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贝母、浙贝母功效沿革考辨

邱 玏

(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北京 100700)

川贝母与浙贝母临床使用较为常见。2015年版《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记载川贝母为百合科植物川贝母(FritillariacirrhosaD. Don)、暗紫贝母(FritillariaunibracteataHsiao et K.C.Hsia)、甘肃贝母(FritillariaprzewalskiiMaxim.)、梭砂贝母(FritillariadelavayiFranch.)、太白贝母(FritillariataipaiensisP.Y. Li)或瓦布贝母[FritillariaunibracteataHsiaoet K. C. Hsia var.wabuensis(S. Y. Tang et S. C. Yue)Z. D. Liu，S. Wang et S. C. Chen]的干燥鳞茎，按性状不同分别习称“松贝”“青贝”“炉贝”和“栽培品”[1]36-37。而浙贝母则为百合科植物浙贝母(FritillariathunbergiiMiq.)的干燥鳞茎[1]292。从性味、功效、主治来看，二者同中有异，皆能化痰止咳、散结消痈，用于咳嗽、乳痈、肺痈、瘰疬等病，但川贝母味苦、甘，性微寒。其功效以清热润肺为主，主要用于肺热燥咳、干咳少痰、阴虚劳嗽、痰中带血等病证，而浙贝母味苦、性寒，功能清热化痰止咳，用于风热咳嗽、痰火咳嗽、疮毒等病证。《中华本草》载川贝母：“清热润肺，化痰止咳，散结消肿。主治肺虚久咳，虚劳咳嗽，燥热咳嗽，肺痈，瘰疬，痈肿，乳痈。”浙贝母：“清热化痰，降气止咳，散结消肿。主治风热或痰热咳嗽，肺痈吐脓，瘰疬瘿瘤，疮痈肿毒。”[2]《中药大辞典》载川贝母：“止咳化痰，润肺散结。主治肺虚久咳，虚劳咳嗽，燥热咳嗽，肺痈，瘰疬，痈肿，乳痈。”浙贝母：“清热化痰，降气止咳，散结消肿。主治风热咳嗽，肺痈吐脓，瘰疬瘿瘤，疮痈肿毒。”[3]与2015年版《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不同的是，《中华本草》和《中药大辞典》均突出浙贝母“降气止咳”的特性，其主治病证中均增加“瘿瘤”。各版本《中药学》教材有关川贝母、浙贝母的记载与2015年版《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基本相同，但同样增加浙贝母的主治病证“瘿瘤”。

可见，现代对川贝母、浙贝母的功效认识和区分基本很明确，临床使用也基本循此。为深入研究贝母的功效和主治病证，现对历代文献关于川贝母、浙贝母的记载进行梳理。

1 川贝母、浙贝母功效沿革

1.1 先秦：统称贝母，疗郁结之疾 川贝母、浙贝母未区分出之前，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均以“贝母”之名统之。而“贝母”最早以“蝱”之名记载于《诗经·鄘风·载驰》篇：“陟彼阿丘，言采其蝱。女子善怀，亦各有行。”[4]朱熹《诗集传》：“蝱，贝母，主疗郁结之疾。”[5]陆玑《诗疏》：“蝱，今药草贝母也，其叶如栝楼而细小，其子在根下如芋子，正白，四方连累相著，有分解。今近道出者正类此。”[6]可见，远在先秦时期，贝母已用作疗郁结之疾的药物。

1.2 明末至清前期：从区分到明确 魏晋南北朝时期《名医别录》《本草经集注》贝母条中的浙贝母，因品种未明确，其功效认识也未独立出来，多夹杂在贝母功效的综合描述中，如“咳嗽上气”。明末后川贝母、浙贝母始区分出来，对两者功效的认识也渐趋明晰。《本草汇言》始提出：“润肺消痰，止嗽定喘，则虚劳火结之证，贝母专司首剂。故配知母，可以清气滋阴；配芩、连，可以清痰降火；配参、耆，可以行补不聚；配归、芍，可以调气和营。又配连翘，可以解郁毒，治项下瘿核；配二陈、代半夏用，可以清肺消痰、和中降火者也。以上修用，必以川者为妙。若解痈毒，破癥结，消实痰，傅恶疮，又以土者为佳。然川者味淡性优，土者味苦性劣，二者宜分别用。”[7]696该书强调川者和土者(浙贝母)应区别使用，且川贝母以“润肺消痰、止嗽定喘”见长，浙贝母以“解痈毒，破癥结，消实痰，傅恶疮”为佳。此后至清前期对川贝母、浙贝母的功效区分基本不出此范畴。如《景岳全书本草正》在贝母条下别立土贝母(浙贝母)一条，谓其“大治肺痈肺痿，咳喘，吐血衄血，最降痰气，善开郁结，止疼痛，消胀满，清肝火，明耳目，除时气烦热，黄疸淋闭，便血溺血，解热毒，杀诸虫，及疗喉痹瘰疬，乳痈发背，一切痈疡肿毒，湿热恶疮，痔漏金疮出血，火疮疼痛。为末可敷，煎汤可服。性味俱厚，较之川贝母，清降之功不啻数倍。”[8]再次强调浙贝母优于川贝母的清降、解毒、散结、消痈之功。《本草通玄》则对以独立药名出现的川贝母作了说明：“川贝母，味苦，微寒。主烦热，心下满，润肺，消燥痰，散项下瘿疬，傅恶疮，收口[生肌]。”[9]此后《冯氏锦囊秘录》很明确地指出川贝母、浙贝母的功效差异：“大者名土贝母，味大苦则性寒，其解毒化痰、散郁除热之功居多。小粒者为川贝母，味则微苦，则寒凉之性亦减，其清热解毒之功则不及，而润肺化痰之力尤优耳。”[10]可见，明末至清前期，多认定“止咳化痰、解毒消痈、开郁散结”为川贝母、浙贝母的共有功效，然川贝母润肺化痰之力胜于浙贝母，故多用于虚咳、燥咳，而浙贝母解毒化痰、散郁除热之功均胜于川贝母，故多用于瘿瘤瘰疬、痈疮肿毒等病证。

