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然
1927年1月4日,腊月初一,年关已近。34岁的毛泽东挥别身懷六甲的妻子杨开慧,从湖南长沙顶风冒雪来到湘潭。此时的湘中大地天寒地冻,毛泽东心中却似燃着一团火。
1923年“二七惨案”后,全国革命的重心从城市转移到广大农村,在湖南、湖北、江西等地,农村大革命运动风起云涌。谁知“农民在乡里造反,搅动了绅士们的酣梦”,土豪劣绅、封建军阀、贪官污吏和国民党右派等一片恐慌,他们攻击污蔑农民运动是“痞子运动”“惰民运动”,叫嚷农民运动“糟得很”。
党外如此尚能理解,党内竟也有人持此种论调。就在半个月前,中共中央在汉口召开的特别会议上,陈独秀指责湖南工农运动“过火”“幼稚”“动摇北伐军心”“妨碍统一战线”等,不赞成解决土地问题。尽管李维汉等人据理力争,但会议基本上按照陈独秀的主张通过了压制工农运动的方针,这让毛泽东大为失望。
毛泽东对农民运动是持热情态度的,这基于他对农村、对农民境况的深刻了解——
1925年2月到8月,毛泽东曾利用回故乡韶山养病的时间,在农村进行了认真细致的调查研究。其间,他“经过同各种人的调查和接触,了解到韶山附近农民的生产、生活情况,农村的阶级状况和各种社会情况”,第一次深刻体会到湖南农民的强烈战斗性。随后他接连发表了《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国农民中各阶级的分析及其对于革命的态度》《中国佃农生活举例》(现存的毛泽东最早的一篇农村调查报告)等调查报告,详细分析了农村各阶级和阶层的经济地位以及他们的政治态度,为中国共产党寻找出一条正确的革命道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毛泽东在调查研究会上(油画)
次年5月,毛泽东担任第六期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所长的经历,成为他进一步深入了解和系统研究农村问题的重要契机。这期学员来自全国20个省,共300多人,出自工人、农民、小学教师和青年学生等各种群体。毛泽东充分利用这一有利条件,将这些学员作为调查对象,要求他们“把家乡的情况,按调查项目填写”。他还发动各省来的学生抄写民歌,以此了解各地民风民情。通过这些调查研究,毛泽东逐渐认识到“农民问题乃是国民革命的中心问题,农民不起来参加并拥护国民革命,国民革命不会成功”。
之后毛泽东一直关心推动农民运动的开展。然而,千百年来受压迫的农民终于觉醒,前赴后继涌入革命潮流之时,党内外却是一片指摘之声!
《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发表受到陈独秀等人的阻挠,后在瞿秋白的争取下,由汉口长江书店以“湖南农民革命(一)”为题出版
农民运动到底是“好得很”还是“糟得很”?毛泽东决心用实地考察的结论来驳斥。
在那个天寒地冻的腊月,毛泽东穿行在湖南湘潭、湘乡、衡山、醴陵、长沙等地,徒步行程1400多里,考察了当地农民运动情况。每到一处,他都认真听取共产党地方委员会,国民党县、区党部,工会,农会,妇女,青年,商会等团体的汇报,了解农民组织起来的情况和与土豪劣绅斗争的情况。同时,他邀集有代表性的农民及农运同志开调查会。为了更有效地获取信息,他事先有针对性地列出提纲,问题包括农会组织得怎样,有多少区、乡农会组织,多少会员,农民武装情况怎样,农民对农会有什么看法,等等。调查会上他口问手记,与大家展开同志式的讨论。其间,他还深入农民家庭,与农民同吃同住,获得了极其丰富的第一手资料。
经过32天扎实的摸底调查,毛泽东发现乡村已与之前大不一样。在韶山,祠堂成了农民协会的会址,农民协会组织农民修塘、修坝、禁烟、办农民夜校,妇女也来开会了,甚至她们还要坐头席,过去不能进的祠堂如今她们也可以大摇大摆地进了。在衡山县白果乡,农会掌了权,土豪劣绅不敢说半个“不”字;在湘乡,当地历来牌赌盛行,鸦片流毒很广,农民协会一成立,首先禁止赌钱打牌,禁止抽鸦片烟……
由此他得出结论:被农会组织起来的庞大的农民群体,正如暴风骤雨般冲破封建地主的特权,世世代代沉默的农民终于挺直腰板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孙中山先生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所要做而没有做到的事,农民在几个月内做到了。这是四十年乃至几千年未曾成就过的奇勋。”
