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海外17年：面对亲情悔亦迟

中原

18年前，中国银行广东开平支行原行长许超凡等人，盗用资金达4.85亿美元外逃一案，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银行资金盗用案。尽管有关部门坚持“追逃”，但许超凡等人一直逍遥法外，只是不断有消息传回国内：他们的资金被冻结、在美国入狱、上了“红通”坚决拒绝遣返……直到去年7月11日，许超凡终于被强制遣返回国。

许超凡盗用巨额资金，他的父母和儿女难道丝毫不知情？这个坚持“死也要死在美国”的人，最后是如何动摇的？他都经历了哪些心路历程？

“靠山吃山”买卖外汇陷泥淖

2016年3月的一天，特大银行资金盗用案嫌犯许超凡的美国律师，忽然找到我国赴美追逃工作组：“我受当事人许超凡的委托，特意前来通知你们，许超凡愿意回国受审。他希望跟你们面谈，还委托我代表他与你们配合，具体安排相关事宜……”

说起许超凡，很多人马上就会想起早在2001年发生的巨额资金盗用案——中国银行广东省开平支行许超凡等三任行长，在先后任职的8年时间里，贪污盗用资金多达4.85亿美元！

许超凡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没有上过大学，但他头脑精明，能说会道，17岁就进入金融系统工作。刚开始时，许超凡只是一个小小的信贷员，仅用了10年时间，27岁的他就做到了中行广东开平支行行长。那时，他是全家甚至全家族人的骄傲，同学同事都拿他给孩子们作励志的榜样。

可是，用许超凡的话说，他这个支行行长其实只是“表面风光，内心凄凉”。原来，当时金融企业的工资还没有放开，他虽然当上了行长，但收入与普通员工相差不多。他的父亲1994年去世，母親和三个儿女都需要他和妻子邝婉芳供养，慢慢地，他有了些捉襟见肘的感觉。

许超凡有两个心腹小兄弟：副行长余振东和下属公司经理许国俊。有一次他们在一起喝酒，许超凡忍不住抱怨入不敷出的窘况。这话一下子说到了另外两个人的心里。大家借着酒劲合计：“听说有人炒外汇赚了不少钱，我们何不也炒？没本钱可以先想办法从银行挪用一点，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大不了赚了钱再填上。”

就这样，他们利用职务之便，先是套出500万美元用于炒外汇，“刚开始也确实赚了一些”。见炒外汇来钱挺容易，几个人的胃口越来越大，不断地往里面投钱。然而很快，他们不仅把赚的钱赔了进去，还亏了几百万美元本金，“这个时候，我们都有些害怕和后悔，但已经迟了。”他们一心想赶快赚钱把窟窿补上，谁知却越陷越深。当那个窟窿大到3000多万美元时，他们全都傻了眼。

许超凡忙找两个同伙密谈：“索性再想办法弄点钱，万一被发现，大不了到国外过快活日子去！”另外两人也觉得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便点头答应。于是，他们在香港注册了一家由三人控制的“潭江实业有限公司”，先后从银行账户中拆借大量资金，不断转入。后来，许超凡升任中行广东省分行业务处长，在他的“运作”下，余振东、许国俊相继接替他的位置。三人相互勾结掩护，盗用资金一直秘密持续了8年。

2001年10月12日，得知中国银行发现巨额亏空并展开全行追查的消息后，许超凡当即通知余振东和许国俊。三人仓猝逃到香港，然后再飞加拿大。

“弹尽粮绝”他国不是天堂

该案涉案资金按当时汇率计算折合人民币超过40亿元，被称为新中国成立后最大的银行贪污案。我国政府非常重视，当即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发出红色通缉令，并通过国际执法。

