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消失的日本

谢尔盖·马努科夫

   人口統计学家预测，2053年日本人口可能下降到1亿，2065年下降到8800万。日本14岁以下的人口现在正以每100秒1人的速度消失。

日本的人口问题引发了一系列经济和社会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劳动力短缺，以及人口老龄化给国家养老体系带来的巨大压力。日本政府和企业都在努力寻找摆脱困境的出路。例如，越来越多的日本企业返聘退休人员。人口统计学家建议日本政府延长退休年龄。日本政府决定改变移民政策，向外国劳工敞开大门。但有学者认为，日本需要的不是移民，而是技术创新和自动化的普及，以此填补劳动市场的空缺。

 尿不湿纪录 

2017年，日本的出生率降至1899年以来的最低水平，这已是日本历史上第二次出现出生人口不足100万的情况，且死亡率达到了战后最高水平。2017年，日本有94.6万名新生儿，134万人死亡，即人口减少了39.4万。

2017年，日本的死亡率超过出生率，比2016年增加了3%。日本国家人口和社会保障研究所的研究员称，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日本将面临逐渐消失的威胁。日本每5年进行一次人口预测，而每次新的预测结果都比前一次更糟。2017年，日本统计局（Statistics Bureau of Japan）统计日本人口约为1.3亿。人口统计学家预测，到2053年日本人口可能下降到1亿，到2065年下降到8800万。日本14岁以下的人口现在正以每100秒1人的速度消失。“如果日本儿童的数量以这样的速度持续减少下去，”东京大学经济系吉田博教授说，“3011年将是日本人最后一次庆祝儿童节。”

全球人口的平均寿命在持续增加。日本卫生部、劳动部和福利部称，日本男性和日本女性的平均寿命位居世界前列。2016年，日本男性的平均寿命增至80.98岁，日本女性则高达87.14岁。专家预计，到2065年日本男性的平均寿命为84.19岁，日本女性则为90.93岁。

日本老人的数量正在不断增加，2017年比2011年增加了3.7%，预计到2050年将增长近40%。如今，26.7%的日本人年过65岁，而在美国，65岁以上的老人仅占15%。2017年秋，90岁以上的日本人的数量首次超过了200万，在1.27亿日本人中有6.8万名百岁老人。日本百岁老人的数量居全球首位，在平均每10万人中，日本有4.8位百岁老人，而美国仅有2.2位。

1963年日本登记在册的百岁老人为153名，1998年日本百岁老人的数量已超过1万，而真正的剧增发生在近些年，在不到20年的时间里，增长了5倍！2009年日本百岁老人的数量已经超过4万人，2017年是日本百岁老人的数量连续第47年保持增长。这都归功于日本传统的低脂饮食习惯和低价的医疗、保健体系，以及日本政府发放的高额养老金。此外，自2011年以来，成人尿不湿的销量一直高于儿童尿不湿，且差距仍在不断拉大，也表明日本正在快速老龄化。

 允许哭泣 

日本政府为解决人口问题做出了巨大的努力，有些努力看起来似乎有些奇怪。例如日本三重县13位著名政治家不久前宣布支持一个项目——“我们爱孩子！”该项目于2016年启动，目的是通过改变公众对孩子哭泣的态度，以提高日本的出生率。

   人口老龄化是令日本政府最头痛的问题。

当孩子在公众场合大哭的时候，孩子的父母会对旁人感到非常抱歉，这是一种长期形成的社会氛围。政府呼吁餐馆、咖啡馆、商店和其他公共场所在入口处挂上“允许哭泣”的标牌。此前，日本一些地区无法容忍儿童噪音，地方政府为了不破坏公园的宁静，增建了托儿所，同时也缓解了日本学前教育机构短缺的现状。2017年4月，2.6万日本人在为孩子排队向托儿所报名。许多有孩子的日本人都认为，把孩子安排进托儿所比进入名牌大学更难。

三重县政府另一项间接提高出生率的措施是将成人的年龄从20岁调整为18岁。新规定将于2022年4月1日正式实施。1876年，日本将成人年龄规定为20岁，此后142年从未改过。此外，政府还将降低贷款年龄限制以及日本女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更改成人年龄不仅是为提高出生率，还是为提高年轻人在社会和经济生活中的活跃度。

“孤岛”

“外来劳工是真正的财富，”一家日本建筑公司的老板川仁对英国路透社记者说，“日本人口正在迅速老龄化，工人越来越少，建筑行业越来越难做。我们别无选择，我们需要为外来者敞开大门。”外籍工人在川仁先生的公司占到了一半的数量，如果没有他们，川仁先生将不得不关闭这家公司。