考察结束后,毛泽东顾不上休息,便开始埋头撰写《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经过半个多月的认真梳理、草拟提纲、撰写文稿、多次修改,1927年2月底,这篇重要的马列主义文献诞生了。
这也是毛泽东后来果断带领部队“上山”,提出“工农武装割据”思想乃至领导中国革命走上农村包围城市道路的重要思想源头。
1927年,在大革命运动失败的危急关头,发生在农民运动低谷的秋收起义以“溃不成军”的失败结束。为了保存革命力量,再图革命发展,1927年10月,毛泽东带领工农红军来到国民党统治力量薄弱的农村——罗霄山脉中段湘赣边界的井冈山。革命由此进入一个新的时期。
毛泽东为何选定在井冈山“安家落户”?这是反复调查研究和审慎选择的结果。部队到达江西莲花县后,毛泽东沿湘赣边界进行实地调查,对各地阶级状况、群众基础、敌人情况、地理环境、物产资源等进行了比较分析,“整个的罗霄山脉我们都走遍了;各部分比较起来,以宁冈为中心的罗霄山脉的中段,最利于我们的军事割据”。
部队上山途中,毛泽东带着脚伤行军,忍着疼痛,一边走一边同战士交谈。一路行军一路调查研究。他发现自文家市决策转兵后,部队官兵思想混乱,对革命前途信心不足。经过深思熟虑,毛泽东对部队进行了整顿和改编,这就是著名的三湾改编。
为了在井冈山站稳脚跟,毛泽东先后在周边做了详细的社会调查,写成了《宁冈调查》《永新调查》等重要报告。同时,毛泽东要求每个连成立一个宣传队,队员5-7人,每月10-15块大洋的宣传费,分两大块工作:一是书写、印发宣传标语,二是进村入户调查。1928年1月,毛泽东亲自拟定了一个调查提纲,分社会情况、政治情况和经济情况三大部分,用红、黄、绿三种纸张印成小本子,宣传队队员人手一本,每到一个新地方就开展调查。
当时一起上山的曾志(1911—1998,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担任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在《回忆在井冈山的战斗生活》中对此做了细致的讲述:
毛主席给我拟了一个调查表,内容是每天行军的沿途情况:经过了什么地方:行军的里数:道路的情况,是大路、小路,还是石板路:山林、树木、河流、桥梁的情况:沿途两边土地的情况,面积多大,地里种什么,是水田还是旱田;村庄的情况,有多少人口,房子是土房还是瓦房,有没有碉堡,村庄位置朝向,是靠山面水还是在平原,村庄与村庄间的距离等;还有沿途所见的其他动态。这个表的内容,每天要向他报告……
如果部队在那里宿营三天……我们要分头到贫雇农家里进行宣传和调查工作,调查他们那里土豪劣绅的情况、贫雇农的情况。当时沿途要筹款,先调查清楚了,知道了哪個地主最有钱并且最坏,我们采取罚款的形式,限他们当天或第二天交出:知道哪个大地主家有粮食,我们就做访贫串连工作,做好动员工作,然后开仓济贫……
这种调查研究,解决了战争环境下部队的生存问题,形成了部队每到一地都开展社会调查的习惯和制度,同时又解决了部队怎样做群众工作和打击谁、依靠谁的问题,使广大红军官兵树立了“军民鱼水”的观念,从而为根据地建设打下了重要基础。
但在白色政权包围的境况下,队伍中出现了一种悲观的论调,质疑“红旗到底能打多久”。这引起了毛泽东的深思。在对以往的社会调查情况进行分析后,毛泽东写就了《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井冈山的斗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等著作,根据中国社会和中国革命的特点,论证了中国红色政权能够长期存在并发展的原因、条件,提出了“工农武装割据”的理论。
安家井冈山后,毛泽东认为,“要增加生力军保护革命,非解决土地问题不可”。如何解决?毛泽东根据以往调查研究中了解到的阶级关系和土地占有情况,领导根据地军民展开了打土豪分田地的斗争。在此基础上,1928年12月,他亲自主持制定了《井冈山土地法》,规定“没收一切土地归苏维埃政府所有”。在土地的分配上,采用了人口与劳动力两个标准,并提出:“两个标准,以第一个为主体,有特殊情形的地方,得适用第二个标准(能劳动的比不能劳动的多分一倍)。”这就既考虑到了劳动力,又照顾了老人与小孩;既切合了边界的实际,又与中央的相关政策相吻合,受到根据地广大贫苦农民的拥护。
