助于这种童话式的、理想式的的玛丽·波平斯人格为那个时代的童话读者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精神家园和庇护所。
我国茶文化的内涵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和形塑,获得了专属于中华文化定位的“海纳百川”、“天人合一”、“和融共计”等内涵的文化品格。从16世纪左右我国茶叶输入西方世界开始,西方社会也用属于自身的生活方式、工业文明、宗教习俗等重塑了茶文化。帕梅拉·林登·特拉弗斯创造的玛丽·波平斯系列童话虽然不是专门聚焦于西方的茶文化,也不是从某一个断面或切入点对茶文化进行描述、反思或者总结等,更不是对西方茶文化进行一种概括性的表达,只是在若干个细节中偶尔展现出了茶文化的只言片语,但是,我们从其相对碎片化的关于茶文化的生活细节中,可以将其茶文化内涵归结为这样几点:
从1934年到1988年,帕梅拉·林登·特拉弗斯历时54年创作了多部玛丽·波平斯童话故事,在故事开展的线索上具有十分完整、一以贯之的叙事结构,将仙女褓姆玛丽·波平斯身上那种热爱生活、忠于职守、寓教于乐的职业精神和敬业精神展现的淋漓尽致。就这一系列童话故事中展现出来的茶文化生活价值观念而言,最为核心的价值观念莫过于“个人主义导向的价值观念”,这一点与我国茶文化传统中展现出来的“集体主义导向的价值观念”具有一定的不同。众所周知,我国茶文化滥觞于农耕文明时代,这一时代的显著特点是男权社会、封建社会、等级社会、差序格局社会,作为个体的自我在本质意义上没有太多的自由和民主,“三从四德”教条、男尊女卑教条、家族宗族教条等都是这种集体主义导向的一种表现,这一点也深刻地根植于茶文化的传统当中,无论是茶文学、茶道还是特定的茶礼仪、茶习俗、茶文艺等形式,本质上渗透着的都是这种集体性价值。而从玛丽·波平斯系列童话故事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的是一种西方近现代以来形成的个体自由主义价值,这种价值在茶文化中具有丰富的表现,在童话故事中散见于个体自由、自主价值、民主价值和一定的契约精神等。
具体到茶文化的交际层面而言,我国茶文化速来提倡和尊重“茶道”和“茶礼”,尊礼重道、和谐交际、平等相待始终是儒家文化的核心内涵之一。而在以玛丽·波平斯童话代表的西方茶文化中,就行为交际而言实际上则贯穿着西方的文化礼仪,尤其是自工业化过程以来启动的礼仪改革所确定的各种礼仪。一个显著的代表就是“女权主义与绅士淑女礼仪”,这一礼仪在系列童话故事中有所涉及,比如说帕梅拉·林登·特拉弗斯在1934年创作的第一部童话《随风而来的玛丽·波平斯阿姨》当中,作者向我们展示了玛丽·波平斯作为一个保姆在向班克斯一家孩童提供保姆服务过程中表现出来的那种战胜困难、重拾信心、克服经济危机的信念,同时还借助于玛丽·波平斯与主人班克斯一家的互动,传达出了一种争取女权主义、寻求茶文化中贯彻淑女、绅士文化的一种欲望。
从这些系列童话中,我们可以看到西方人提倡的“背部不靠椅”坐姿礼仪、“餐巾礼仪”(午餐用17-20英尺,下午茶12英尺,晚餐26英尺,鸡尾酒会6-9英尺)、“座次的轮换原则”、“先倒茶,后倒牛奶”、“茶杯中的汤勺要把子远离自己”等与茶文化有关的礼仪中实际上都是在寻求一种相对平等,并且贯彻着西方式的绅士淑女礼仪的交际法则,与我国相对权威化、秩序化的餐饮交际法则略有不同。在这些童话故事中,我们也可以看出来“分餐制基础上的平等”构成了一种最基本、最主流的饮食席位安排,无论是主人和客人之间,还是主人内部之间都没有明显的“层级”和权力距离,彼此之间相对平等、民主,实际上也就是霍夫斯塔德所讲的“在低权力差距的织中,管理者与下属之间,只保持一个较低程度的权力差距,下属则广泛参与影响他们工作行为的决策”。