“没想到我们刚到加拿大，还没来得及转移资金就发现，所有的银行账户都被冻结了。”许超凡在看守所里这样说。

原来，在许超凡头上张开的不只是红色通缉令，还有中美两国在2000年6月签署的《刑事司法协助协定》（根据相关条约，该协定同样适用于加拿大）。这是中美有史以来第一个司法合作协定，开平支行案成为协定生效后的“第一案”。

在加拿大，许超凡躲在朋友给他租的房子里，和母亲、妻子以及三个孩子住在一起。他们随身携带的现金并不多，这么多人要生活，特别是美加两国在冻结银行资金方面极力配合中国，这让他十分担心：“他们会不会遣返我？”许超凡惶惶不可终日。由于担心在加拿大熬不了多久，半年后，许超凡带着一家人逃往美国洛杉矶，这时他的口袋只剩下两万多美元了。

2001年11月，中方协调美方来华取证。在铁证面前，美国司法部很快就在全美发出通缉令，三家人只得分头踏上逃亡之路：许超凡和许国俊选择逃往美国中部的小城市，余振东则选择留在洛杉矶。

“横贯美国的66号公路，在美国文化中被称为美国梦的起点。但当我带着一家老少沿着这条路在美国中部的十几个小镇逃亡，特别是有时为了挣点生活费，甚至不得不到小餐馆去洗盘子时，才清醒地感受到现实和梦想的差距。”

从身为在当地可呼风唤雨的银行行长，到带着老母亲和妻儿在异国他乡四处逃亡，许超凡心里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但为时已晚。他的老母亲开始还以为儿子事业有成，才带着一家人公费来美旅游，直到发现儿子似乎总像老鼠过街似的在小心躲避着什么，而且来美国快一年了，也不提回银行上班的打算，才觉得情况不对。

在母亲的再三追问下，许超凡不得不把大概情况告诉了老人。“母亲没什么文化，我没敢把具体数字告诉她，担心把她吓着。”老人愣了好半天忽然间泪水就流了一脸：“你，你怎么闯下这样的大祸啊！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也不缺吃少穿，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你说我们以后还有脸回去吗？”

许超凡孝敬父母，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长跪在母亲面前陪着她流泪。

2002年12月，美国内华达州联邦检察官办公室签发了对许超凡、余振东、许国俊三人的逮捕令，同案嫌犯余振东当即在洛杉矶因“涉嫌以欺骗手段获取签证罪”被捕。2004年9月，许国俊夫妇也在美国落网。2004年10月，许超凡夫妇正在俄克拉荷马州的一个小镇为餐馆洗盘子时，被闻讯赶来的警察逮捕。

当中方工作组获准跟许超凡面谈，希望带他回国接受审判时，许超凡的态度十分顽固：“不！我有美国绿卡，我是美国公民，我就是死，也要死在美国！”

原来，许超凡的内心既恐惧不安，又心存侥幸，想利用中美两国法律差异逃避在中国犯的罪。让他没想到的是，2006年1月，美国还是以15项罪名对他提起刑事诉讼。根据中美达成的异地追诉共识，中央纪委组织协调我国最高检、公安部、司法部等有关部门，先后向美方提供了15万页的证据材料，并组织有关证人向美国法庭作证。这些证据材料能装满一卡车！在铁证面前，美国法庭于2009年5月判处许超凡25年有期徒刑。许超凡的妻子邝婉芳作为同案犯，被判处8年有期徒刑。

尽管如此，许超凡仍心存侥幸，根本不考虑回不回国的问题：“大不了在美国坐十几年牢，出来后我还是我！”

许超凡服刑的地方，在美国和墨西哥边境埃尔帕索市的拉图纳监狱。这里地处沙漠附近，空气特别干燥。许超凡是因贪污入狱的，又是亚洲人，所以犯人们千方百计欺负和敲诈他，他敢怒不敢言。入狱不久，监狱方面允许许超凡与他的孩子们见了面，这次探视与上一次分别已经有5年时间。以前孩子们还小，他在国内犯的事情一直瞒着他们，大女儿已经读大学了，事情再也瞒不住了。