但由于缺乏经验,这个土地法关于没收一切土地归苏维埃政府所有、禁止土地买卖等方面的规定,并不适合中国农村的实际。1929年4月,毛泽东在江西兴国县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又主持制定了第二个土地法一《兴国土地法》,将《井冈山土地法》规定的“没收一切土地”改为“没收一切公共土地及地主阶级的土地”。这一原则性的修改,保护了中农的利益。
1929年,毛泽东和朱德率领红四军开辟赣南闽西革命根据地时,随着一些城镇的解放,迫切需要掌握城镇中各阶级的经济、政治状况,以便制定正确的政策。江西寻乌县位于赣粤闽三省交界处,是了解城镇工商业状况的便利之地。1930年5月,毛泽东利用行军之便来到寻乌展开调查。
到寻乌县城的第二天,毛泽东带着一名警卫员,由中共寻乌县委书记古柏领路,先绕县城四周城墙环视一圈,随后穿行于城内大街小巷,与入城赶集的农民和摆摊设点的商贩交谈,还进入一些店铺向老板详细询问生意情况。经古柏介绍,毛泽东结识了寻乌县商会原会长郭友梅等人,对城市商业情况有了一定了解。
为掌握寻乌的社会经济情况,毛泽东决定召开调查会。他与古柏一起商定了前来参加调查会的人员名单,要“能深切明了社会经济情况的人。以年龄说,老年人最好,因为他们有丰富的经验,不但懂得现状,而且明白因果。有斗争经验的青年人也要,因为他们有进步的思想,有锐利的观察。以职业说,工人也要,农民也要,商人也要,知识分子也要,有时士兵也要,流氓也要”,调查到哪个问题,就请哪方面的人士参加。
调查会在寻乌县城南门外的天主教堂内举行。会上,毛泽东按照提前做好的详细纲目发问。提纲分五个大目,每个大目之下又列出几个至十几个细目,在细目之下再列出做讨论式调查的具体问题。比如在细目“寻乌城”之下就列出杂货、小货、油、盐,甚至“娼妓”“同善社”等25个方面的情况,通过各种货物的流通情况去剖析这个小县城的社会经济状况。
调查会开了十几天,白天没谈完,晚上接着谈。会后,毛泽东还带着工作人员到城郊的田间地头,一边帮农民耕田插秧,一边做调查工作。
这是毛泽东生平规模最大的一次社会调查。之后他将调查笔记整理成8万余字的《寻乌调查》。报告介绍了寻乌城市商业情况、土地分配情况,为制定正确对待城市贫民和商业资产阶级的政策,确立土地分配中限制富农的“抽肥补瘦”原则,提供了实际依据。以后的转战中,毛泽东一直把这次调查的材料带在身边,视为珍宝。
就在毛泽东进行寻乌调查时,赣南闽西一带的土地革命也汹涌澎湃地发展着。全面展开的分田运动,极大地调动了农民支援中国共产党、支援革命战争的积极性。但问题也接踵而来,4月3日,掌握实权的李立三以中央的名义命令毛泽东和红四军立即放弃“严重错误的”“分散的去武装农民的策略”,而要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在最大范围内扩大主力红军,要把每一支枪都集中到红军手里,做好攻打城市的准备。
毛泽东敏锐地感觉到,中央“左”的思潮越来越严重。他决意写篇文章,给头脑发热的人浇点“冷水”清醒一下。于是,著名的《调查工作》(后改为《反对本本主义》)在井冈山昏暗的油灯下诞生。在这篇著作中,毛泽东第一次鲜明地提出了“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等著名论断。阐明了社会调查的重要意义,以及调查的目的、对象、内容、方法和一些技术细节,表达了学习马克思主义必须同中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的思想。这是毛泽东第一次明确提出党的思想路线。
这篇文章在红四军和中央苏区被印成小册子,形成了一股调查研究之风。
轰轰烈烈的土地革命与根据地的蓬勃发展引来蒋介石的疯狂剿杀。危急形势下,毛泽东领导中央红军每每化险为夷,打退了国民党的一次次进攻。而这靠的也是调查研究基础上的灵活决策。
第二次反“围剿”之前,国民党军队来了20万人,红一方面军只有3万人,敌众我寡,方面军首长对如何挫败敌人“围剿”感到棘手。于是,毛泽东和彭德怀到吉安、泰和、兴国三县交界的白云山上跑了一天,实地察看地形。之后毛泽东毅然决定选择白云山作为打第一仗的战场。他对彭德怀说:“红一军团的四军、三军打正面,打两路,你的红三军团全部打包抄,敌人一定会垮下去。”果然,照此部署,红一方面军取得了富田(位于江西吉安)战斗的胜利,在半个月中横扫700里,连打5个胜仗,粉碎了敌人的“围剿”。
