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沿任 欧金龙 池晓玲△ 施梅姐 萧焕明
1.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二临床医学院 (广东 广州, 5104051) 2.广东省中医院肝病科
池晓玲教授为广东省名中医,全国第6批名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指导老师,师从中国著名的中医大家提卓云、樊正伦、王文远、张瑞祥等先生,具有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修养,擅长多维立体系列疗法治疗肝病。池晓玲教授临床诊治近40年,具有丰富的中医理论造诣和临证经验,特别在肝病失眠的诊治方面独具特色,笔者有幸随师侍诊,体会深刻,故将其治疗经验总结如下。
失眠症是慢性肝病患者最为常见的症状之一。中医学认为失眠是阳不入阴所引起的以经常不易入寐为特征的病证,与心、脾、肝、肾及阴血不足相关。早在《灵枢·大惑论》中指出:“病而不得卧者,何气使然?岐伯曰:‘卫气不得入于阴,常留于阳。留于阳则阳气满,阳气满则阳蹻盛,不得入于阴则阴气虚,故目不瞑矣。’”。《医效秘传·不得眠》亦指出:“夜以阴为主,阴气盛则目闭而安卧,若阴虚为阳所胜,则终夜烦扰而不眠也”。由此可见,阳不入阴是失眠的基本病机。池老师在临证中常常强调肝病患者发生失眠有其独特之处。她认为慢性肝病患者发生失眠多与患者情志不遂密切相关[1]。少阳为表里之枢,人体之气借少阳之枢以内外流通。若情志不遂,少阳气郁,枢机不利,气郁日久,肝木横逆犯脾,脾虚无以化生气血以濡养心神,则入夜阳不入阴而发不寐之症。因此,池老师认为肝病失眠的病因常常离不开情志因素,其病机在于少阳气郁、肝脾不和、阳不入阴,其临床表现除了入睡困难、夜寐易醒、多梦等症外,常常伴随心烦易怒、善太息、焦虑不安等情志症状,也常常伴随乏力、腹胀、纳差、便溏等脾虚的表现。
基于少阳气郁、肝脾不和、阳不入阴的病机,池老师指出肝病失眠当从“和”进行论治。池老师认为,从“和”论治失眠,不在于用霸王之药强扶正气,亦不在用霹雳手断攻伐病邪,而在于调节气机升降,枢纽得利,气血和畅则神魂得安,酣然入睡。药亦不用过量,细微处可四两拨千斤。为何独钟“和”,因为在六经辨证中少阳(胆经)、厥阴(肝经)同为枢机,人体的阴阳之气全赖枢机的调和,当少阳气郁、肝脾不和时容易出现阴阳气机不调、阳不入阴而致失眠。因此,当以调和肝脾、和肝气、调和肝血等从“和”论治肝病失眠,使得阴阳和合,内治于“和”,则患者失眠自愈。
2.1 调和肝脾 《金匮要略》云“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后世众多医家在对肝病的治疗中对脾胃中土的固护占据重要的地位。池老师在临证中擅用“和合疏养方”加减调和肝脾以疏达气机、和畅气血,辅以酸枣仁、柏子仁等安神之品,则阴阳和合,不寐之症自去。在遣方用药时,池老师擅用气药柴胡、桔梗之品以调节少阳枢机,如小剂量柴胡配合枳壳,一升一降以疏肝气、理脾气,共奏升清降浊之效。同时,池老师也认为肝病患者中土易虚,因此对于兼脾虚为甚的肝病失眠者,常常加用山药、白术等,取其扶助中土之意。
2.2 顺和肝气 《素问·宝命全形论》认为,“人与天地相参,与日月相应”。自然界的阴阳气变化时刻影响着人体的状态,池老师认为治疗肝病失眠也应该顺时和肝气,她擅用二十四节气运气理论指导处方用药[2]。如当时为夏之长极,或年运之气行太过,池老师则改柴胡为桔梗,不致升提太过而散气耗气,亦可代柴胡作升降枢纽;此柴胡一如仲景小柴胡汤中柴胡之解。而在肝病失眠患者的四时用药方面,池老师遵循“春则培土抑木,夏则实则泻其子,秋则因金克木所以省辛增酸,冬则涵养肾水以培木气之根”这一大原则。如春天常加量白术扶土;夏天常用黄芩、连翘、莲心等泄心火;秋天则加量酸枣仁、五味子等酸收之品;冬天则用杜仲等涵养肾水之品。
