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霖
抗战诗词要真实可信
日本侵华的残暴杀戮,中国军民的全面反抗,尤其是从1937年卢沟桥事变到1945年8月,全面的、大纵深的、长期的战火,在中国大地燃烧。这一时期的抗战诗词,表现出了不畏强敌、敢于亮剑的中国军人之魂魄,也体现了它的纪实性和战斗性。我在网上,读到桂林曾公岩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男儿卫国身先死,马革裹尸骨也香。”上款是“西历一九三九年抗日负伤留桂纪念”,下款为“张壮飞题”。这一帧石刻,出自一位抗日负伤战士的手笔。1939年的桂林,经常遭到日机的轰炸,但日寇的铁蹄尚未能踏上这块美丽的土地。所以,在前方受伤的战士还可以来到桂林养伤。即使在养伤的时候,他们也仍然保持着高昂的斗志。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会立即返回前方,继续战斗。纵然有一天为祖国为人民而牺牲了,那也是“马革裹尸骨也香”。这样的话多么豪迈!然而,这句话同时也是悲壮的,抗战期间有多少中华儿女“马革裹尸”?又有多少人伤残?经过中国历史学家多年研究考证、计算得出,中国军民伤亡共3500多万人。抗战的胜利是八年的艰难困苦和流血牺牲才换来的,我们的胜利是完胜,也是惨胜。因此,抗战诗词不可像有些抗战电视剧一样,让人感觉抗战很轻松。我曾经写过许多抗战题材的诗词。都遵循一个原则:真实可信。例如《全民族抗战》:“咆哮黄河狮吼声,忍观国破血还倾。勇挥利剑斩蛇断,敢向烽烟提首行。加固太行为掩体,挪移秦岭摆雄兵。因缝浴火红旗洞,一片朝阳作补丁。”全民族抗战的前提是,全国受到日本的侵略。曾几何时,日寇铁骑侵凌之下,国土沦亡,山河破碎,兵荒马乱,百姓流离。诗的首联“咆哮黄河狮吼声,忍观国破血还倾。”正是从宏观上说出抗战初期国家的危难情景。看到这种情景,“黄河”发出了雷鸣般的“狮吼”之声。“勇挥利剑斩蛇断,敢向烽烟提首行。”道出了中国军人不畏强敌,敢于“提着自己脑袋”去冲锋陷阵的视死如归之决心,以及保卫祖国和人民的坚强意志。“加固太行为掩体,挪移秦岭摆雄兵。”这是一个形象的比喻,试想,连太行山都要“加固”成“掩体”,连秦岭都要为摆雄兵而“挪移”,还有什么力量不可以动员来参战呢?终于,八年抗战胜利了。可是,我们的胜利是经过了全民族的浴血奋战和浴火重生才实现的。抗战胜利那一天,我们高高飘扬的红旗,已是千疮百孔。这时,火红的太阳出来了,正好和红旗的弹洞重叠在一起,火红的太阳重新将红旗“补好”——“因缝浴火红旗洞,一片朝阳作补丁。”这是真实的,诗中的艺术真实来源于现实的真实。
张冠李戴的梅花诗
我的剪裁本中有一则《梁实秋写梅》,是宏图先生1991年发表在《瞭望》杂志12期上的文章。文章说“梁实秋氏赞‘四君子曰:‘梅,剪雪裁冰,一身傲骨;兰,空谷幽香,孤芳自赏;竹,筛风弄月,潇洒一生;菊,凌霜自得,不趋炎热。于梅,梁氏似情有独钟。”梁实秋的确爱梅,一生坚持画梅写梅,不过,文章说的一首诗却是张冠李戴了。文章中有一段是这样的:“梁氏爱梅之心,年既老而弥坚,尝画梅并题诗赠马逢华,诗云:‘写梅未必合时宜,莫怪花前落墨迟。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这首诗我也非常欣赏,并相信是梁氏的作品。直到几年后读袁枚的《随园诗话》,才知道它是清代通州人李方膺的作品,名为《题画梅》。不知是我自己理解有误,还是宏图先生没有说明白,总之有十余年时间,我都把它当作梁实秋的作品加以欣赏。
我对诗认识的四个阶段
我对诗的认识,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诗是一般喜好,可有可无。第二阶段,诗是生活的一部分,有了诗,生活丰富多彩了。第三阶段,诗是生命的一部分,有了诗,生命才更有价值和意义,生命中已经离不开诗了。第四阶段,诗是灵魂的一部分,生命会有终结,而灵魂不会,好的诗是焚烧思想留下的舍利,会永远留在世上。古诗也说过,世有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当然,“立言”有四个层次:个人记忆、群体记忆、国家记忆、民族记忆。而真正的此“立言”,是指某些精典作品进入“民族记忆”。这谈何容易。我们虽然悟得到,但却很难做得到。
景实为经、想象为纬
诗,有一种基本模式:景实为经,想象为纬,构成诗的意境。情感和语言是诗的色彩。如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再如《望星空》:“星子繁多有序难,此间行运令魂牵。南箕地位因何定,北斗神形费我参。若个飞临黑洞外,几枚流放地球边。太阳卫士如更换,谁把忠诚第一关?”
诗,永远不会是一种或两种模式,但这一种模式是存在的。我把这种模式提出来的意义是要告诉大家,诗不只是语言,也不只是思想,诗的景实和想象才是最重要的。
诗题宜小不宜大
有人寫诗爱用大题目,以为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大的题材或内容。其实未必,鲁迅《自题小像》一诗,是一个接近“无题”的小题目,却说出了极其丰富的内涵和极其高大的精神:“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这首诗倾吐了作者内心蓄积的爱国感情,叙述了自己爱憎的原因,同时流露出“同胞未醒”的苦闷忧虑,更表达了为国献身的精神和同帝国主义列强斗争到底的决心。所以,诗题宜小不宜大。
(作者系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著名诗人、诗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