当然,玛丽·波平斯系列童话中展现出来的茶文化中的女权主义精神是与其所处的时代西方社会兴女权、争女权运动相脉动适应的。在霍夫斯塔德建构出来的“跨文化管理”分析“五要素”模型中,社会性别是一个无关于政治的概念,纯粹属于一个管理的概念。整体上来看,当前阶段下我国茶文化中仍然是一个男权社会。例如,在一般的中国家庭中,女性往往是牺牲工作照顾家庭的饮食文化“牺牲者”;但是在玛丽·波平斯系列童话中,尽管女性也面临着“工作”与“家庭”兼顾的局面,但是其独特的饮食文化赋予了女性更加自由的餐饮角色,她们可以很轻松地利用速食主义的文化产物比如说多种多样的奶酪、猪油火腿奶酪蛋糕、冷冻食品等达到“解放女性”的目的,这样的解放思想也暗含在童话故事中的茶文化实践细节当中,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分析西方女权主义进化的特殊视角。
从直观的角度来看,茶文化风气指的是一种依托茶文化实践、茶文化物质器物等所表现出来的精、气、神,代表着一种文化直观意义上的视觉传达和精神想象。中国传统的包括茶文化在内的饮食文化在文化素来贯彻着庄重保守、归于宁静、内心反思的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禅宗思想等,因此,我国茶文化本身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古朴典雅、庄重致和、与世无争、追求宁静淡泊的风气,在这一点上,任何一种茶文化的具体表现形式都是一样的。
而玛丽·波平斯系列童话中展现出来的茶文化风气则契合了西方20世纪工业化最新成果、寻求摩登文化的一种尝试,整体上则呈现给我们一种“风格不拘”和“豪华奢侈”的感觉,例如在这些童话当中,有的细节描述到了“茶会女服(tea gown)”这种文化风气,指的是在特定的茶会活动上,参会的女嘉宾都要按照当时的社交礼仪穿着一种非正式场合的“女服”,这种女服最早于1840年左右被安娜·玛丽·罗素(Anna Maria Russell)引入到西方上流社会当中,并一度成为若干年后上流社会的一种茶文化风气,代表着那个年代上流社会的审美观念、交际观念等,与我国茶文化展现出来的沉稳庄重略有不同。在这些童话当中,玛丽·波平斯阿姨在茶会上穿着的那种“低腰连衣裙”正是这种茶会女服的一种生动表现,代表着西方现代性开启以来寻求个体价值、个体解放的一种尝试。
茶文化一个重要的功能即在于茶文化的审美,是特定的主体借助于一定的审美价值观念展开精神游历的一种尝试,代表着特定主体一定的精神文化追求。我国传统的茶文化审美主要是集中于禅学、儒学、道学等的交融性的伦理审美范畴;而以玛丽·波平斯为代表的西方童话文学尽管渗透着一定的茶文化实践和茶文化精神现象,但是相关的审美却具有极强的现代性特点,突出的表现就是凸显出“主体性”的价值,在相关的审美视角、审美价值观、审美立场上并不是如中国茶文化寻求的“天人合一”那样去实现“共同主体性”,而是旨在从西方悠久却又年轻的自由主义、个体价值等角度上去寻求“主体”的存在意义和价值。
应当看到,玛丽·波平斯系列童话故事向我们展示出来的极为有限的茶文化线索并不足以全面地向我们提供一个全景式的西方茶文化面貌,但是,在文化内涵上给我们一个茶文化国际化传播的启发。这种启发主要包括这样几点:
我们从《玛丽·波平斯系列童话故事》中可以看出来,“茶文化嵌入”是一种重要的文化意蕴。例如,玛丽·波平斯作为一个家庭保姆在参加相关的茶会时,无论是从衣着角度来看还是从茶文化相关的交际礼仪角度来看,实际上都是将茶文化纳入到了本地化、本土化的一种视角中进行了生活化的处理。这启示我们,茶文化作为一种鲜明的生活化导向的文化形态,在实施跨文化交际的过程中,要严格按照文化嵌入的原则进行传播,比如说在对待茶文学作品的翻译方面,要尽量地遵循着“语言顺应论”的思路,将我国的茶文化故事用西方人可以理解的方式传达给他们。
