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组合买房养老：亲人咫尺亲情天涯

风车

  

王远洋在武汉安家，表弟程浩在深圳定居，两家老人独守老家。兄弟俩决定“共同出资买房，亲戚一同养老”。很快，他们在襄阳给老人们买房同住。谁料，最初的美好愿望，最终落得一地鸡毛……

最佳拍档：亲戚同住好养老

2015年9月的一天，正准备上班的王远洋突然接到姑妈王慧英的电话：“远洋，你爸胃穿孔要开刀，你赶紧回来。”王远洋心急如焚，请假回了襄阳老家。

王远洋是湖北省襄阳市人，时年33岁，在武汉从事互联网工作。大学毕业那年，母亲因病去世。工作的第五年，王远洋在武汉买房，结婚生子，就等着父亲王新民退休，将他接过来安度晚年。

2014年，60岁的王新民从县城的工厂退休后，来武汉生活。他慢性病多，进医院比较频繁。武汉变化太大，王新民一出门就晕头转向，得有人陪着去医院。这让儿媳何袖怨言颇多。王远洋原本想在小区再买套房安置父亲，何袖不同意。最终，王新民回了老家。看着父亲离去，王远洋心如刀割。

王新民在老家的日子也很冷清。这两年，熟人去世的去世，去大城市带孩子的带孩子，唯独他还留在小城。因身体不适，饮食潦草，情感无寄托，王新民精神越来越差。这不，他做了胆囊息肉手术没几个月，现在又住院开刀。何袖对公公怨言更多了。

王新民麻醉一醒，看到儿子，眼眶就红了：“你快回去吧，工作要紧。耽误了事儿，何袖又找你闹。你姑妈能照顾我。”王远洋见父亲精神好转，才回了武汉。父亲养老的问题，成了他心头的大石。

住院期间，妹妹王慧英一直在旁边照顾，妹夫程育林几次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王新民劝妹妹回去，王慧英不忍心丢下大哥，劝他找个老伴。王新民苦笑道：“年轻时都没找，怕远洋难过。如今都六十多了，还找啥？我这房子值点钱，找个老太婆，少不了有糾纷。”

王慧英回去后，有空就来城里看看大哥。王远洋很感激姑妈姑父，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姑妈的晚年也不好过。

姑妈姑父在乡下生活，表妹程玲嫁到江西，表弟程浩大学毕业去了深圳。这两年，邻居们陆续搬到了县城，整个村子都空荡荡的。2014年底，姑妈拿出所有积蓄，表弟在深圳首付了一套两居室。第二年五一，表弟结婚。老两口也去深圳待过一阵，一出门就一抹黑，实在不适应。夫妻俩成了留守老人。

正在王远洋忧心忡忡时，表弟程浩也在担心留守农村的父母：农村空心化，居住环境和医疗条件都太差，真有个万一，救护车都不能及时赶到。

2016年，王远洋偶然刷到国外有老人共同出资，组合养老的帖子。他灵机一动：为何不跟表弟合资在襄阳买房，让父亲和姑妈姑父一起生活？

王远洋立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表弟：“襄阳医疗条件好，离武汉近，我回去和他们来武汉都方便;另外，襄阳发展势头很强，房子有投资价值。”程浩姐弟以前也想过在城里给父母买房，但他们也只能管好自己，没有余力。如果真能跟表哥合资买房，让父母和舅舅能相互有个照应，就再好不过了。

很快，王远洋托朋友找到一套二手的三居室，环境幽静，交通便利。但这个价格，对程浩来说性价比不高，他有些犹豫。想着父亲需要姑妈姑父照顾，自己经济条件好些，王远洋主动提出房子产权两家共有，房款他多承担10万，但希望姑妈姑父能照顾父亲的饮食起居，生活开支双方AA;将来姑妈姑父身体也不好了，就一起花钱请保姆。

程育林担心住到一起会有矛盾，但这房子确实宽敞明亮，他这个资深装修工来市里更好找活儿干。王慧英想着能给大哥做口热饭，照看下他，还能住上大房子，自然是同意的。王远洋和程浩也考虑得很周全，特意将房子的产权分配拿去做了公证。2016年6月，王新民和王慧英夫妇就一起搬到了襄阳的新家，开启了组合养老的新生活。

特别憋屈：亲妹变身老保姆

刚搬到新家，王新民和王慧英每天都有拉不完的家常。王慧英很快就跟小区的老人混熟了。她每天带着大哥跟大伙儿晨练，跳广场舞。王新民精神好了很多。程育林也找到了活儿，薪水比在县城高。

