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斗考鉴

王军云

渣斗——一个历史悠久、出身不俗、器形端庄、存量不小的收藏器物品类，特别是清朝到民国年间，上至皇宫贵族，下至普通人家，渣斗广为人们喜爱、陈设、把玩。权威资料显示，慈禧老佛爷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渣斗发烧友。

可是，这样一种原本很不错的藏品，却一直没能得到应有的关注。究其原因，主要源于长期以来人们对它们“身世”和“功用”的误解——出身于唾盂，是盛放“唾余之物”的。但这确实是冤枉它们了。唾盂与渣斗，从一开始就是两种不同的器物。唾盂的出现要早于渣斗，安徽阜阳双古堆西汉墓就出土过带有“女阴侯唾器”铭文的漆唾盂，瓷质的唾盂在六朝墓葬中也时有出土。早期瓷唾盂以越窑产品居多，造型为洗口或盘口，短颈，丰腹，平底，一般配有盖子。而渣斗大概出现在南北朝后期至两晋时期。现在出土的渣斗实物唐代居多。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唐代白釉渣斗，胎质，釉色，造型，均属唐代白瓷中的上乘之作。这一时期渣斗的基本造型是口部外撇呈漏斗形碗状，扁圆腹，平底。北宋时期的渣斗颈口虽变大，但高度缩短，腹部收敛，口部外撇呈浅盘状，比例更突出，器式更为优美，以北宋的定窑白釉划花渣斗及耀州窑青瓷刻花渣斗为代表。考古部门从北宋墓中出土了一件铜质渣斗，渣斗内留有残茶，由此人们断定，这些渣斗是茶具，是用来容纳茶渣的。

从形制上来说，早期的渣斗与唾盂确实有些相似，它们之间可能会有形制借鉴的关系，但从功用设置上一开始就是有区别的——唾盂的颈口大，便于承接唾物，设置盘口可以加盖；而早期渣斗则有大敞的撇口，但颈口则非常细小，利于滗茶分水。

任何一件什物的出现、发展与消亡，都离不开特定的社会背景与人文风尚。渣斗之所以发轫于南北朝并在唐宋之间兴盛，是与当时的饮茶习惯和精致讲究的氏族生活相关联的。无论是门阀氏族的宴饮娱乐，还是唐代的煎茶、宋代的点茶，都很具仪式感，茶具因此也就非常讲究繁复。在此期间，渣斗亦是众多茶器中的一种。随着元人南下北宋式微，宋朝上层社会那种纸醉金迷、奢华繁复的生活状态也被打破，饮茶之实尚在，但饮茶之式日简，茶具也跟着逐步简化，渣斗作为配属品，自然从茶具行列退出。但中国人历来要面子，“倒屋不倒架”，茶可以简单，餐桌还得要撑着，于是渣斗就从茶具绕上酒席，成为酒席宴上盛放食物残渣兼具摆设的物件。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三载有“酒市急须、马盂、屈卮、滓斗、筋瓶”。“滓斗”，就是现在所说的“渣斗”。元人孔克齐《至正直记·止筯》载：“宋季大族设席，几案间必用筯瓶、渣斗，或银或漆木为之。以筯置瓶中，遇入座，则仆者移授客。人人有止筯，状类笔架而小，高广寸许，上刻二半月弯以置筯，恐坠于几而有污也，以铜为之。”可以看出宋代大户人家的酒席案间，一定会用筯瓶和渣斗，材质为金属或漆木。渣斗从茶器到酒器，不但是一场从雅到俗的“沦落”，实际上更是社会变迁的投影。随着蒙古族人入主中原，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放饮宴，渣斗这种精致生活的伴生物，基本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唐宋以来，有很多窑场都烧制渣斗，比如北宋越窑、耀州窑、南宋官窑、龙泉窑、钧窑等。其间也是名品辈出。据载，故宫博物院成立前，故宫外朝的文华殿和武英殿曾开办过“古物陈列所”，其中有一个宋钧窑渣斗，约15厘米高，口径约25厘米，蓝色乳光釉，透着荧光似的优雅光泽，蓝中带红，几朵彤云般的海棠红，好像飘荡在蓝天中的晚霞，色调之美，非语言所能表达。

明、清时期，渣斗再次兴盛起来。在清代宫廷渣斗被称为“奓斗”。也已经基本摆脱了所谓盛放“唾余之物”的身份，收纳、陈设、把玩成为其主要功用。因此，它们经常被放置于床边和几案上，以备存纳细小什物兼或把玩。功用的变化引发了渣斗器形的变化，首先是体量变得越来越小了，一般只有十厘米左右，利于把玩；然后是器口都不再大角度外撇而是稍微外撇，甚至是直口，而颈则直上直下更加直长。材料更加丰富多样。除了各个窑口的瓷质渣斗，玻璃、金银铜锡及竹木牙角都被用来制作渣斗。

同其他瓷器一样，这一时期景德镇成为渣斗的主要产出地，不但烧制大量的商品渣斗，也承接宫廷和大型瓷庄的定制。闻名遐迩专供慈禧的“大雅斋”瓷器中，就有相当数量的渣斗烧制。据清宫“大雅斋”瓷器烧制相关档案记载：“照此样粉地花样海碗二十件，大碗三十件，中碗四十件，怀碗六十件 ，九寸盘子二十件，七寸盘三十件，五寸碟四十件，三寸碟四十件 ，長把羹匙四十件，奓斗四十件……”一次就烧制“奓斗”四十件，比其他实用器物从数量上一点都不少，可见慈禧对于渣斗的喜爱程度。据史载，大雅斋瓷器共烧制过两批，而每一批中又有若干单，分不同的式样花色，每一式样花色中差不多都有相当数量的渣斗。从故宫现存大雅斋的瓷器中，我们仍能看到这些渣斗，都很小巧，高只有8厘米，口径只有9厘米，完全是一种随身携带，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尤物”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渣斗在民间同样也受到了人们的喜爱和广泛使用。这从传世的数量可以看出。笔者收藏了几十只清代和民国的渣斗，虽是民窑，但比起其他实用器，无论是器形还是胎釉、画工都更加细致规整讲究。

基于上述所论，有必要给渣斗下一个新的定义：渣斗，又名滓斗、奓斗，是一种源于古代青铜器皿，器形如觚似尊，撇口、直颈、圆鼓腹，平底或覆喇叭底，由茶器、酒器进而发展为兼具小型什物收纳与观赏陈设把玩功用的瓷器品种。它同很多兼具实用与赏玩功用的什物一样，千百年来陪伴着人们的生活，方便着人们的用度，增添着人们的情趣，最终也丰富着人们的收藏。

编辑：刘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