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艳艳, 汪永红, 时毓民
感染性肌炎是由细菌、病毒或寄生虫等病原菌直接侵袭骨骼肌,导致肌纤维、肌纤维间质炎症的一类疾病的总称,以受累肌肌力弱、疼痛及继发肌萎缩为临床特征。治疗上,西医对于轻型以观察休息、对症治疗为主;重型则应用激素治疗,疗效虽然显著,但有一定的副作用,长期应用对于儿童生长发育也有一定的影响[1-2]。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时毓民教授,从医五十余载,擅治小儿常见病和疑难病,笔者跟随时教授临证,时教授从滋阴补肾法论治小儿感染性肌炎,疗效显著,现将治疗与用药经验总结如下。
1.1 “治痿独取阳明”的论述 关于痿证的病因病机和治疗,《内经·痿论》最早提出了治疗痿证的大法为“治痿独取阳明”,阳明属胃,受纳水谷精微,化生气血,营养宗筋。阳明经脉总会于宗筋,宗筋具有约束关节而滑利关节的作用,故阳明虚则宗筋纵,带脉不引,故足痿不用也。帝曰:治之奈何?岐伯曰:各补其荥而通其俞,调其虚实,和其逆顺,筋、脉、骨、肉各以其时受月,则病已矣。”文中指出调养脾胃,营养宗筋为治疗痿证的大法。
1.2 补肝肾治疗痿证的提出 在《兰台规范》中描写到“《内经》针痿之法,独取阳明,以阳明为诸筋总会也,而用药则补肾为多,以肾为筋骨之总司也。养其精血而逐其风痰,则大略无误也”,文中提出补肾养精,逐其风痰为痿证的基本方法,可见调养肝肾在治疗痿证中有着重要的作用;还有《三因极·病证方论·五痿叙论》中:“治肝肾虚热,热淫于内,致筋骨痿弱,不自胜持,陈无择采用加味四斤丸补肝肾治疗痿证。”朱丹溪认为“肝肾阴虚有火”为痿证的一个病机,从《局方发挥》:“诸痿皆起于肺热,传入五脏,散为诸证”的论述,结合五行生克理论,认为“肺热之所以成,缘于心火旺,心火之所以胜,缘于肾水之不足”,故提出了“泻南方、补北方”的治则,创立大补阴丸、虎潜丸方剂治疗痿证,进一步确立了滋阴泻火治疗痿证的方略。
时教授深谙经典,结合小儿“稚阴稚阳”“阳有余而阴不足”的生理特点,分析小儿感染性肌炎的病机治法如下:
2.1 邪热津伤是其标,脾肾亏虚为其本 火、热是痿证的致病因素之一,时教授从《素问·痿论篇》提出“五脏气热致痿”“肺热致痿”;还有张从正《儒门事亲》中:“大抵痿之为病,皆因客热而成……”等的描述中,悟出痿证多热、多虚,临床上感染性肌炎的发病往往在发病初期以呼吸道感染,发热为首要表现,身热不扬,消瘦,继而行走困难,伴有夜间热烦不寐,自觉易疲劳,多汗,舌红,苔少,脉细软,认为是热伤气阴所致;同时他认为“肺热致痿”的机制一方面在于肺朝百脉而布水精,肺热致使津液失其输布,久则五脏失其濡养,而致痿病,另一方面“五行生克”理论中,脾与肺为土金相生的母子关系,热邪袭肺耗伤肺阴后,子盗母气,使脾受损,运化无力,气血生化乏源,四肢肌肉无以受,故痿而不用。
除了火、热邪气,时教授认为脏腑功能虚弱是痿证发生的本质,脾胃位于中焦,为后天气血生化之源,脾在体合肉、主四肢,主运化、升清和统摄血液,人体肌肉的丰满、功能的强健和脾胃功能关系密切;肾为先天之本,肝肾同源,并且小儿脾常不足、肾常虚,久病之后更易累及肝肾之本,所以在临证中注重补益肝肾以促进疾病恢复。
2.2 气滞血瘀致疾病迁延不愈 “血主濡之”,气血是滋养人体四肢百脉的重要物质,气为血帅,气血以流通为贵。《素问·痹论》谓:“病久入深,营卫之行涩,经络失疏,故不通”;《普济方》中:“人之一身,不离乎气血,凡病经多日,疗法不痊,须当为之调血……用药川芎、莪术、桃仁、灵脂、生地黄、北大黄为要……,以此先利其宿淤”;宋代许叔微谓:“人之一身不离乎气血,病经多日,疗治不痊,须当为之调血。”明代王清任提出“治病之要诀,在明白气血。”