日本政府在处理外籍劳工的问题时非常谨慎，这对所有日本人来说都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历史上，日本不仅一直都对外来者保持警惕，还曾实施自我孤立的政策。由于2020年奥运会即将在日本举行，建设体育和基础设施需要大量工人，日本对外籍工人的需求开始不断增加。

2018年6月，日本政府宣布，对外国人开放5年的工作许可期限。在这期间，他们可以从事农业、建筑、酒店、老人护理和造船，如果试行成功，从业范围还将继续扩大。东京打算允许外国工人留在日本，但必须通过日语考试，通过者甚至可以带家庭成员到日本。尽管日本人对外来者的态度有明显变化，但仍然保持谨慎。他们仍担心外籍劳动力的涌入会破坏社会的和谐，加大劳动力市场的竞争，对本国文化传统产生消极影响。

“如果不改变对移民的态度，日本未来将处于危险之中。”日本国际交流中心的主任说。近年来，日本的外来人数稳步增长，2017年为128万人，大概占全国人口的1%，在过去的10年里增长了2.5倍（2008年为48.6万人）。截至2017年10月，在日本工作的外国人约有25.8万人，比2016年增加了22%，其中大部分是中国人，占29%。

日本放送协会（NHK）2017年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51%的受访者认为应该对外国工人进行限制，而1992年更有多达56%的人这样认为。许多日本人反对开放政策，但所有日本人都明白他们不能没有外国人。日本农业对外籍劳工的需求尤其强烈，目前日本的许多农场根本找不到本土工人。日本群马省一家农场54岁的老板泽浦宗次说：“这里有24名外籍工人，我们村为外来者发放了农业务工许可证。”但他强调自己只招技术过硬的外籍员工，以免发生当年那样的事情：90年代初日本经济政策改变，很多日裔巴西人持着特别务工许可证回到日本务工，但是由于没有足够的技能，在2008年经济危机中失去了工作，不得不再次从日本返回巴西。

但就目前来看，日本政府还是没有真正打算向外国人敞开大门。难民统计数据证实了这一点，2013年东京同意接受6个难民，2014年11个，2015年27个。2016年1.1万外国人请求日本政府允许他们居住在日本，但最终只有28人获得了难民身份。2017年，请求居住权的难民人数同比翻了一番，共计约2万人，但最终能留下来的比例只有1‰。

此外，日本开始面临一个欧洲国家早已非常熟悉的问题：外国人难以融入本土。明治大学移民领域的专家山脇启造教授称，外国人移民日本最大的障碍之一就是语言。政府希望通过开设日语学习课程来解决这个问题。

 青年的“无性”生活 

   为解决人口问题，日本政府提倡让婴儿在公共场所哭泣。

“无性”的日本人正迅速变成与相扑、清酒和富士山一样的国家名片。日本年轻人在性生活方面有很大的问题。日本全国人口研究所2016年进行的一项研究显示，70%的日本男性和60%的日本女性没有性伴侣。同时近42%的日本男性和44.2%的日本女性毫不掩饰地说对性不感兴趣，甚至感到厌恶。日本2010年的统计结果显示，36.2%的日本男性和38.7%的日本女性性冷淡。

“日本出生率下降的主要原因无疑是，日本年轻人不愿发生性行为。”日本家庭计划协会主席北村邦夫说，“再加上老年人口不断增多，人口比例严重失衡。无性已婚夫妇的数量也在增加，每月他们性生活的平均次数都不到一次。”

自民党干事长二阶俊博表示，日本当年经历了二战，当时国内的发展跟现在根本比不了，但是即便是那个时候也没有人不要孩子。现在，日本正在与老龄化和人口减少做斗争，这种情况之下，反而有妇女认为没有孩子会过得更好，这种想法真的太自私了。为了让每个人都追求幸福，我们就应该让女性生很多孩子，只有这样国家才能繁荣和发展。

安倍晋三亲信、自民党总裁特别助理萩生田光一认为，女人一定要生孩子。议员加藤宽治则提出，每个家庭至少要生3个孩子。但也有不少政客与安倍晋三持一样的观点，认为结婚生子都应该由个人决定。安倍晋三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和妻子也没有孩子。

 拥挤不堪的最后一班列车 

   日本企业正努力寻找代替老龄工人的劳动力。

要改变整代日本年轻人对工作和生活的态度是非常困难的。日本年轻人花在工作上的时间越来越多，花在社交生活上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努力工作也只是为维持基本生活。日本人平均每天工作16小时，且日本女性在工作时长上正在迅速追赶男性。大多数日本年轻人都把家庭生活推到第二位甚至更靠后的位置。

