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雪, 谢静
(北京服装学院 服装艺术与工程学院, 北京 100029)
女性饰品是古代服饰研究中的薄弱环节,尤其在女性冠饰方面,研究者甚少,与考古界发掘出土的实物形成巨大落差。这种状况的形成,与现代考古风气有关,现代考古侧重于书画、金石、玉瓷器。虽然女性冠饰与玉石、瓷器相比,出土数量相对较少,但也不容忽视。女性冠饰不仅是财富和艺术的结合体,同时也是女性文化生活的风向标,因此研究人员应予以更多关注。查阅了《宋代服饰考》《女冠考》《宋代服饰备考》《宋代女性头饰设计研究》等相关史料,发现这些文献在对宋代冠饰探讨时,往往只注重女冠的形制,而不注重女性戴冠的文化氛围和生活环境。文中将宋代女性冠的形制和女性戴冠的文化环境结合起来,对宋代女冠进行全方位探讨。
古代女性戴冠有明确记载的是在秦代,据五代马缟《中华古今注》载:“冠子者。秦始皇之制也,令三妃九嫔当戴芙蓉冠子,以碧罗为之,插五色通草苏朵子。”[1]《唐明皇杂录》中载“太平公主玉叶冠,虢国夫人夜光枕,杨国忠锁子帐,皆稀代之宝,不能计其值。”[2]玉叶冠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只有贵族妇女可戴。由此可见女性戴冠在秦汉、隋唐时期就已经出现,多为花冠、玉冠,但并未形成时尚潮流,属于个别范畴[2]。女子戴冠风气的形成是在宋朝,受程朱礼学的影响,人们开始注重礼仪规范,讲究着装言行,其服饰风格含蓄内敛,形成了宋代独特的头饰文化。
宋代女子戴冠是一种普遍现象,贵族妇女的冠饰也同男子冠一样,有等级之分。其中最尊贵的便是凤冠,所谓凤冠即以凤凰为名。凤凰早在汉代就作为头饰用于贵妇的装扮,皇后、皇太后头饰上就有凤凰。宋代凤冠与霞披成为皇后、皇妃、士大夫之妻女的正式礼服。戴凤冠的宋徽宗皇后像如图1所示[3]。图1中宋徽宗皇后头戴凤冠,冠呈椭圆形,冠上饰凤凰、仙女,冠沿上装饰着宽衣博袖的仙人像,这和宋代推崇道教有关,表达了羽化登仙的思想。南熏殿宋神宗皇后画像如图2所示[3]。图2中宋神宗皇后凤冠的装饰、形状和图1相差无几,下垂的三博鬓呈“三字”形向外延展开来,且上博鬓小,中博鬓次之,下博鬓最大。由此可知,皇后的凤冠形状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时代发展而发生变化,以适应潮流。但无论外形怎么变,象征身份地位的龙凤、珍珠、花钗,翠钿始终不变,这是宋代凤冠的共性。
图1 戴凤冠的宋徽宗皇后像 Fig.1 Image of Queen Huizong of Song in phoenix coronet
图2 戴凤冠的宋神宗皇后像 Fig.2 Image of Queen Shenzong of Song in phoenix coronet
皇后、命妇除戴凤冠外,还戴白角冠,白角冠又名“冠梳”。据宋笔记《绿窗新话·张俞骊山遇太真》:“仙问俞曰:‘今之妇人,首饰衣服如何?’俞对曰:‘多用白角为冠,金珠为饰,民间多用两川红紫。’”[4]王栐《燕翼诒谋录》:“旧制,妇人冠以漆纱为之,而加以饰金银珠翠彩色装花。初无定制度,仁宗时,宫中以白角改造冠饰并梳,冠之长至三尺(93.6 cm,宋一尺约为31.2 cm),有等肩者……”[5]由此文献可知,白角冠在宋代妇女中非常流行。头戴白角冠妇女水月观音像如图3所示[6]。图3中有两位贵妇人,前面的妇人画像高大,戴白角金冠,冠两旁各插两朵金花,额头及鬓角上面有一对由雅白色、褐黄色组成的梳子,发髻两旁插着3对白玉步摇簪,尽显雍容华贵,端庄大方;后面的贵妇着黑色印金花枝纹样大衫,其冠饰与前面贵妇相同。