1.3 清中后期：从深入到总结 清中、后期对川贝母、浙贝母的功效有更深入的认识。对于川贝母，进一步认识到其“解郁愁、散逆气”之效，如《药性切用》认为“川贝母味甘微寒，凉心散郁，清肺而化热痰；象贝形坚味苦，泻热功胜，不能解郁也”[11]。《本草正义》谓其“解肝脏郁热，散心中逆气”[7]704，《家藏蒙筌》谓其“能解肝经郁愁，亦散心中逆气”[7]708，《药笼小品》《本草分经》谓其“散肺郁”，《本草害利》谓其“解郁结”。对于浙贝母，认为其“辛散苦泄”除体现在“内开郁结，解痈毒”之外，还能“外散风热，消实痰”，如《得配本草》谓“象山者味苦，去时感火痰”[12]，《本草纲目拾遗》论及“象贝苦寒，解毒利痰，开宣肺气。凡肺家挟风火有痰者宜此”[13]，《药笼小品》《本草分经》《药性蒙求·草部》《本草害利》等均提出浙贝母“去时感风痰”。从清代《本草正义》始，川贝母、浙贝母明确分载，并分别论述其主治功效，此后《家藏蒙荃》《本草求原》《本草害利》等沿用分载形式，并不断归纳川贝母、浙贝母诸功效，至《本草纲目易知录》全面总结提出：“川贝，理虚痰，润肺燥，功胜”，“润心肺，清虚痰，安五脏，利骨髓，能散心胸郁结之气，而清虚咳喘促之痰”。主治病证有“虚劳烦热，汗出恶风，咳嗽上气，吐咯衄血，肺痿肺痈，及时邪结胸，喉痹乳难，黄疸淋沥，瘰疬瘿瘤，胞衣不下。除烦止渴，顺产安胎，敛疮口，点目翳”“浙贝，解风热，消痈肿，最良”“功专散结除热，消肿败痈”。主治病证有“腹中结实，心下满，洗洗恶风，伤寒烦热，头痛目眩，寒热汗出，喉痹乳难，胁疼项肿，时疾黄疸，淋沥疝瘕，金创风痉”[14]。

1.4 民国后：从矫枉到承袭 民国时期，张山雷《本草正义》虽明确分载川贝母、浙贝母，但并不认同川贝母“味甘最佳”和“补肺”之说。此外，张氏极力推崇象贝母，认为象贝母价廉易取，起效迅速，更为适用，论及“象贝母，味苦而性寒，然含有辛散之气，故能除热，能泄降，又能散结”[15]。该说对后世影响并不大，如近代《本草简要方》仍提出“浙贝味大苦。为开郁散结化痰解毒之良品，疏散之力，胜于川贝。凡时行感冒之咳，浙贝为良。咳血内伤，多痰气逆，当用川贝”[16]。时至今日，川贝母、浙贝母仍是现代两大贝母道地正品，并明确区分主治功效，指导临证。