2.3 调和肝血 《灵枢·本神》中有云“肝藏血,血舍魂”,《素问·五脏生成篇》亦云“故人卧,血归于肝”。肝体阴而用阳,肝藏血这一生理功能为其疏泄功能提供一切基础,血载气,气行血,肝血足则肝气畅,气机调畅,睡眠则安矣。正如《景岳全书·血证》言“以至滋脏腑,安神魂……凡形质所在,无非血之用也”。池老师认为,肝病患者常常因熬夜、用眼过度等导致肝血不足而致失眠多梦,可加酸枣仁、柏子仁、合欢花、当归、龙眼肉等药[3]。忧虑伤脾,中土运化失司,中焦受气取汁、奉心化赤者少,易见心悸怔忡,健忘失眠,盗汗,此时当取归脾汤、酸枣仁汤之意,合柴胡枳壳运转中轴之品,以使肝血得生,肝血足后心神得养,失眠自然改善。
少阳者,气机升降之枢纽,一身之气均由此而过。《素问·调经论》云:“五脏之道皆出于经隧,以行血气,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丹溪心法·卷三·六郁》亦有云“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故人身诸病,多生于郁。”肝本喜条达,气郁则情志疏导不畅,易致情志失常,少阳升机既乱,气不循常道,更易横逆犯脾,而致肝脾不和;少阳枢机不利,阴阳不得顺接,发为不寐,患者可常见烦躁易怒,胁痛,口苦,目眩等。
故此池老师认为,在药物治疗肝脾不调、少阳气郁的同时,情志的疏导同样重要,因为情志失调与少阳气郁、肝脾不和这一病机互为因果,二者构成恶性循环。在临床诊治上,池老师提出,治疗肝病失眠患者,药达三分,情志达七分。形神本一体,而药物与情志疏导双管齐下,形与神和合,使阴阳平和,从而使少阳郁气得行,肝脾共济。在情志疏导这一方面,池晓玲教授在临床擅用五行音乐疗法治疗失眠。五行音乐疗法根据角、徵、宫、商、羽的五行属性,采用五行生克的理论进行治疗[4]。临床上,池晓玲教授根据肝病失眠患者的证型,应用五行生克理论选用音乐治疗处方,同时要求肝病失眠患者在接受五行音乐治疗期间,处于精神及肉体均放松的状态,使音乐治疗作用能够最大化,改善睡眠症状。
黎某,女,45 岁,慢性乙型病毒性肝炎病史22 年。初诊于2016年10月4日,主诉“寐不安10余年,乏力1年”,患有混合性焦虑和抑郁症,就诊时已长期于心理睡眠专科就诊,并服用抗焦虑药物及安眠药(具体不详)。刻诊见:寐不安,难入睡,眠浅,易醒,药物助眠(艾司唑仑片),头晕,焦虑,烦躁,时感疲倦乏力,纳食一般,二便调,舌暗淡、边见齿痕、苔黄腻,脉沉弦滑。中医诊断:不寐,少阳气郁,肝脾不和。处方:山药30 g,茯苓20 g,太子参、土白术、三七片、郁金、黄芪、延胡索各15 g,枳壳、白芍各10 g,柴胡、甘草、黄芩各5 g。
服药1周后,患者睡眠质量提升,仍感乏力,舌暗淡、瘀斑、边间齿痕、苔黄腻较前减轻、脉沉弦滑。处方:原方去延胡索,太子参加至30 g,加用酸枣仁30 g,柏子仁15 g,黄芩10 g,法半夏、杜仲各5 g。继服7剂。之后按上方加减4周,加以语言情志疏导,并配合五行音乐疗法调和肝脾,患者乏力,寐不安症状明显改善,艾司唑仑逐渐减量,后可停服,舌苔基本转为薄黄,病情好转,门诊继续治疗。
按:该患者长期所愿不遂,忧思气结,致少阳之气生发不利,发为抑郁,此为肝郁之由来;少阳郁而后发,故又易焦虑、烦躁。其又久服抗抑郁药,加之长期感染HBV,戕伐少阳生气;终致少阳之气萎陷、郁结。少阳不升,兼少阳气郁;横逆犯土,土气不行,运化失司,故觉身体疲倦乏力;少阳枢机不利,阳气浮越而不能归位,故入睡难、眠浅而早醒。其脉象中之沉弦象即为明证。
少阳为少血多气之经,方中黄芪补益少阳生气,柴胡疏达少阳气郁,而血能载气,故倍白芍以滋养阴血;山药金水相生以助阳气之归藏,以平衡少阳之升;白术与枳壳相配,乃取《金匮》枳术丸之意,使中气斡旋于中,以助金木旋转于外,运轴行轮之法也;《素问·六微旨大论》云:相火之下,水气承之。方中加杜仲以蒸腾水液,不使相火太过,以达滋水涵木之意,更助明年春发阳气得以有根。少阳枢机得利,则肝脾得和,阴阳二气得以顺接,阴阳和合,精神乃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