在文艺美学上,接受美学思潮兴起于20世纪中后叶,是一种倡导以读者接受为美、以受众理解为美的文化主义思潮,本质上来看这种审美思潮的产生是对现代性以来确立起来的以西方为主导的文化霸权或者文化欺凌现象的一种批判和超越,在这一点意义上讲它具有一定的后现代主义文化特点。外在来看,接受美学不主张一种文化模式主导世界文化格局,提倡文化的多元化、多元性、小众性、个性化等,尤其主张外来文化的本土化、融合化等,是一种重要的文艺美学观念。
西方文化惯于对外来文化实施本土化的改造,在这一点上玛丽·波平斯系列童话中对我国茶文化的本土化改造就可见一斑。无论是绅士文化还是淑女文化、平权文化、女权主义文化等,都是西方近现代以来通过工业化运动逐步实现的社会价值,进而又通过一定的茶文化生活细节、茶文化礼节等将这种文化实现了表达,同时对我国茶文化进行了不折不扣的“本土化”。这启示我们,在当前文化全球化时代,随着“一带一路”战略的延伸,我国茶文化的国际化传播不是变得越来越容易了,而是变得原来越复杂了,因为不同的异域文化对于本土文化的渴求度越来越大,因此,我国茶文化的国际化传播只有走向“接受美学”,让异域文化越来越接受才是一种重要的创新思路。
玛丽·波平斯系列童话故事中的茶文化并非我国意义上的茶文化,或者说我国茶文化只是实现了在物质层面向西方社会的普及,却没有在意识形态、文化观念、伦理道德等方面同步地对西方社会展开影响。这启发我们,尽管中西方茶文化具有差异化的文化内涵,但是,本质上,茶文化的国际化传播既要依靠“硬实力”又要依靠“软实力”。在未来,无论是哪一领域的茶文化在寻求国际化突破的时候,都要兼顾到两者的平衡。
例如,就中国茶餐厅的国际化营销、国际化拓展而言,在“硬实力”的建设方面,茶餐厅的装修和装潢应当是基于中西文化交融而展开色彩和风格的设计,突出“中国背景,西方灵魂”这一设计主题;茶餐厅的包间或走廊设计应当是相对私密、封闭,适合西方人自由个性和浪漫风格展开的布局;餐厅的食材或调味品可以从西方当地选购,为茶餐厅的硬实力注入一点西方本地色彩。
在茶餐厅“软实力”的发挥方面,要坚持现场管理中的“6S”标准,确保现场管理的干净、卫生、洁净;要经常性举办中西方厨师“武艺切磋”的技能比赛,促进双方厨师的菜品交叉新生;要在不断地经营中开发出一套可以实施标准化作业的“菜谱”,为开展相关的连锁经营提供知识支持;要通过柔性的光线、色彩、背景图或者音乐等为前来就餐的国外友人提供一种温馨、具有归属感的就餐氛围;在餐厅的空间布局设计上,要遵循着“服务通道”与“客人通道”相分离的原则,将“吸烟区”和“非吸烟区”隔离开来,加强对茶餐厅通风的设计,广泛使用具有中国元素的屏风、墙扇等道具,致力于给消费者提供一种精神文化的审美。这便是一种茶文化国际化经营的软实力之道。
20世纪以来,中西方茶文化的交流和对话越来越紧密、越来越频繁,这种对话进程并且也越来越呈现出全方位、立体式、全领域的特点。通过对玛丽·波平斯系列童话故事中展现出来的茶文化内涵的分析,我们初步认清了西方茶文化在文学维度上的几点内涵,同时这种西方茶文化内涵也启示我们我们的茶文化在进行国际化传播时既要坚守自身品格,又要突出文化亲和力、本土适应性等。总而言之就是要突出一种整体上的“跨文化交际”属性,在这里“跨文化交际”一般来讲指的是两种从属于不同文化体系的群体开展的一种跨越文化边界、使用同一种交际语言和社会互动符号体系实施的一种文化对话行为。从结构上来看,跨文化交际的深层次结构是意识形态、政治理念或者商业理念等相对隐性化、柔性化的观念体系;中观的结构在于制度形式、组织形式以及社会行为形式等;微观层面上表现为两种不同的物质器物文化结构。这便是特拉弗斯创作的玛丽·波平斯作为一种文学现象、一种文化现象给我们的茶文化传播提供的有益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