对此,多年后毛泽东总结道:作为一个军队指挥员,摸熟了自己的部队(指挥员、战斗员、武器、给养等等及其总体)的脾气,又摸熟了敌人的部队的脾气,摸熟了一切和战争有关的其他的条件如政治、经济、地理、气候等,这样的军人指导战争或作战,就比较地有把握,比较地能打胜仗。指挥员正确的判断来源于周到的和必要的侦察,和对于各种侦察材料聯贯起来的思索。“我的经验历来如此,凡是忧愁没有办法的时候,就去调查研究,一经调查研究,办法就出来了,问题就解决了。”
除了实地调查,毛泽东还注重通过报纸、书刊等收集情报。在江西苏区,指派部队攻打城镇,任务不是抢钱而是抢报纸。通过这种方式,毛泽东在国民党的封锁中获得了开阔的视野,这成为他运筹决胜的资本。
1934年10月,由于中共党内“左”倾冒险主义的领导者推行消极防御战略,实行进攻时的冒险主义、防御时的保守主义和退却时的逃跑主义,使得中央苏区的第五次反“围剿”遭到严重的失败,红军被迫长征。
转移过程中,面对蒋介石的围追堵截,毛泽东指挥部队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战争奇迹。而毛泽东的“神机妙算”,靠的也是知己知彼的情报调查。正如原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所说:“《长征组歌》中不是有这么一句吗?‘毛主席用兵真如神。不错,毛主席用兵确有过人之处,但他也是以情报做基础的。”“红军之所以敢于在云贵川湘几个老军阀的防区内穿插往返,如鱼得水,就是因为我们在龙云、王家烈、刘湘、何键的内部安插了我们的人,并且破获了他们的密码。”
1939年,毛泽东在延安杨家岭同农民亲切交谈
1935年10月,中央红军终于突破国民党封锁到达陕北,在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上落地生根。
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在此前后,毛泽东密切关注国内外形势变化,对中日双方的政治、军事、经济、外交乃至民族性格等因素进行了详细调查,特别是通过抗战初期指挥我军挺进敌后的实践,详细研究了日军作战特点,从而把战争制胜的全部因素研清议透。在此基础上,毛泽东写出了《论持久战》等对局势影响深远的著作,阐明了抗日战争将经过战略防御、战略相持和战略反攻三个阶段的论断,提出了以全民动员为基础、以运动战和游击战为主要作战形式、以歼灭战为基本作战要求的制胜策略。在那个抗战军心混乱的1938年,《论持久战》使人们对战争的发展进程和前途有了一个清楚的认识,大大提高了全国军民抗战的信心。
在之后的近十年时间里,毛泽东领导的中共中央在延安运筹帷幄,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指挥八路军、新四军开赴抗日前线,开辟敌后抗日根据地,在抗战中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延安时期,调查研究作为毛泽东的一种工作习惯,渗透于他工作的方方面面,成了他每一项决策的重要依据。
有一则流传甚广的故事,1941年6月的一天,突发雷电,集市之上,固临县一位老乡的毛驴被雷电击死。这位老乡心中恼怒,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指名道姓地骂道:“老天爷瞎了眼,为甚不让雷公打死毛泽东……”此话迅速传遍延安城,这位当街骂毛泽东的农民很快被边区保安处拘捕。然而事情传到毛泽东耳中,他却很冷静,一面让保安处放人,一面派人前去了解情况。后经调查,原来是当地征粮太重了,这位农民心里有怨气,偏偏毛驴又死了,所以才借骂“雷”出气。
此事引起了毛泽东深思。不久,根据毛泽东的指示,西北局宣传部部长李卓然等人组成一个考察团,到固临县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社会调查。毛泽东在掌握了大量第一手材料后立即采取措施,指示边区政府减征公粮4万石。
在延安站稳脚跟后,毛泽东开始深刻反思从大革命时期以来教条主义给党、给军队带来的深重灾难。1941年皖南事变的发生,让毛泽东重新检讨了中共与共产国际的关系。当时共产国际在电报中措辞严厉地命令中国共产党妥协应对国民党的反共摩擦。毛泽东认为共产国际的话不能全听,中共必须从实际出发,实现决策独立自主。