起初，日子热闹，红火。可一起生活了几个月，问题就来了。王新民有胃病，饮食要清淡，精细。程育林做粗活，重口味的菜才下饭。王慧英每次都准备两份。两家搭伙做饭，日常开销不降反升。程育林一向节俭，又是靠力气活儿赚钱，不由得吐槽：“你大哥这个胃比我这个人还金贵，跟着他生活，光吃喝就能吃掉我那么多钱。”在农村生活，除了肉食，根本不用花钱。如今来了市里，一出门就要花钱，王慧英也心疼得不行。想着大哥家多出了十万房款，她又劝丈夫：“远洋多出了那么多钱，还托人帮我们办了房贷，这点小钱，咱们就不计较了。再说，我们这都是为了孩子们能安心。”

2016年冬季，王新民慢性支气管炎复发，频繁去医院，王慧英鞍前马后地照顾，挺磨人的。王新民被病痛折磨，寝食难安，情绪上来了说话不太好听。程育林看着妻子忙前忙后伺候着大舅子，还要被他责怪，气愤不已。好几次，程浩打电话回来，程育林就跟儿子吐槽。程浩知道同住会有摩擦，但他远在天边，实在是照顾不到老人，只好劝父母心态放宽。王慧英也劝丈夫，大哥是身体难受才闹情绪，让他多体谅体谅。

2017年5月，儿媳怀孕，可王慧英高兴之余又不免担忧：程浩一身贷款，为了帮他们凑钱买这房子，借了外债，现在又要养孩子，这压力得多大啊。来襄阳后，他们就攒不下钱，想帮衬儿子，却无能为力。有一天，王慧英跳广场舞时，得知隔壁小区一个大姐家添了双胞胎孙女，需要阿姨帮忙白天带孩子，一周五天，早9点到下午5点，月薪2000元。王慧英特别心动，回家跟王新民商量。妹妹就在隔壁小区做事，有事儿三五分钟就回来了，他也落得清闲，便愉快地同意了。

王远洋得知后，不太高兴，偷偷打电话跟父亲抱怨：“我们多出10万元买房，不就是让姑妈照顾您吗？他们两口子都去赚自己的钱，算是怎么回事？”王新民打断了儿子：“你弟在深圳，房子贵，又要养孩子，他们想帮点忙也是应该的。你姑妈打工的地方很近，几分钟就能回家。为了让雇主答应她中午抽时间回来给我做饭，她主动给雇主家打扫做饭不收钱……”姑妈都做到这份儿上，王远洋不好意思再唠叨姑妈了。只是，父亲三高严重，不能掉以轻心。因此，他隔三差五地打电话，让姑妈不要留父亲一个人待太长时间。

为此，王慧英每次出工前都将大哥的手机充满电，音量调到最大，嘱咐他将手机挂在身上，有事儿就打电话。几个月下来，王新民没出什么问题。

然而，2017年10月，王远洋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王新民在家突发脑溢血，被上门找他的棋友发现，送到了医院。王远洋急匆匆赶回襄阳，一到医院就冲姑妈发火：“我们花钱又费力地在襄阳买房，让您和我爸一同生活，就是希望有个照应。可您呢，跑出去打工！”王慧英一直低着头没说话。

程浩这才知道，母亲偷偷在外打工，不免在电话中责怪道：“我宁愿借外债跟表哥一起买房，就是为了您和爸能安享晚年。您倒好，快六十的人了，干吗出去打工？”王慧英哽咽着说：“你一身贷款，现在又有了孩子，我和你爸想支援你，哪怕给你挣个买菜的钱也行……”程浩的眼眶一下红了。

王新民性命无虞，但落下个半身不遂。程育林停工，和王慧英两人轮班在医院照顾王新民。王远洋想请专业护工，何袖气不打一处来：“专业护工多贵啊，你很有钱吗？搞亲戚组合买房养老？瞎折腾！”王远洋越想越觉得亏，便听从妻子的，给姑妈每个月2000元钱，让她辞工，专门照顾父亲。

瘫痪老人不好照顾，程浩有些担心母亲吃不消。可是，住到了一起，又在住房上占了表哥家便宜，如今表哥都出钱了，于情于理都不好直接拒绝。转念一想，表哥给钱让母亲专门照顾舅舅，总好过给别人照看孩子做饭打扫还被呼来喝去。程浩问了父母的意见，王慧英也觉得欠了大哥的人情，再加上是亲兄妹，同意了。程浩姐弟则嘱咐母亲，尽心就好，不要累着。

看上去很美：众筹买房养老引纠纷

王慧英将护理瘫痪老人想得太简单了。王新民出院后，她就在大哥的房间里安置了一张折叠床，与丈夫轮流住。夜里，他们都不敢睡死。

刚出院时，王新民的康复训练在医院做，王慧英得推他去。但她身体瘦弱，年纪也大了，每次去医院跟打仗一样。有一次，王慧英推着大哥上斜坡，一不留神，轮椅往后溜，她用右脚卡了下轮子才没摔着。