时教授经过多年的临证发现:儿童慢性反复发作性疾病以及疑难病证中,血瘀是一个重要的病理因素。外感六淫,初病多为气结在经,久病则血伤入络,导致气滞血瘀;或先天不足,脾肾亏虚,气血化生不足,气不运血而瘀滞,因“气血不虚则不滞,虚者无有不滞者”。
2.3 从滋阴补肾法论治痿证 针对以上的病因病机,在治疗原则上,时教授继承了丹溪滋阴补肾法为主治疗痿证的疗法,以知柏地黄汤为主方加减治疗。在疾病的不同阶段治法稍有侧重,如果在疾病的早期邪热留恋,低热反复,可加银柴胡、地骨皮、青蒿等;在清热解毒的同时更注重养阴益气,加用黄芪、太子参、党参等益气;以麦冬、炙龟甲、石斛等滋阴;病程日久,疾病后期耗伤肾精,予肉苁蓉、枸杞子、芡实等补肾填精。由于痿证病变部位在筋脉肌肉,筋脉肌肉则需气血津液的滋养,才能束骨,利关节,健行走,在久病的痿证患儿治疗时,时教授非常注重益气养血,活血化瘀,常用当归、丹参、香附、川芎等,在滋阴补肾的同时不忘加用益气活血之品,两者相得益彰,贯穿着治疗的始终。
患儿男,15岁。2015年1月22日初诊,因“行走困难、消瘦、身热近5月”就诊。患儿2014年9月4日出现咳嗽、咽痛、发热,最高37.4 ℃,当地查血常规外周血白细胞计数6.57×109/L、红细胞5.44×1012/L、血小板计数189×109/L、中性粒细胞47%,淋巴细胞36.7%、血红蛋白159 g/L,C反应蛋白<8 mg/L,给予抗病毒、止咳对症治疗后症状消退,但患儿自觉易疲劳,未予重视,2周后逐渐出现四肢软,行走、持物无力,不能完成体育课长跑项目,全身不适感、夜间自觉热烦不寐、间歇性腹痛、心悸,遇声明显,伴纳差,大便不成形,不伴有肌痛、皮疹表现。先后在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内分泌科、心内科、儿科医院神经科、心内科、心理科等就诊,期间实验室检查:血谷丙转氨酶84 U/L高于正常范围,谷草转氨酶19 U/L、肌酸肌酶62 U/L、肌酸肌酶MB、MM亚型分别为18 U/L与44 U/L、血肌钙蛋白T 0.011 μg/L、肌酸肌酶MB 0.8 μg/L、补体C30.95 g/L、IgG 14.51 g/L、IgA 3 g/L、IgM 0.7 g/L、铁蛋白110.9 μg/L均在正常范围;补体C40.11 g/L、总补体49 IU/mL,均略低于正常范围;血清IgE 856 IU/mL,高于正常范围;抗O抗体、结核感染T-spot、自身免疫性抗体、抗线粒体抗体、抗中性粒细胞抗体、乙肝病毒表面抗原、寄生虫抗体(囊虫、肺吸虫、华之睾吸虫、血吸虫、包虫、旋毛虫、曼氏裂头蚴、弓形虫(IgG、IgM)、广州管圆线虫、丝虫)均阴性,血T3、T4、TSH、LH、FSH、T、PRL、ACTH、皮质醇及血清电解质Na、Ca、K均正常。肌电图:提示轻度肌源性损害,动态心电图:窦性心律不齐、逆钟向转位,肝胆胰肾输尿管B超、心脏超声、胃镜检查均正常。先后口服辅酶QA,果糖二磷酸钠口服液、ATP、维生素B1、维生素B6、维生素C等治疗,因症状改善不明显转诊中医科,体格检查:神疲,面黄,咽红,四肢肌力Ⅲ-Ⅳ级,舌红,苔少,脉细软。既往平素体弱,易外感、多汗,否认胃肠、心脏等疾病史。西医诊断:感染性肌炎[3];中医诊断:痿证。辨证分析:热伤气阴,脾肾亏损,筋脉失养,肢体痿废;治则:滋阴清热、益气补肾。知柏地黄汤加减。方药:生地、知母、黄柏、炙黄芪、玄参、益智仁、香附、乌药各9 g,茯苓、山药、丹参各12 g,芡实、淮小麦各30 g,蝉衣、炙甘草各5 g,共14剂,水煎服,每日1剂,分早晚两次口服。
