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头,又有好事儿了!一个领导出了本诗集,明天9点在我这儿开这本书的研讨会,你这个诗坛领袖还得作中心发言哪。”诗协侯主席打电话来时,余采正瘫在沙发里玩着手机游戏。
“小猴崽子,这算什么好事儿,又折腾人。我没空!”余采其实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不行,你必须来。这个主儿是税务局长,文联主席亲自参加,你得来给我撑门面。会后的安排超出你想象,听说有市面上见不到的好酒,咱们好好喝几杯。”这个小侯是在一起厮混了十几年的诗友加酒友,比余采小几岁,他算是捏准了老余的七寸。
书马上快递过来了。只看了一页余采就知道成色了,全都是连“老干体”都算不上的顺口溜。可人家显然不是花钱买批评来的。把书往垃圾筒一丢,余采还是习惯性地叹了口气。
“这是税务局的戴局长。不是代理的代,是穿戴的戴。”
一进门,余采感到一个白白胖胖的高个子老头像一座山一样横在眼前,小侯继续介绍:“这是本地诗学泰斗玉怀子余采老师。”
“让侯主席这一介绍,我觉得我也姓戴了,叫戴高帽,他是成心折磨我。”适度地调侃,更是余采的擅长。
“玉老师,久仰大名,请坐请坐。”
玉什么玉,我姓余。连名号都分不清,这人跟他的诗一样没营养。握着那只白胖的大手,余采在心里嘀咕着。等到发言时他却是这么说的:“拿到这本书,我一口气读了三遍。太好了,写得太好了!”余采干咳了两声,以示重要,然后继续发言,“总体来说,这个书有三个特点,一是有思想性,二是本土化,三是有时代感。下面,我说说这三个方面在诗词创作中的重要性……”
结束了发言,余采就开始看热闹了——他的手机担当起了会场的主角,又是拍照,又是录小视频,忙得不亦乐乎。后面一干人等的发言,被小猴崽子规定为每人不超过五分钟。会议体面而热烈,余采在微信朋友圈里同步播报,既有静态,又有动感,既有场面又有细节,细腻传神。向饭店走去时,小侯直捣鼓他的腰眼,小声说道:“口才越来越好了,一会儿我好好敬你几杯。我发现了,参加研讨会的不是你,是你的手机。”
“嘘!手机研讨会,哥玩的是时尚。”余采狡黠一笑,把手指压到唇上。
果然是大餐,在全市唯一的五星级酒店设宴。果然是好酒,一箱美国空运来的什么大牌白酒端庄肃穆,两箱据说是苏联什么牌子的红酒沉静妩媚,密密麻麻的树桩子一样的德国啤酒也在努力抢风头……
高大上啊,拍照,得先拍照。往朋友圈里传照片时,余采还附上他抽空在手机上敲出来的几句诗:“此物来时不用求,文人一聚助风流。陶然已忘谁为客,饮罢清欢再饮愁。”
戴局长开始提酒,余采把手机放下。
“感谢文联、诗协给我举办这么高水准的作品研讨会,特别感谢玉老师的精彩讲话和对我的殷切鼓励,我先敬三杯。看得起我老戴的,一起干!”
“敬你,来,咱哥俩再干三杯。”这美国白酒挺冲,但一杯落肚,余采就觉得一顺百顺了。
“玉老师,尝尝红酒,这可是世界第一品质,比法国的波尔多什么的强百倍。来,为诗干杯。”戴局长回敬过来。姓玉姓余,余采瞅了他一眼,懒得解释,还是喝酒吧。这款红酒是真好,不藏不扬,不滑不滞,一杯三百块,今天咱也土豪一把,一杯接一杯。然后是大家纷纷来敬,数不清的德啤把余采淹没在泡沫之中,他享受这种时刻。喝高兴了,余采必然要唱,他那口谭派老生可不是吹的……
被冻醒时,余采发现自己睡在家楼下的走廊里。天光微起,他趔趄着爬起来拍了两下身上的灰按了电梯。一进电梯就看手机是他的习惯,可是,浑身上下摸遍了也没找到。丢了手机仿佛是丢了性命,余采蹲在电梯里不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