1941年5月,毛泽东在全党范围内发动了一场长达四年的整风运动。
毛泽东认为,党内主观主义、教条主义在一个较长时期里之所以盛行,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党内严重缺乏调查研究客观实际情况的空气。为了在全党深入、持久、扎扎实实地开展调查研究活动,1941年8月1日,党中央向全党发布了《中共中央关于调查研究的决定》(以下简称《决定》)。《决定》指出:“我党现在已是一个担负着伟大革命任务的大政党,必须力戒空疏,力戒肤浅,扫除主观主义作风,采取具体办法,加重对于历史,对于环境,对于国内外、省内外、县内外具体情况的调查与研究,方能有效地组织革命力量,推翻日本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的统治。”
《决定》还对收集材料开展调查研究的办法作了具体规定,包括收集敌、友、我三方关于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及社会阶级关系的各种报纸、刊物、书籍,加以采录、编辑与研究;邀集有经验的人开调查会,调查一乡、一区、一县、一城、一镇、一军、一师、一工厂、一商店、一学校的一个典型问题;对乡村和城市各阶层生活情况及其相互关系进行详细调查;写当地名人列传,收集各种人员的照片;收集县志、府志、省志、家谱加以研究,等等。
在毛泽东的大力倡导之下,当时的延安,从中央机关到地方组织,先后成立了各种类型的调查团,广泛、深入地展开了调查研究活动,如由当时西北局书记高岗任团长的“西北局调查研究局”、由张闻天任团长的“延安农村调查团”等。一些中央直属机关,如中央青委、中央妇委、八路军政治部也先后派出调查团,开展了调查研究活动。
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张闻天率团进行的调研活动。该团从1942年1月到1943年2月对晋陕部分农村做了细致的调查研究,回延安后,张闻天对调查进行了全面总结,于1943年3月底向中央提交了著名的调查研究报告《出发归来记》。在报告中,张闻天写道,对他来说,调查研究最重要的是“冲破了教条的囚笼,到广阔的、生动的、充满了光与热的、自由的天地中去翱翔”,且“实际开始使用了马列主义的方法,来研究一下中国的实际”。他得出结论:无论是领导者还是被领导者,都必须把调查研究作为一切从实际出发的中心一环,作为自己一切工作的基础。
全党大兴调查研究之风的形成,让党员干部端正了思想认识,加深了对中国国情的了解,树立了实事求是的作风。同时,经过系统的调查研究,毛泽东找到了革命根据地的经济工作与财政工作的规律,制定出了发展经济、保障供给,以及公私兼顾等一整套财经工作的方针、政策。
这股调查研究之风也迅速蔓延到文化领域。当时怀着革命热情云集延安的文艺工作者们,已逐渐退去最初的狂热,有些作家和文艺文化工作者不满延安现实,思想上小资产阶级思想不断作怪。延安中央研究院文艺研究室主任欧阳山曾给毛泽东写信,如实反映了有关问题。毛泽东对此十分重视,他立即约见了欧阳山及其夫人草明。
探讨热烈而深刻。从文艺的定义,到文艺的政策,再到文艺工作者应该到工、农、兵中去改造世界观等,无所不谈。草明告诉毛泽东,文艺界有宗派主义,不团结。毛泽东分析道:“文艺家只有到工农兵中去,全心全意为他们服务,宗派主义就会消失。不过,要彻底解决,还得学习马克思主义。”
过了几天,毛泽东又致信欧阳山:“前我们所谈关于文艺方针诸问题,拟请代我收集反面的意见……”欧阳山立即展开调查,对不同的意见进行整理汇报。同时将研究室里书籍、杂志中关于资产阶级文艺理论和文艺观的资料,逐篇理出论点,插上标签,送给毛泽东参考。
除了欧阳山夫妇,漫画家华君武、刘谔、蔡若红,作家刘白羽、艾青、萧军,鲁艺老师何其芳、周立波、曹葆华等,在这个清冷的4月,都成了杨家岭毛泽东窑洞的座上客。