2015年2月5日复诊,患儿烦热不寐、纳差、腹痛症状较前好转,仍有多汗、心悸、乏力、行走困难等表现,查看舌脉:舌质淡红,苔少,脉细软,提示气虚证候明显,再拟前法佐以益气活血。方药:炙黄芪、石斛、木香、生地黄、熟地、白术、党参、肉苁蓉、麦冬、五味子、益智仁各9 g,山药30 g,陈皮、川芎、远志、炙甘草各5 g,炒丹参、红枣、太子参、石菖蒲各12 g,再14剂,水煎服,每日1剂,分早晚两次口服。
2015年3月1日三诊,胃纳好,心悸、多汗症状消失,乏力感明显减轻,上肢可持轻物,下肢可短距离独走,舌质淡红,苔薄白,脉沉细,2015年3月1日血谷丙转氨酶37 IU/L,谷草转氨酶16 IU/L,CK-MB 14 IU/L,乳酸脱氢酶201 IU/L,磷酸肌酸激酶104 IU/L,α-羟丁酸脱氢酶169 IU/L,肌力V级,时教授认为虽然该患儿心悸、多汗、乏力等诸多气虚的常见症状均已明显纠正,但目前主要症状仍以肌弱表现为主,结合平素体弱,病程较久,加之此时脉相沉细,考虑目前认为此时仍以气虚为主,同时存在肝肾不足,故治疗继续益气健脾活血为主,同时注重滋阴补肾固本,促进疾病恢复。方药:炙黄芪、党参、生地、熟地、醋龟甲、白茯苓、肉苁蓉、川芎、麦冬、炙甘草各9 g,太子参、枸杞子、丹参各12 g,芡实、山药各30 g,28剂。
2015年3月31日四诊。患儿行走自如,四肢肌力V级,查体:舌质淡红,苔薄白,脉沉细,再守方服用3个月,巩固治疗而愈,半年后随访复诊,症状稳定能正常工作和生活,3年后复诊,患儿病情稳定,未再复发。
按语:该患儿以行走困难,肌力下降为主要表现,伴消瘦,热烦不寐,心悸,纳差,大便不成形等症状,加之平素体弱,易外感,多汗的体质,时教授辨析患儿属于气阴两虚体质,感受外邪,邪郁肌表化热,热久耗伤气阴,脾肾亏损,筋脉失养所致,故采用滋阴清热、益气补肾,拟知柏地黄汤加减治疗,加用香附、乌药行气止痛,一诊后烦热不寐、纳差、腹痛症状较前好转,但仍有多汗、心悸、乏力、行走困难等,为气虚症候表现明显,故加用党参、太子参加重健脾益气之功,加川芎、丹参活血之品,濡养筋脉。三诊后,胃纳好,心悸、多汗症状消失,乏力感明显减轻,上肢可持轻物,下肢可短距离独走,继续加用醋龟甲、枸杞子、肉苁蓉等滋阴补肾之品,守方3个月而愈。
“弱而不用者为痿”,以下肢更为多见,可见于任何年龄段,多由邪热伤津或素体气阴不足、肝脾肾亏损导致经脉、筋骨失养,肢体痿废不用所致,时教授认为痿证实则属于本虚标实,热为标、虚为实,虚以脏虚、阴虚为主,脏腑功能虚弱是痿证发生的本质,是内在因素,其中脾、肾脏虚弱最著。因此时教授治疗小儿感染性肌炎,虽源流于“独取阳明”之大法,但根据小儿“阳有余而阴不足”、“脾常不足、肾常虚”的生理特点,结合现代药理研究结果遣方选药,以采用滋阴清热、益气补肾治疗痿证,选择知柏地黄汤加用益气活血药物,而非一味地沿用温补肾阳或仅注重益气健脾的方法,临床疗效显著。
知柏地黄丸最早出自清代名医吴谦的《医宗金鉴》,是在六味地黄丸的基础上加入知母、黄柏两味药而成,具有滋肾阴、清相火的作用,常用于治疗肝肾阴虚、虚火上炎证,现代药理研究显示知柏地黄汤具有抗炎、调节内分泌、改善免疫功能等多重作用[4-6];滋补肝肾的中药可调节机体免疫功能,同时促进激素分泌或类激素样作用,减轻激素副作用,协助激素减停[7-8];肉苁蓉、枸杞子、醋龟甲等具有调节机体免疫力、垂体、肾上腺皮质或有类似肾上腺皮质激素样作用,可作用于免疫系统多个环节,调节机体免疫功能[9];活血祛瘀类药物在改善微循环的同时,还具有抗炎作用,川芎、丹参等活血中药具有扩血管、改善微循环、抗炎、镇静镇痛、解热等作用,对于组组织缺血再灌注具有保护作用[10-11]。
由此可见,由知柏地黄汤加减为主的滋阴清热、益气补肾疗法治疗小儿感染性肌炎,源于经典,又有现代药理研究结果的支撑,可在临床推广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