回家后，王慧英才发现，右脚肿了。她跛着脚伺候了王新民一下午。晚上洗澡时，右脚彻底动不了。看着妻子吃苦受罪，程育林对侄儿怨念颇深：“大哥脑溢血，跟你在不在家有啥关系？你在家他就不发病了？远洋不能这么干！让他自己请护工去。”说着，他就要打电话给王远洋。王慧英急忙拦住：“他是我哥，就算远洋不给钱，我也得照顾他呀，咱们已经住到了一起。”

不忍看妻子太辛苦，程育林只得辞工，在家给妻子帮忙。程育林安慰自己，托了大舅子的福，可以在家休息了。可推王新民外出散心，帮他做康复训练，一天下来，比他干活还累。而大舅子有退休金有医保，自己夫妻俩却毫无保障。有一天，程育林“恍然大悟”道：“你侄儿2000块买了两个劳动力。”

其实，这段时间，王慧英也身心俱疲。大哥瘫痪后性情大变，对她呼来喝去。侄儿也老以雇主身份自居，还时常视频监督她。眼看着儿媳快生了，这边又脱不开身，到时候亲家母去深圳照顾孩子，自己多少得出点钱才行。可钱，从哪里来呢？

夫妇俩左思右想，决定程育林在家照顾王新民，王慧英在小区附近打工，工作间隙回来做午饭。王慧英夫妇提前跟王远洋沟通了，也说明了难处。王远洋和何袖一听，这不是嫌给的钱少吗？可是，他們也不可能按市场价格给姑妈开工资，只好不置可否。

2017年12月，王慧英急着赶回家做午饭，一不留神，被一辆小车刮倒，腿部刮伤严重，在家休养。程育林焦头烂额，儿子一打电话来，他忍不住将所有的委屈和难处跟儿子说了一遍。程浩非常心疼，也很气愤，打电话质问表哥：“本来大家住到一起是相互照顾，哪怕是舅舅瘫痪了，照顾起来很困难，我爸妈也没推辞。可你作为晚辈，怎么能拿他们当保姆使唤？”王远洋觉得表弟一家得了便宜还卖乖，哥俩闹得很不愉快。

尽管如此，王慧英腿好后，还是尽心照顾大哥。2017年底，儿媳生下一女。王慧英跟王远洋商量，因为大哥，她无法专门带孙女，但儿媳坐月子她必须要去。王远洋也理解，给父亲找了个钟点工。

不巧的是，亲家母家里老人重病，必须回家。王慧英只好留在深圳专门带孩子。王远洋怀疑是姑妈故意的，他心里窝着火，不管是回襄阳还是在电话中，对姑父说话都不客气。程育林无法理解：房子明明自己也出了钱买的，怎么住着就跟保姆似的？

2018年3月，程育林被王新民折腾好几天没睡好，这天晚上实在太困，加上他心里不痛快，晚上休息时，没有陪床。夜里，程育林醒过两次，委屈的他，一时赌气，没去大舅子房间看一眼。凌晨四点多，程育林还是不放心大舅子，起身去看他。一进门，程育林就看到王新民嘴唇乌紫，眼珠都要从眼眶中爆出来。他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去近看，王新民喉头蠕动着，气若游丝！他赶紧拿起床头的手机，拨打了120。到医院才发现，王新民因卡痰，呼吸衰竭，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很快，王远洋，程浩和王慧英赶到了医院。王远洋得知父亲的死因，恼羞成怒，吼程育林：“瘫痪老人就怕夜里出事，您拿了钱，晚上都不去看他一眼！”程育林一直记得妻子的叮嘱，晚上要陪床，即便不陪床，也要经常去看一看。可就是这次，他一时赌气，没有多去看几次……程育林愧疚难当，任凭王远洋责骂。

王远洋花钱花精力，就是想身体不好的父亲能安享晚年，谁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父亲因姑父而死，王远洋坚决不同意姑妈姑父继续住在襄阳的房子里，也不同意平分产权。本来，程浩为父亲的疏忽导致舅舅死亡很自责，如今表哥如此行事，他也不由得翻起旧账。双方闹得很难堪。为此，兄弟俩准备对簿公堂。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后]留守老人，成了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最棘手的问题之一。如何让父母安度晚年？组合买房，亲戚同住，似乎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但当亲戚真的住到同一屋檐下，我们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看上去很美，实则问题多多。其实，无论远在何处，父母老了，都需要子女陪伴。离开这个初衷，再好的方式都是空中楼阁。

编辑/张亚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