通过与诸多文艺界人士频繁而深入的交流,毛泽东对文艺工作者的思想感情、工作情况、思想倾向、文艺现状和延安的整体文化环境等,有了深刻的认识和思考。1942年5月2日,延安文艺座谈会在杨家岭中央大礼堂召开。会上,毛泽东高屋建瓴地阐述了党的文艺方针和文艺政策,明确提出了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方针,强调文艺工作者必须到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熟悉工农兵,转变立足点,为革命事业做出积极贡献。这为当时延安的文艺工作者,也为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乃至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无产阶级领导下的文艺工作者指明了方向,让文艺工作者真正成为一支强大的斗争力量。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中国人民取得了抗战的伟大胜利。但中华大地仍然无法太平。
在抗日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候,中共党内许多同志对于蒋介石是否会发动内战,认识并不清楚,为了克服这种麻痹思想,提高对蒋介石发动内战的必然性的认识,毛泽东于1945年8月13日在延安干部會议上作了《抗日战争胜利后的时局和我们的方针》重要讲话,提出“针锋相对,寸土必争”的正确方针。毛泽东说:方针不是凭主观想象随意提出的,“蒋介石总是要强迫人民接受战争,他左手拿着刀,右手也拿着刀。我们就按照他的办法,也拿起刀来。这是经过调查研究以后才找到的办法。这个调查研究很重要。”
因为对时局有清醒的认识,毛泽东未雨绸缪,将目光投向了东北。抗战结束后,毛泽东和中共中央调查研究发现,华南和江浙一带的大城市及交通要道已被国民党军占领,而东北则无国民党的一兵一卒,大城市及交通线由苏军控制,广大乡村和中小城市处在一片混乱中。在调查研究明确这一形势后,中共中央果断地制定了“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方针,扩大了解放区,建立了东北根据地,以摆脱敌人在战略上对我军长期四面包围的局面,打破蒋介石对解放区南北夹击和对江南解放军部队各个击破的计划。
针对大批干部和军队初到东北、地理民情不熟的情况,毛泽东及时地向东北局的广大干部发出了“注重调查研究,熟悉地理民情”的指示。进军东北的党、政、军广大干部纷纷深入农村,广泛开展调查研究活动,在此基础上建立了巩固的东北根据地。
正如毛泽东所预料,1946年6月,国民党依靠优势兵力对共产党解放区展开了全面进攻,解放战争正式打响。
通过对敌我双方力量、战略战术等情况的调查分析。共产党采用边打边撤的方针,将军队转移到山区以保存实力。
1947年,毛泽东在陕北研究指挥解放战争
随后近一年时间里,毛泽东指挥采取内线作战和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而不以保守或夺取地方为主的积极防御战略方针,充分利用解放区的有利条件,不断地歼灭敌人,逐步改变了敌我力量的对比。
国民党部队的全面进攻不仅没有消灭解放军的主力,自身的力量反而不断削弱。蒋介石不得不做出新的战略方案:重点进攻陕北与山东共产党根据地。
而此时的毛泽东,也正筹划着在黄土高原与国民党部队展开周旋。
1947年3月,为了诱敌深入,在运动中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中共中央主动撤离延安,转战陕北。在此期间,毛泽东穿行于30万敌军之间,身边只有几百名警卫。可就在这么小的编制内,还设了一个调查科。部队行军频繁,今晚住这个村,明天就可能到另一个村庄。可每到一村,不管时间多紧,科长慕丰韵都要亲自做调查,弄清这个村庄的社会情况。
每临战略转变,先行调查研究,这是毛泽东一贯的作风。1947年4月,毛泽东转移到靖边县王家湾(今安塞县)。不久,消息被占领延安的胡宗南得知,他立即命令军长刘戡率4个多旅,“快速偷袭王家湾,活捉毛泽东”。而此时解放军主力部队远在七八百里之外,王家湾附近只有一些零星的游击队。情势危急,周恩来、任弼时都劝毛泽东撤离,但没有经过调查研究,情况不明,毛泽东坚持不走。先后派出两批哨兵侦察敌情,都没能弄清敌人有多少兵力,有何企图,这让毛泽东一时无法决策。
从天明等到黄昏,边区政府终于送来准确情报。毛泽东据此分析:敌人想让我们向东去,因此在东边的大川里设下圈套。那我们偏偏往西。于是,毛泽东率领中央机关离开王家湾向西迎着敌人走,之后巧妙地将敌人引向北边甩掉,而中央机关却继续向西,安全转移了。