图3 头戴白角冠妇女水月观音像 Fig.3 Woman in a white horn crown
花冠是宋代最为流行的女子冠饰,女子戴花冠与宋代的赏花风俗有关。宋代花冠一般是仿生花冠,即仿照花的形态,用各种丝绸绢纱照着新鲜花样制成,或是略加改变形成一种新的花冠,其种类多样。
1.3.1一年景花冠 宋代最有名的花冠当属一年景。南宋诗人陆游在《老学庵笔记》记载:“京师妇女喜爱用四季景致为首饰衣裳纹样,从丝绸绢锦到首饰、鞋袜,‘皆备四时’,从头到脚展示一年四季景物的穿戴,称为一年景。”[7]簪花侍女如图4所示[8]。该侍女戴幞头形状的冠子,冠前缀着珠翠圆花,花垂珠络,冠上插满绢制花,包括桃花、牡丹、菊花、山茶等四季花朵。由此可见,所谓一年景花冠,就是在垂脚襥头或是纱冠上,装饰四季开放的花朵装饰。
图4 簪花侍女 Fig.4 Image of maid in flower crown
1.3.2重楼子花冠 重楼子花冠就是仿照重楼子。戴重楼子花冠仕女如图5所示[6]。图中前面女子头戴重楼子4层纱冠,紧靠着秀发处是绿纱制成的花托,2~4层是形如小山的花骨朵,最外面一层略尖。此冠子甚高,远远望去如同头上顶了一座小山,向下延伸至脖颈处,与外衣领缘相接。重楼子冠上有一只银凤簪,簪首在前,簪尾在后,可能是用以固定冠子。
图5 戴重楼子花冠仕女Fig.5 Maid in a crown of Rhizoma Paris
1.3.3莲花冠 莲花冠是男女通用冠,男子所戴莲花冠,材质多为玉,女子所戴莲花冠,多以绢帛制成。头戴莲花冠妇女如图6所示[8]。莲花冠冠形高大,给人以庄严肃穆之感,冠顶形状如同寿桃,冠沿靠近额头处有一圈绢帛制成的莲花瓣用来装饰花冠,冠下面垂着两条软脚带。此冠把幞头、寿桃、莲花融为一体,具有长寿富贵的美好寓意。莲花玉冠如图7所示[6]。此冠是用青白玉雕刻的尚未开放的莲花,冠高6 cm,宽9 cm,中间镂空,两侧有两个小孔,用来插墨玉簪子。
图6 头戴莲花冠妇女 Fig.6 Woman in lotus crown
图7 莲花玉冠 Fig.7 Jade lotus crown
1.3.4玉兰花冠 宋代有一种花冠,因其外形像尚未开放的玉兰花苞,称为玉兰花冠。玉兰花冠侍女如图8所示[3]。图中侍女皆梳高髻,戴玉兰花冠。
图8 玉兰花冠侍女 Fig.8 Maid in magnolia crown
1.3.5花苞冠 宋代歌姬另戴一种小冠子,因其外形有突出的三个角,远远望去就像花苞戴在头上,故名花苞冠。头戴花苞冠的歌姬如图9所示[8]。图中乐女着红色长褙子,梳高髻,戴三角花苞冠,手中持各种乐器。
图9 头戴花苞冠的歌姬 Fig.9 Dancers and musicians in bud crowns
箭沟壁画墓东北壁绘制的若干头戴扇形冠侍女像如图10所示[9]。图中侍女着红、白褙子,皆戴白纱扇形冠,冠前插着一支长长的裹头簪,手持芦笙、琵琶、排笛、大鼓演奏。
图10 头戴扇形冠侍女 Fig.10 Image of maids in ingot crowns
元宝冠顾名思义,因外形似元宝而得名。头戴元宝冠伎乐如图11所示[9],图中3女子梳高髻,戴白色元宝冠,插簪,冠子用裹头簪固定,鬓发两旁戴珍珠钿。
图11 头戴元宝冠伎乐 Fig.11 Kabukies in scalloped crowns
除了上叙提到的常见冠名外,宋代还有其他冠名,如高冠、仪天冠、玉龙冠、亸肩冠、云月冠、玉兔冠、仙冠、鹿胎冠等。
