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菲
荔枝,有一个诗意的名字——“离支”。荔枝枝木异常坚硬,采摘果实的时候只能用刀将树枝砍去,有“离树之枝”的意思,“离支”(亦作“离枝”)之名由此而来。离支,其与母树分离时经历的一番分筋错骨会给人一种伤感、别离之意,所幸第二年新生的枝条会生出更多的果实,整棵树又变得生机勃勃。
荔枝的果实呈半透明凝脂状,味道香甜,是水果中的翘楚。荔枝作为岭南果品,常常被文人的笔墨青睐。我们最熟悉的是杜牧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唐玄宗为了博得杨贵妃一笑,令快马日夜兼程将荔枝送往长安。自此以后,荔枝被与皇权、岁贡等政治意象捆绑在一起进入诗歌,甚至出现了一种独特的诗歌——“讽荔”诗。当然,在中国古代的诗歌中,荔枝,特别是岭南的荔枝,不仅仅作为祸乱之源的意象存在,还包含了诗人强烈的政治“感遇”和豁达情怀。
古代,岭南被中原人视为蛮夷之地。生于岭南的张九龄,远离政治中心,心里难免有些自卑,他试图通过自身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张九龄心中藏有远大的政治抱负,渴望被人赏识,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于是,他将这种情结寄托到小小的荔枝身上,“不丰其华,但甘其实。如有意乎敦本,故微文而妙质。”(《荔枝赋》)如果荔枝本身非常普通,又生长于这样偏远的地方,不能被人们赏识也就在所难免了,但荔枝是“百果之中,无一可比”(《荔枝赋》),仅仅因为生于偏远之地而不被人所周知,这与张九龄的个人经历很相似。在这里,诗人将自己的人格精神与力量投到了小小的荔枝之中。然而,荔枝的这种人格象征意义只打上了张九龄一个人的烙印,在后世并没有引起广泛的回响。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岭南荔枝在文学上被人熟知,是因为苏轼。绍圣元年,苏轼被贬惠州。苏轼了解惠州的风物之美,其中荔枝便是他喜爱之物,在《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荔枝叹》《新年五首》《和陶归园田居六首》等作品中都写到了荔枝。“荔子几时熟,花头今已繁”(《新年五首》),荔枝刚刚开花,诗人就希望荔枝赶紧成熟,这种迫不及待的心情,如果不喜爱荔枝是不能体会的。“海山仙人绛罗襦,红纱中单白玉肤。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殊。”(《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荔枝外皮鲜红色,果肉乳白色,苏轼认为荔枝的外表就已经倾国倾城了。在苏轼的笔下,荔枝不仅外形美好,口感更是绝佳,如果日日有荔枝为伴,那么仕途上的波折和贬谪生活的枯燥在苏轼看来都不算什么了。贬谪意味着仕途不顺、官场失意,岭南在当时一直被认为是山岚瘴气之地,对于一般人而言,即使再美味的荔枝,被贬时也会食之无味。苏轼来到岭南以后,却能够以一种美食家的心态来品尝荔枝,甚至亲手种植、采摘荔枝,并发自内心地赞美荔枝,这种豁达的心境,绝非一般人所能达到。
广府诗人谭莹是一位生于斯、长于斯的真正的岭南人,一生浸染岭南风情,其《岭南荔枝词》是一本专门写荔枝的集子,营造出一个充满岭南风情的诗性空间。“霞村珠林今若何,岭南从古荔枝多。凭君载酒村村去,绿叶蓬蓬隔一河。”岭南荔枝林风光别有一番风情,诗人还原了树在河边、过河入林的岭南荔林原貌,给人一种漫步其中满目皆是绿叶红果的景象,让人心生愉悦之感。《岭南荔枝词》从荔枝本身的形色味、岭南荔林风光、岭南荔农的特色农事等方面,全面展示了荔枝带来的独特的原生态风情,是咏荔诗的集大成之作。
“果之美者,厥有荔枝。”荔枝作为岭南果品,早已融入岭南人的生活,与岭南风情巧妙地融为一体,成为岭南文化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荔枝本是中性之物,它所呈現的风情取决于诗人的感悟方式。千百年来,小小的荔枝在不同的文人笔下呈现出别样的情思,丰富了岭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