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上的划痕

2019-01-03 06:56金信仪
牡丹 2019年35期
关键词:萨利埃斯小屋

关于美国墨西哥裔女作家桑德拉·希斯内罗丝的代表作《芒果街上的小屋》,从20世纪90年代初起,相关研究数量可观,21世纪后,蓬勃的研究趋势蔓延到中国的评论界。因作品具有独特的后现代主义文化视角,并向读者展示出女性身份的特殊化,从而引起了当下的中国评论界注意。作家希斯内罗丝勾勒出一个从女孩变为女人的过程,为人们展示了少女从传统身份形成到新女性身份构建完成的历程。主人公埃斯佩朗莎像一个熟透的“芒果”,多汁且饱满,在成长过程中经历碰撞留下的痕迹,最终带领女性同胞走出了属于自己的道路。由此可见,《芒果街上的小屋》正是从女性主义角度出发,并试图还原女性传统身份的真实存在。作者在文本中扮演着“炼金术士”的角色,描写了芒果街上的人或事,它们或正或反影响着主人公独立女性意识的形成。

一、多汁芒果的碰撞

(一)找不到不谢的玫瑰花

只有妈妈的头发,妈妈的头发,好像一朵朵小小的玫瑰花结,一枚枚小小的糖果圈儿,全都那么卷曲,那么漂亮,因为她成天给它们上发卷。把鼻子伸进去闻一闻吧,当她搂着你时。当她搂着你时,你觉得那么安全,闻到的气味儿又那么香甜。是那种待烤面包暖暖的香味,是那种她给你让出一角被窝时,和着体温散发的芬芳。(《芒果街上的小屋》)

妈妈在埃斯佩朗莎心中是温暖的象征,也正是妈妈向她指出了教育和写作的方向。在埃斯佩朗莎最无助的时候,母亲总能用她的方式帮助埃斯佩朗莎完成小小的梦想。

亲爱的大嬷嬷:

请让埃斯佩朗莎在午餐厅吃饭,因为她住得很远,会走累的。你看她有多瘦啊。上帝保佑她不会晕倒。(《芒果街上的小屋》)

就是这样一位母亲,为了女儿,会拿出省吃俭用的钱给她购买一身像样的衣服,却又忘记给她买鞋子。她尽全力满足孩子的所有需求,这是一个贤妻良母的典型代表,用自己换来温馨的家庭。她虽然有着美貌与智慧,但是也在强大的父权统治控制下嫁人为妻。

埃斯佩朗莎并不排斥自己的女性身份,她对女性身份是认同的。正是因为这种认同,才会使她对传统女性受到男权制度的压迫感到压抑。从始至终,埃斯佩朗莎的身上都有着很强的社会责任感,她希望芒果街上的女人们得到新的生命,而不是凋谢的玫瑰花。埃斯佩朗莎喜欢萨利的黑色外套和长筒袜。但母亲告诫她:“这么小就像莎莉一样穿全身黑是很危险的。”女性用外表和感官去争取居于主导社会地位的男性是行不通的。

女性为何需要以这样的姿态争取男性呢?美国学者卡罗·吉里根在《男性生命周期中的女性地位》中说:“从亚当和夏娃的传说中就可以看出这种男性中心的心理定势;女人是由男人的肋骨做成的,她是被动的、不重要的附属品,是伊甸园中的变态者,使亚当堕落。心理学理论家们同样接受了这种倾向性灌输。男性的生活被潜移默化地视作全体人类的标准生活。”就像流浪汉用一元钱索取穿着高跟鞋走在马路上的拉切尔吻一样,这种行为带来的力量剩下的却是恐惧。而这些因为美丽的外表带来赞扬、感到快乐的少女们最终会像拉菲娜一样每日只能倚着窗口,倚着她的胳膊肘,梦想她头发能像拉潘索公主一样。拉菲娜希望在自己变老之前去街角欢快音乐传出的酒吧里舞蹈。芒果街上的女人们曾经美貌一时,最后还是被逐渐隔离,在父亲或者丈夫的锁头下变成一瓣小牡蛎,一团小肉,躺在打开的壳上,供人们观看。玫瑰花般的美丽最终变成枯萎的干花瓣,寻找不到一丝的光鲜,褶皱地躺在那里,像病重老去的埃斯佩朗莎的婶婶,好像掉在一口深井里。