通过上文介绍,宋代女子冠饰大致有以下特点:①冠的名称多,冠子的形状多,戴冠的女子多。中国女子戴冠历来有之,但是不分老幼,贫富贵贱皆戴冠的只有宋朝,宋以后,女子戴冠的热潮骤减。②高大,高髻加高冠是宋代女子冠饰的一大特点。③简练概括,宋代女子冠形来源于自然,又高于自然。许多花冠都是从花的形态演变而来,像重楼子花冠、玉兰花冠、莲花冠等都是从现实中的花形提炼出来的。④朴素精致。宋代女冠质朴而不粗略,装饰简单,但外形优雅、工艺精湛,给人一种纤细、柔弱、朦胧之美。
两宋统治疆域虽不及唐朝,但经济仍十分繁荣,女性所戴头饰在商铺都能买到,其设计、创造、制作工艺都十分成熟。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及州南一带,皆结彩棚,铺陈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领抹、靴鞋、玩好之类。”[10]
宋代重文轻武,军队战斗实力不强,与周边少数民族少有摩擦,面对辽、西夏等少数民族的入侵,宋统治者经常采取赔款或缴纳丝绸绢帛的方式换取和平。虽然赔款加重了人民的负但,但同时也促进了宋代纺织业的繁荣,尤其是宋代出现私营机户,自纺自卖。因此不但达官贵人可以穿丝绸衣物,就连普通的百姓服饰,亦离不开绢帛的装饰。宋人尤其喜爱绢罗,绢罗面料也是宋人夏季服饰的首选。福州黄昇墓共出土丝织物300多件,其中绢罗织物就有200多件。宋代是产罗的高峰期,仅婺源一处就产罗16万匹(5 328 km,宋代一匹约等于0.033 3 km),到南宋末年,上交贡罗不下10万匹(3 330 km)。绢罗不但是宋人服饰最常用的面料,也是制作冠饰的主要材料。由于绢罗的大量生产,使得绢纱冠子成为各阶层妇女的首选。
由于宋代重文轻武,因此文人士大夫具有很高的政治地位,形成了独特的士大夫文化,成为两宋文化的主流。宋代的等级制度非常严格,不同品阶官员穿戴不同的服饰,根据等级高低戴不同冠。如士大夫上朝堂或是遇到重大节日时戴进贤冠、远游冠、笼巾貂蝉冠;一些品阶低的官员带小冠,或在冠子上加巾子;退居朝廷的官员则是另一番装束,青衫、幞头、纱巾,与没有考取功名的读书人无异。文人雅士追求的是淡泊明静的文化氛围,为显示高雅的节操与情怀,十分注意在服饰上下功夫。如文人戴高巾,其习惯源于五代,至宋代达到顶峰。著名的大文豪苏东坡,创造一种新型的巾名叫东坡巾,高4 cm。理学家朱熹所戴紫阳巾,黄庭坚所戴山谷巾,皆属高巾。宋人男子所戴巾是一种硬纱巾,即用竹篾为底,外面覆一层纱帛锦绸,即轻巧又实用。这种轻巧的纱冠引得文人雅士以戴各式各样的名人巾子为荣,不但文人如此,渴望得到男性爱慕的女性也纷纷仿效男子冠巾,通过添加装饰创造出符合女性需求的冠子。文人提倡的儒雅文化被社会各阶层人士接受,自然也包括处于弱势群体的女性,处处模仿男性所提倡、所推崇的服饰物品,以博得男性的青睐。其实女子戴冠就是名人文化效应所致。
歌妓是男女社会不平等的产物,其一般属于被奴役、剥削的弱势人群。魏晋至唐的歌妓只限于为宫廷上层士大夫服务,其中最有名的是唐玄宗建的梨园,梨园弟子上千,供宫廷享乐,可以说是皇家的私有产物。宋以后,从妓人数逐渐增多,服务对象和人群也从宫廷走向勾栏、酒肆。宋代的歌妓分为3类,一是有声望的名妓,这类歌妓交往的对象是有文化、有修养的文人士大夫,或是有权有势的达官贵族;二是宫妓,宫妓有宫廷乐妓和军妓之分,所活动的范围是宫廷和军营大帐;三是私妓,发达的商品经济使得从事娱乐表演的女艺人越来越多,其中与女性相关的职业有20多种。