2 川贝母、浙贝母功效异同考辨

2.1 重视川贝母“解郁愁、散逆气”之功 古代文献从《诗经》时代始直至近代，都载有贝母解郁之效，此郁不仅体现为有形之瘿瘤瘰疬，也体现为无形之气郁、痰郁之疾，现代文献对后者多未提及。如先秦时期以“蝱”之名记载于《诗经·鄘风·载驰》篇中的贝母，已用作疗郁结之疾的药物。此后，唐代《药性论》始载贝母“主胸胁逆气”，宋代《本草别说》始言“贝母能散心胸郁结之气”。至明代，大型官修本草《本草品汇精要》承前启后，认为贝母“主化痰、解郁”。此后，《药性单方》《药性粗评》谓其“散胸中郁结不快之气”，《本草蒙筌》谓其“散心中逆气，多愁郁者殊功”，《本草纂要》谓其“开结气，散郁气”，《本草发明》谓“贝母辛能散郁”，《药性会元》谓其“散胸中郁结之气，及久思积虑，心中不快、多愁者甚效”。《药鉴》谓其“专治胸膈稠痰，能降心中逆气”，《药性解》谓其“主胸腹气逆”，这些均是关于贝母“解气郁、痰郁”功效的记载。明末川贝母、浙贝母区分出后，从明末至清前期的一段时期内，认为两者的共有功效为“止咳化痰、解毒消痈、开郁散结”，清中、后期，对于川贝母，在原有功效的基础上，更深入地区分出其优于浙贝母的“解郁愁、散逆气”之效，《药性切用》《本草正义》《家藏蒙筌》《药笼小品》《本草分经》《本草害利》等均有关于川贝母此功效的记载，这在现代临床中也多有报道，适合于心中气郁不快，胸膈痰浊交阻、忧郁不伸的患者，临床常用于神经症、抑郁症等病的治疗。如董汉良[17]治疗痰阻心窍引起的心生多疑、夜寐不宁，采用二陈汤加川贝母(研末)3 g、石菖蒲10 g，取得良好的疗效。《临证中药500味手册》亦载川贝母有“解郁散结”之功，用于“郁证，忧思郁结，脘闷胀满者”[18]。古今文献同时指明，川贝母“解郁愁，散逆气”之功应引起重视。

2.2 突出浙贝母的“清降”之性 对于浙贝母优于川贝母的“清降”之性，从古至今也多有论述，如前述明末《景岳全书本草正》别立“土贝母”(浙贝母)条，始提出其“性味俱厚，较之川贝母，清降之功不啻数倍”。此后清代《本草纲目拾遗》《本草正义》《家藏蒙筌》等均提出浙贝母的清降之功较川贝母实胜数倍。至民国张山雷《本草正义》，对象贝母推崇备至，认为其“催生下乳、治疸治疡、清喉咽、主吐衄、疗痰嗽、通二便种种功用，无非‘清热泄降’四字足以赅之”。现代文献除前所述《中华本草》《中药大辞典》外，各版《中药药理学》《中药鉴定学》教材也均突出其“降气止咳”的特性，但此通降之性，不仅体现为宣降止咳之功，同时也能内开郁结，通降痹阻。

可见，川贝母、浙贝母皆能化痰止咳、散结消痈、开郁散结，用于咳嗽、乳痈、肺痈、瘰疬、瘿瘤、郁证等，但川贝母清热润肺、凉心散郁之力胜于浙贝母，故多用于肺热燥咳、干咳少痰、阴虚劳嗽、痰中带血、郁证等；浙贝母苦寒辛散、开泄通降之力均胜于川贝母，故外散风热、宣降肺气、消实痰，多用于风热咳嗽、痰火咳嗽；内开郁结、通降痹阻、解痈毒，多用于瘿瘤、喉痹、乳难、淋沥、疮疡肿毒等病证，临床上对瘰疬、瘿瘤等的治疗效果也优于川贝母。川贝母功效可表述为清热润肺、化痰止咳、凉心散郁、散结消痈，主治病证包括肺热燥咳、干咳少痰、阴虚劳嗽、痰中带血、郁证、乳痈、肺痈、瘰疬等，临床常用的名方有养阴清肺汤、贝母栝楼散、贝母括痰丸；浙贝母功效可表述为清热止咳、降气化痰、开郁散结、解毒消痈，主治病证包括风热咳嗽、痰火咳嗽、喉痹、乳难、乳痈、肺痈、瘿瘤、瘰疬、淋沥、疮毒等，临床常用的名方有当归贝母苦参丸、下乳三母散、海藻玉壶汤。

3 结语

先秦时期，川贝母、浙贝母均以“贝母”之名统之。明末以后，二者从“贝母”之名的统称下区分出来，其功效也开始独立划分并经历了从区分到明确、从深入到总结、从矫往到承袭的认识发展过程。

与现代记载比较，古代文献对川贝母的“解郁愁、散逆气”之功以及浙贝母的“清降”之性有更明确深入的认识，前者多体现在解气郁、痰郁之疾，后者多体现在宣降止咳、内开郁结、通降痹阻等。因此，建议后续修订《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时在川贝母原有功效基础上增加“凉心散郁”之功，将浙贝母功效修改为清热止咳、降气化痰、开郁散结、解毒消痈。相应的主治病证，川贝母增加郁证，浙贝母增加瘿瘤、喉痹、乳难、淋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