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 候

文/郝 彬

作者单位/武汉协和医院

如果没有病痛的折磨，你现在应该成为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汉；如果没有死神的强扭，你现在也许恋爱了，和你曾说的“那个她”；如果你还活着，2019年你应该二十而四，年过弱冠。

而我对你的记忆，依旧停留在你束发之年的冬天，那个“百泉冻皆咽，我吟寒更切”的寒冬。你瘦瘦小小地躺在ICU的病床上，无论多么痛苦，呼吸多么急促，你总会对我笑，你的笑让我觉得那年的冬天无比闪亮。

那时候我的世界还处于“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的阶段，而患重症肺炎的你，在我下班时拉着我说：“姐姐，我怕，我担心我的学业。”你清澈的眼眸中闪现出的担忧、恐惧还有无助，瞬间击中我。一旁的呼吸机不停地报警，显示“呼吸频率过快”。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怎么处理报警，还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减轻你的痛苦，就留下来和你聊天，聊以前在学校的趣事，聊老师和同学们，聊你可爱的同桌，直到你能够安心地睡着。而后，我们建立了友谊。有时候，我会折一只千纸鹤送给你，你就在千纸鹤的翅膀上画两个笑脸表示感谢；我把海绵宝宝挂饰送给你，你立刻挂在手机上，每次用手机都会朝那个海绵宝宝笑一笑；我送你一个十字架祝你早日康复，你会放在枕头下，每次我接班，都很得意地朝我晃一晃……在我准备出科考试英文查房讲课的那天，我跟你聊天说，“我有点紧张，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你用食指指了我一下，然后向我竖起大拇指。虽然你正用着无创呼吸机，虽然呼吸机的高气流速要淹没你的声音，但我依然听到了那断断续续三个字的鼓励：“你最棒！”

直到你离开科室的前一天晚上，你用笔在纸上写道：“姐姐，我明天要回家了，谢谢你这段日子这么关心我，你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我不能拖累爸爸妈妈，他们很辛苦。我到了天堂，会记得你，会祈祷你平安的，郝姐姐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看得我泪如雨下不知怎么面对你。

请原谅我不敢送你去回家的车上，后来科室大夫告诉我，你在离开病房前一直问我在哪里。你一脱离呼吸机就喘息得特别厉害，医生说，“这孩子估计在路上就没了”。我很害怕，我不愿看到医护人员抱着你羸弱的身躯到那个窄窄的只有半米宽的连被子都没有的转运床上；我不愿看到你的亲人在床边哀嚎；我不愿看到你花很大的力气对我说，“郝姐姐，不要难过”……请原谅那时候的我，还不够坚强，不够勇敢，还不能承受一个鲜活的有思想有血有肉的生命在我眼前流逝。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我分在了ICU工作，每天与死神做斗争，我开始知道怎样有效处理报警，怎样迅速识别抢救，怎样帮助那些饱受病痛折磨的人，怎样缓解他们的丧亲之痛。有时候汗流浃背，有时候泪流满面，有时候踽踽独行，有时候无畏前进。我知道，一直有一双眼睛看着我，看着我从稚嫩变得成熟，从慌张变得稳重，从怯弱变得果敢。我保留着我们交流的纸条，保留着你发给我短信的手机，保存着这样的记忆，它们鞭策我要以慎独仁爱之心处事，告诉我生命中不仅有不能承受之重，还有不能承受之轻，要极尽所能，要坦然面对。

愿你在春天的花海绽放，在夏日的星空闪烁，在秋天的果田驻足，在冬日的雪地飞扬。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