“探视那四五个小时，大女儿一直在哭，什么也没说。我也觉得对不起孩子们，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臨分别时，大女儿才说了一句话：“我会照顾好奶奶和弟妹的，你们放心。”倒是15岁的儿子不断地问为什么：“爸爸，你不是让我们努力学习将来做一个诚实守信、靠自己的双手吃饭的人吗？可你为什么说的和做的不一样？”

儿子的质问让许超凡无言以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押解回国面对亲情悔亦迟

实际上，对于自己明明是在中国犯的案，却被美国判了25年有期徒刑，许超凡在心里是不服的，美国律师也建议他上诉。为此，他一边上诉，一边开始自学美国法律。

在许超凡一心研究美国法律的同时，中国政府从没有放弃将他抓捕回国接受审判的努力。2014年6月，由中央纪委、最高法、最高检、外交部、公安部、安全部、司法部、人民银行等8家成员单位组成的中央追逃办正式成立，中纪委国际合作局作为办事机构，承担具体工作。追逃办刚成立，就把许超凡案列入中美执法合作的5起重点案件之一。在美方的协助下，追逃工作人员几次跟许超凡会面，要求他配合回国接受审判。

然而，许超凡什么都不说。后来见工作人员的态度特别诚恳，他就慢慢打听如果自己回国接受审判的刑期问题、财产问题和回国服刑后还能不能返回美国等问题，“就是想摸摸底”。

许超凡提出，如果他回国接受审判，政府能不能保证他不被判处死刑，而且自己已经在美国服了几年刑，中美两国间的刑期能不能相互抵消？工作人员告诉他，判不判他死刑，法律说了算：“当然，你自己的手中也有一定的主动权，就看你是否争取。如果你能积极配合回国接受审判，根据相关法律规定，是可以相对减轻对你的惩处的。”

工作人员还告诉他，根据相关法律规定，在国外服刑的罪犯，被押回国内是需要继续追究刑事责任的。当然，在量刑的时候可能会适当考虑，但不可能完全折抵。

接着，许超凡又说，他在开平工作时，有些劳动所得应该归他所有，比如当开平支行长期间，自己开设的一些公司赚的利润。“我们感觉有些好笑，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打自己的经济小算盘！”工作人员严肃地告诉许超凡，功是功，过是过，两者不可混为一谈。且不说有些劳动所得应不应该归他许超凡所有，退一万步说，即使归他所有，也远远不够抵偿被他挥霍掉的赃款。“对我们来说，这个案件就是要追逃与追赃并重，如果腐败资产不能追缴到位，仅仅把人追回来，意义也不大。”美方陪同人员也当即表示赞同这个观点。见工作人员态度坚定，许超凡居然火了：“既然这样，我们还谈什么？你们走吧！”

2015年9月，许超凡的妻子邝婉芳在美国服刑期满后，被美方强制遣返回国，并在中国再次接受了审判。这对本来希望刑满后留在美国的许超凡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喝。

在被押回国的飞机上，许超凡对办案人员说：“以前，我总觉得中美之间的合作水平远没有达到能把我抓回去的程度。邝婉芳的遭遇彻底打破了我的侥幸心理。看来中国真的强大起来了，只要我犯了事，逃到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是安身之地！”

遣返前，许超凡被允许又和家人见了一面。大女儿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老母亲身体还不错。“特别是母亲知道了我的决定后，连声说‘事情总得有个了断，而且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中国人，总有一天要回国的，你不这么做，还能怎么样。”许超凡不禁跪下，给母亲叩了个头。

2018年7月11日，声称“死也要死在美国”的许超凡被押解回国。

截至2019年4月，许超凡、余振东和许国俊3名嫌疑人中，只有许国俊仍在美国羁押，很快就会被遣返。涉案的4.85亿美元，已追回20多亿元人民币。许超凡正在接受调查，等待他的，将是中国法律的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