1947年4月,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率领中央机关离开陕北,来到河北阜平县城南庄。在城南庄一个多月里,毛泽东经常利用散步时间到群众家里了解情况,到田里和浇地的农民、放牛娃交谈,在石碾前和推碾的群众交谈。其间,他听取了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关于晋察冀解放区土地改革情况的汇报,当聂荣臻谈到在平分土地时,对地主、富农应一样看待,同样分给他们土地,使他们能自食其力,毛泽东深表赞同。随后毛泽东又召集附近阜平、曲阳、定县县委书记及部分区委书记参加的土改工作座谈会,广泛听取汇报。在反复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毛泽东起草了《1948年的土地改革工作和整党工作》,详细划定了进行土地改革的地区范围、所应具备的条件及具体工作步骤,要求各地必须善于分析具体情况,从不同地区、不同历史条件的具体情况出发,决定当时的工作任务和工作方法,并向全党提出1948年秋冬应依次完成的10项任务,其中第一项就是“乡村情况调查”。
同时,毛泽东还起草了《新解放区农村工作的策略问题》,即给当时已挺进大别山的中共中央中原局第一书记邓小平的电报。电报指出,像大别山这样的新解放区,暂不宜分土地,分浮财,只宜减租减息,使农民得到实益。在财政政策上实行合理负担,使地主富农多出钱,这样社会财富不分散,社会秩序较稳定。
考察实际情况后作出的灵活政策,使党得到了最广泛阶层的支持,从而为集中一切力量消灭国民党提供了有利条件。
1947年7月,解放军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反攻,接着不失时机地连续发动了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
在此过程中,毛泽东要求各战略区定期向中央提供全面报告,以此作为调查研究战局、合理决策的依据。打仗紧张,林彪拖延不报,毛泽东连电催促,还表扬及时报告的邓小平。
与时同时,毛泽东指示各地下党组织积极在当地开展调查研究,收集敌情。以上海为例,当地地下党通过所有基层支部对政治、经济、组织各方面的情况展开全面调查,之后由地下市委汇编成《上海概况》送交解放区。其中对国民党驻军、特务机关、武器、物资仓库的情况及警官、特务分子的经历和地址等情况的收集,有力地配合了上海的解放和接管工作。
而在日后解放战争胜利、解放军接管城市时,各地进行干部轮训,学习资料大多也是调研报告。其中华东局准备的上海社情资料,有数千万字之多。如此细致周全的情报准备,为解放军顺利“进城”提供了有力保障。
纵观毛泽东戎马倥偬的革命岁月,调查研究始终贯穿于他的每一项决策。作为毛泽东思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调查研究思想是中国革命取得成功的制胜法宝,为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及党的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创立,做出了巨大贡献。在调查研究过程中,毛泽东强调“没有满腔的热忱,没有眼睛向下的决心,没有求知的渴望,没有放下臭架子、甘当小学生的精神,是一定不能做,也一定做不好的”,“必须明白: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这也成为毛泽东群众路线的深刻注解。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调查研究工作。习近平在一系列讲话和文章中提出了“调查研究是谋事之基,成事之道”的论断,深入阐释了调查研究的意义、内涵、要求、方法等,形成了系统的调查研究思想,并且身體力行地深入基层调研,为全党做出了表率。中央政治局出台的八项规定,也把“改进调查研究”摆在第一位。我们有理由相信,基于唯真求实的调查研究的正确决策,必然会引导我们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决胜千里、无往不利。
(责任编辑:叶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