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志田
我再次踏入这所深山里的农村中学校园,是在四十年之后。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天,我们正在校园旁边的一小块空地上滚铁环、打石子、单脚斗鸡自寻开心。老师挥舞着铁锤使劲地敲着一块用铁丝吊在樟树上的锈迹斑斑的铁片,“当当当”的铃声一下子打断了我们的兴致。我们不情不愿地走进教室,好像觅食的鸡被赶进了鸡埘。教室里本来有四个窗子,但其中一个窗子破烂得实在不像话,老师就自作主张用砖把它砌死了。冬天里呼呼的北风从另外三个窗子往里灌,吹得我们像在旷野中毫无遮挡的小草一样东倒西歪。墙壁大多已经剥落,黄土黑灰混在一起,显示出一种年代久远的老成模样。墙体已经开了几条拇指宽的裂缝,可以清楚地看见有树干正在费力地拉扯着泥墙,好让裂缝不再扩大。
其实我口中的学校不能完全称为学校。它原先是一座祠堂,在破“四旧”的时候被清空了。后来乡里要办教育没有校舍,只好拿它来充数了。一走进阴暗潮湿的教室,听着代课老师讲课,我们的心情也跟着发霉。代课老师教语文,还教过历史、政治、体育,哪科少了老师她就教哪科。她恪尽职守地在课堂上尽可能多说,不给我们留一点儿插嘴的机会。鲁迅原名周树人对不对?鲁迅是无产阶级革命家对不对?闰土就是封建社会农民的代表对不对?闰土麻木不仁对不对?……我们不知道她是问我们呢,还是问她自己。一节课下来,我们的脑袋里只剩下无数个“对不对”在横冲直撞。
虽然校园是这样破烂不堪,教学质量也不尽如人意,但它是山里孩子唯一能筑梦的地方。没有学校就永远没有梦想,就没有通向山外、通向未来的路径。少年的脸上当然是没有皱纹,但我们心里的忧愁却像大山的皱纹一样深重。每学期十几块钱的学费像一把悬在头頂上的利剑,随时可能会掉落下来,斩断山里孩子的学习生涯。我家也非常贫困,除了种几亩稻田和一小块地获得微薄的收成外,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而爷爷身患重病几乎没有钱治疗。每天上学看到父母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我像做了贼似的心虚,总是慌张逃走。好在最终有了我舅舅的资助,我才得以完成学业。
四十年后,我跟随市教育局的同志到罗霄山区的农村中学调研。让我惊喜的是,山区里每一所农村中学都气派堂皇。这些设计理念领先、设施一流、功能齐全、环境优美的省级标准化学校,如一颗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罗霄山脉的崇山峻岭之间。市教育局的同志介绍,农村中学的校园大抵经过三次大的变迁。第一次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时普及初等教育、九年义务教育,党以重教为先,政以兴教为本,举全国之力兴办教育,基本解决了校舍问题;第二次是新世纪初,国家大力改造校园校舍,进一步完善硬件、软件设施,如“农远工程”就惠及千万农村中小学;第三次是党的十八大以来,义务教育标准化教学点建设被纳入省政府重点民生实事项目,省、市、县三级政府均成立领导小组,把标准化教学点建设作为一把手工程,促使农村学校的面貌发生了历史性巨变。
如今,我的母校就是这些省级标准化学校中的一所。在校园转了几圈,除了几棵年代久远的樟树,我再也找不出母校四十年前的一丝痕迹。
(作者单位:攸县新市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