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我在《西湖》杂志发了三篇小说,之后《山西文学》“步履”栏目的编辑顾拜妮找到我,说要约稿,印象中她比我小很多,但出道很早。
大约过了半个月,我问她看得怎么样,她回,其中有几篇她需要仔细再看。我一方面觉得小姑娘挺认真,另一方面也觉得有戏。不知为什么,她说“细看”的时候我总像看到她拿起了放大镜,在仔细检查我的小说。紧接着没过几天,具体意见便传来了。她说了很多,最终一个意思,还是不用了。我也没当回事,而至于她说的那些意见,更是不以为然。
那段时间我手里有个写了一半的小说,写作过程断断续续的。加之那会儿夏天来临,总想着出去游泳、喝酒,也就放下了。一天无意中重新拿起来再看,于是就决定把它写完。我集中精力,几天后完成了,再次发给她,同时说:“再来!”她赞叹地回道:“坚强。”我说,也谈不上吧。确实,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写小说本是我喜欢干的事。这篇小说顾拜妮的反馈很快。她说,写得不错,并又提了几点意见,让我参照着修改。我对照着这些意见回去再看原文,终于眼前一亮:她说得确实很对。
所谓写作,是不断发展的一门手艺。心明眼亮者看到前人和自己的闪光处,于是归纳总结,遂成技巧。比如我们说A,但不是直接说,而是迂回着说B,B会推导出A。具体说,一个人很悲伤,平庸者只会说出“悲伤”一词,而有技巧者则会说一件事或几个动作,通过这件事或动作得出此人很“悲伤”——通篇,他可能根本不提“悲伤”二字。这就是技巧。而如果你问我为什么会有这种优劣差别,即为何迂回者为妙,我也只能说,这是一种关乎人“接受本能”的规律,就像电影中的蒙太奇,画面的种种剪切你自然能够看懂,说不上为什么。所以写作者,应该了解这些规律,或是发现一些新的规律。
这就是这篇小说带给我的心得。
以前我的写作全是凭借本能,直抒胸臆,有如在雾中前进。通过这篇小说的修改,我再次下笔时变得更加理性,一笔一笔地写下来似乎有根有据。我们一再说写作中的“控制”,我想这就是吧。也许我依然处在另一场大雾中而不自知,等待着自己幡然醒悟,那也只能继续走下去看了。
具体说到这篇小说《湛蓝无比》,那确实是以我今年去世的一个亲人的故事作为蓝本。真实的故事远比小说呈现得复杂、多面,可惜我无力面面俱到,只是让文字像流水一样自然流淌下去,流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了。小说写完,也包含了我的遗憾。我想这就像画画,有人适合画大画,有人适合画小画,也许我的尺寸就是这样。曹寇评价我的小说,说我写出了“情感的遭遇”,他的话点明了我,所以我“逆向思维”又找到更多“情感的遭遇”。《湛蓝无比》无疑身在其列。虽然我的生活简单,但说到情感遭遇,还真是有不少。前一阵和一位前辈喝酒,他说,就是因为你没什么生活,所以才能写出更多。他的话颇具深意。
故事中的“我姨”,我对她的感情十分复杂。我想一切正是源于自己太敏感了。这样好吗?在现实生活中,肯定不好,但对于写作,可能又是好的。
面对亲人的离世,人们的境界都會在一段时间内有所提升,或高或低,正像马儿看到了鞭影,或是感到鞭打的疼痛。记得那天深夜我妈给我发来微信,说:“穿好衣服了,已死了。”当时我只有一个感觉,人命轻贱啊,人命轻贱。之前那么激烈的挣扎,那么痛苦的叫喊,到头来无非这轻轻地一死。都过去了,我想“姨”肯定也解脱了。无论她现在在哪里,回望前尘,她会看到我们曾经有一份缘,一起在这人间上演了一出戏。她定会一笑了之……
最后,在编辑的严格要求下,这篇小说改过几遍,题目也讨论过好几个。最终定名《湛蓝无比》。过程虽有些曲折,但它却让我收获了很多,而我也第一次意识到,文学编辑是一个专业素养很高的行当。此刻,我在为自己当初的狂妄而羞愧。同时也让我觉得,当今的文学充满了挑战,充满了希望。
佟琦,1980年生于北京,先后毕业于人大附中、兰州大学。二十岁时开始写作。天资一般,悟性尚可。平日读书、写作、喝酒,但认为读书不是通向真理的唯一道路,又不知还有什么。闻道则喜,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