2016年10月，学者们对1万日本年轻人的工作状况进行调查后发现，20%以上的受访者每月至少加班80小时。相比之下，美国加班人口仅占总劳动人口的16.4%，他们一周的工作时长平均为49小时。因此，在日本有一个惊人的事实：最后一班列车也拥挤不堪。日本年轻人普遍回家晚，每天都处于睡眠不足的状态;早上又起得很早，匆忙赶去上班。

2015年，一个24岁的日本女白领在一个月内连续加班了105小时后自杀。工作的紧张状态迫使这位年轻的女孩从宿舍窗户跳出。在日本，此事件不是个例。此后，日本政府颁布了一系列章程，一再强调休息的重要性，提倡按时离岗，每周至少休息一天。一些日本企業规定，员工每6个月至少要休息5天。此外，为了让员工回家，一些企业晚上10点强制为办公室熄灯。

随着养老金领取人数的增多，养老体系的负担也在加重。目前将日本的男性和女性的退休年龄都提高至65岁的政策还在讨论中，因为政府很清楚这项措施不会受到日本民众的欢迎。但让领取养老金的人可以继续工作，不仅可以减轻养老体系的负担，还能填补短缺的劳动力。

日本企业也在积极响应政府的号召，越来越多的日本公司允许员工退休后继续工作。2016年，大概每4位退休人员中就有1人（23%）被返聘。如此高的数据，G7集团的其他国家都无法与之比拟。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调查数据显示，在美国，退休后仍继续工作的人数占总劳动人口的19%。

 老年窃贼 

日本人口老龄化导致日本人的生活和心理发生了重大变化，主要表现在对老人的态度不像以往那么尊敬。在日语中，“弃老山（ubasute）”这个词已经存在很多个世纪了，它过去被翻译为“摆脱祖辈”，如今这个词表示年轻人把年长的亲属送到疗养院或其他机构，实际上就是放弃供养他们。这种现象出现的原因并不是年轻人变得无情和自私，主要还是他们确实无力赡养老人。当然还有其他原因：不得不照顾老人的年轻人自己的寿命也在增加，他们自己也开始步入老龄，也需要他人的照顾。到目前为止，这种趋势还不能称为普遍，社会工作者称2017年这类案例有几百例，然而令人擔忧的是，近年来这个数据一直在稳步增长。

“弃老山”引发了另一个问题：老年犯人的数量迅速增长，监狱几乎已成为老年独身者最好的养老处所。在日本，几乎每5例违法行为中就有一例是老年人犯下的。老年人的违法行为大多数是偷窃，最常见的是在商店里。老年窃贼不同于年轻窃贼，他们喜欢实用的物品而非奢侈品，偷窃物大多数是食物和衣服。70%的老年偷窃犯偷的都是食物。老年犯人给看守们带来很多麻烦，甚至需要专人为他们洗澡和穿衣。

   日本百岁老人的数量持续增长，而这要归功于日本传统的低肪饮食和低价的医疗、保健体系，以及日本政府发放的高额养老金。由于缺人照顾，有些老年人被迫独自生活，有些甚至选择监狱作为自己的养老处所。

专家称，日本监狱羁押的条件太好，以至于大多数老年犯人不愿被释放。被释放后他们通常还要照看年幼的亲属（但近年来“弃老山”现象极大地影响了这个传统），入不敷出，或只是因为孤独，使老人盼望回到监狱。

在日本入狱很容易：在商店偷三明治就会被监禁两年。老年窃贼对这种严厉的惩罚非常满意，这意味着他们还可以得到两年的免费住宿和免费食物。6年前的东京，老年盗窃犯人数首次超过了少年盗窃犯：65岁以上的盗窃犯有3321人，少年盗窃犯有3195人。可以说每四个小偷里就有一个老年人。

1989年，日本政府开始对窃贼的年龄进行调查，当时东京只有336名老年窃贼被捕。1999年全日本有1万名老年窃贼被捕，2004年2万名，2013年高达3万名。

负责照料老人的日本年轻人数量不断减少，被迫独自生活的日本老年人的数量不断增多。有时候他们默默死在了自己家中，直到尸体腐烂才被邻居发现。有些老人跟邻居约定，如果哪天早上窗帘没有拉开，就说明他已经不在人世了。91岁的伊藤千代子对《纽约时报》的记者说：“如果我的窗户紧闭，就意味着我死了。”

[译自俄罗斯《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