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一场雨,是一首诗的试探。
山雨欲来风满楼。雨酝酿了良久,风思考了良久,然后,噼里啪啦,像灵感到来一样从云端翻滚而下。
雨声哗哗哗,笔端刷刷刷。山宁静水优雅,它们已经习惯于这种惊慌惊叫惊讶,奔跑的步履惊扰不了它,甚至那几朵手拧长发摔飞的水花。偶有几张面孔潮湿嘴唇紧闭的花骨朵,从山涧中探出湿漉漉的脑袋张望一下,并不说话。我想象不及。
雨停,风止,山水又自顾清雅。
楠溪水幽深又清浅。之美之矛盾,之互补之共谋,独一无二,源于它内部对生命的敬畏。
竹筏在水面上行走,筏工在竹筏上歌唱。姑娘是江中水母的化身,身穿火红的衣服,脚尖踩在江中竹竿上,任性地甩长了声线,那一抹水上的轻盈与虚幻,正是永昆人舞台上甩出的水袖?
捕鱼人娴熟地从鸬鹚嘴里掏出鱼,鸬鹚们排好列队,仰望它们的船长,那目光里,自然有思索也有欲望,它们是不是在想——为了活着,人与动物,如何在一条船上和谐登场?
赤脚在竹筏上,溪水从十根脚趾缝隙间涌动,游鱼在竹筏边追逐嬉戏,花蝴蝶扭着细腰肢,它们翩翩跹跹。人间也多出几分妖娆。
我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一个物体上。那些鹅卵石寂静无声,坚硬又柔软,有的沉静在水底,有的在岸上,它们用目光,记下一批又一批不同身份,怀着不同目的的游人。它们的文字简单,它们的心思朴素,它们的思想在水底里扑闪着光。
楠溪江充满生命的律动,拥有善良的力量。它每天以不同的姿态翻阅耕读人家的文章。竹篙的长度与水的深度,丈量诗书与礼仪的长短,袅袅身姿,占尽水中风流。
坐在竹筏中,清凉的溪水一遍一遍洗涤心中的欲望,又长出一个欲望——想写一首诗,关乎人之初之善,关乎耕之苦读之乐,关乎思想的光芒,把它放在翠如玛瑙绿玉髓的山中,也能熠熠发亮。
白云乖巧温暖,却不暧昧。
它们在峰尖上,在坡的正面侧面反面,它们在峰腰峰底,从江里千丝万缕渗透开来。它们离我很近,它们又离我很远。
它们漫过我的周身,我的灵魂也泛着如梦如幻的白光。我甚至分辨不出云和雾,分辨不出它们的年龄性别和真实形态。没有答案,它们只是一些影子,浩如烟海的语言。
是的,影子,到处都是它们的影子。影子是它们全部的语言。
那山那水那人那些绿色的濡染,山歌的对唱,筏工的呐喊,甚至一片叶的凋零,一场雨的奔跑,都能让你在影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在无声的语言里了然于心于澄澈的思想。
它们是白色的火焰,点亮我灵魂深处未被照亮的黑暗。
它们是白色的海绵,吸汲着我瞬间涌流的记忆的潮水——
记忆中还有一个花坦,与未谋面的那位花坦姑娘。它们带来我的忧伤,泪腺在膨胀。我不能泄露,这是我们十二位老友的共同秘密,如同关系紧密的楠溪十二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