宋室南迁之初,经济困难,政府裁撤大量歌妓,遇到重大节庆日,则从民间挑选上百人至数千歌妓演出。宋代政府官员为卖酒增加税收,还专门让歌妓坐在店里表演以吸引顾客。后随着宋代经济发展,人们自主自给的生活方式逐渐向城镇经济过渡,坊市制度逐渐被削弱。妇女开始走出家门,寻求生机,她们所从事的行业有厨娘、牙婆、手工艺人等。人数众多的女艺人,对宋代女子衣冠影响最深。女为悦己者容,为了获得更好的生存空间,女艺人想方设法装扮自己,以求惊艳别致,出奇制胜,身怀绝技的女艺人成了引导时尚的主力军。团冠原是歌妓所戴,一来行动方便,二来美观大方,后流传至上层社会,富家女子、宫廷贵妇甚至皇后皆仿效之。
花是自然界最常见的自然景象,赏花在宋代形成了独特的风俗。宋人爱花更胜于唐朝,在北宋洛阳,清明、重阳、中秋等佳节,富家大户皆全家赏花。在上层贵族人士和富贾的带动下,普通百姓的赏花热情不言而喻。宋人不但赏花而且种花买花,也是京师一大奇观。南宋吴自牧《梦梁录》:“诸色杂货,四时有扑带朵花,亦有卖成团窠时花,插瓶把花、柏桂、罗汉叶。春扑带朵桃花、四香、瑞香、木香等物。夏扑金灯花、茉莉、葵花、栀子花,秋扑茉莉、兰花、木樨、秋茶花,冬则木春花、梅花、兰花、腊梅花。”[11]此书还记载,在宋代婚礼中,男方给女方送“四时花冠” 。在重大节庆日,皇帝也赏赐朝臣鲜花簪戴,以增加节日氛围。此书还载有“须臾穿旨意追班,再坐后筵,赐宰臣百官及卫士殿侍伶人等花,各依品味簪花。”[11]由于宋代赏花、种花、卖花、赐花风气盛行,导致妇女们别出心裁,依照花的形状、颜色制作多种多样的冠子,如玉兰花冠和重楼子花冠,皆是模仿花卉的形态制得。
在理学盛行的特殊氛围下,宋人的服饰一改唐朝的浓艳色彩,向保守朴素的风格发展,服饰皆以清雅为主,而女子头饰沿袭唐风,高髻为美。由于唐代开放的政策、蓬勃的经济使得女着男装,女戴胡帽、幞头十分普遍。宋与唐相反,女着男装者甚少,只有一些女官或是耍杂戏的女艺人穿圆领袍子。冠,原是男子的首服,且是重大节日的必备之选,但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却出现在被伦理道德束缚的女子头上,这应该与封建礼法重重约束下的逆反心态有关。如宋代士大夫都有极高的文化修养,但却喜爱豢养乐伎,留恋脂粉花丛。张玉璞认为:“在封建宗法伦理社会中的人,特别是知识阶层的人,是一个由双重矛盾人格组合而成的统一体,一个是天然的自我,一个是受社会理性约束自我。前者指向的是主体想要什么、愿意做什么,而后者指向的是该做什么、必须做什么;前者力图满足主体生理与心理上的各种需求,时刻在窥测时机以求一逞,而后者又在时刻监督、约束主体,将其牢牢控制在封建伦理道德所要求的行为规范之中。”[12]由此可以看出深受理法与道德规范重重压迫的士大夫,也需要放松。女子所承受的压迫束缚远远大于男性,既要遵循男子所提倡的三纲五常,又要取悦男性,心中难免愤愤不平,既想要向男性靠拢,又有自身的审美特点,因此女性戴各式各样的冠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宋代女性冠饰名目繁多,形成的原因有很多,既有政治、经济、文化、人文等外因,又有娱乐追求和高雅审美情趣等内因。总而言之,宋代女性的冠子在众多头饰中独树一枝,成为宋朝女性头饰最与众不同的亮点,也是区分其他朝代的重要标志。对宋代女性冠饰的研究可以为明清女性头饰设计起到重要作用,也为今天冠饰研究与设计提供一定的借鉴和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