(二)遇见的王子都不够王子

就在埃斯佩朗莎爺爷去世的那个清晨,勇敢的爸爸哭了。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带着泪水的爸爸,小小的埃斯佩朗莎并不知道如何是好。黑暗中,疲惫不堪的爸爸整个人就像件外套一样皱缩在一起。爸爸告诉她,因为埃斯佩朗莎是他最大的孩子,所以他才会告诉她,让她担负起这个责任,让她告诉孩子们为什么不能玩耍,为什么这天需要安静。在这个男权毒霸的社会中,强烈的控制欲源于害怕。因为害怕所以需要统治,因为需要,女人们变得更为纯洁、温顺、慈爱。这是男权社会中最为推崇的美德,背后却有着残酷与无情。漂亮的萨利脸上总是带着青紫色的伤痕,萨利也从不会告诉大家爸爸会像揍一条狗一样用手揍她。因为萨利的爸爸抓到了她和一个男孩说话,从那天起,她就没有再上过学。萨利说他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父亲。“你不是我的女儿,你不是我的女儿,然后他会动了手。”他怕失去贞操的女儿为自己增加麻烦,更怕为自己蒙羞。

学者麦克雷兰说:“社会让男人去闯、去拼、去进取、去得胜;社会让男人有权对成功感到喜悦、骄傲和自傲;社会为男人设计角色就是尽力做到与众不同,和别人拉开距离,和失败者划清界限。男人只有做到了这些,才能体验到自己的地位。”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社会地位,男人更怕蒙羞,更怕因为增加的麻烦而让自己感到失败。因此,女儿就必须为此变成巴掌下的动物。

女性主义评论家苏珊·格巴曾写道:“被男人称颂的理性女性都回避她们自己——她们自己的舒适和自我愿望,即她们的行为都是向男性奉献或牺牲,而这是真正的死亡的生活,是生活在死亡中。”当遇见的王子都不够王子的时候,公主一定不会真正存在。公主的存在只不过为了王子生存而生,没有自我价值的女性变成了他者生存的工具。

二、埃斯佩朗莎的救赎

埃斯佩朗莎没有像玛琳一样总是在脸上涂抹着劣质的化妆品,穿上好的衣服,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显眼,好让地铁里遇到的男人看上自己,然后把离开芒果街的希望寄托在这个人身上,带着自己去远方的大屋。因为她知道,独自在街灯下起舞的玛琳等待一辆小汽车停下来,就像等着一颗星星坠落一样。即使星星坠落又如何,坠落的美丽并不永恒只是瞬间的惊喜罢了。萨利结婚了,她遇到了星星,那颗可以让她选择逃避的星星。萨利过上了想要的生活,因为丈夫会给她钱,拥有曾经没有的一切,用丈夫给的钱去购买喜欢的东西。萨利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而在埃兹佩朗莎看来,这不是一种理想的生活,因为萨利丈夫不允许她往窗外看,也不喜欢她拥有任何朋友。

她坐在家里,因为她不敢没有他的允许就出门。她看着他们拥有的全部:他们的毛巾、烤面包机、闹钟和窗帘。她喜欢看着墙壁,看墙角的接缝多么整齐,看亚麻地毡上的玫瑰,看平滑如婚礼蛋糕的天花板。(《芒果街上的小屋》)

埃斯佩朗莎知道这样的“救赎”并不能真正摆脱这一切。比起萨利来说,阿莉西娅或许好得多。作为家中的长女,阿莉西娅虽然很不情愿地担起家中女主人的担子,她仍然坚持整夜学习,即使每天都要面对“父亲们”的压迫。

父亲是父权中一个具体的代表,在所有人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也是女性最为直接的压迫者。无论是埃斯佩朗斯、萨利还是阿莉西娅或者其他芒果街上的女人们,在父权制度的压迫下都无声地反抗着。有的仍然留在芒果街,有的像萨利一样走了出去,有的像阿莉西娅正在准备走出而且比萨利走得更远,也有的永远都走不出去了。看似原地不动的芒果街上的女人们,在霸权下沉默,却在沉默中反抗。

三、结语

一条小小芒果街,街上住着一个墨西哥裔小女孩,她用自己的方式行走,像一个多汁且饱满的芒果,行走在一条布满痛苦也充满希望的成长道路上。正是这条用痛苦和希望铺成的小路,让她通向了属于自己的屋子。这个喜欢做梦的小姑娘说:“我离开是为了回来。为了那些我撇下的人。为了那些不能出去的人。”正是这样的一个“展望”为人留下了光明的尾巴。就像陆谷孙为《芒果街上的小屋》写的中文序中写到的一样:“忧乐未知,陌阡不识,死生无常,人生如寄。”

(北京大学)

作者简介:金信仪(1989-),女,韩国人,博士,研究方向: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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