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历铭
林莽,原名张建中,1949年生于河北徐水。1969年到白洋淀(安新县北何庄)插队,同年开始诗歌写作,为“白洋淀诗歌群落”和“朦胧诗”的主要成员。任职于中华文学基金会文学部和《诗刊》编辑部。出版过诗集、诗文合集、诗画集11部,编辑和主编诗歌选集、专辑几十种,撰写诗歌评论和序言等文章百余篇。现为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诗歌理论研究刊物《诗探索》作品卷主编。
很多人评价说,林莽是一个底蕴深厚、宽容善良、才情并重、值得信赖的诗人,我当然赞同这样的评价,同时觉得他还是一位传承与创新、自进与提携、忘我与大局的诗歌大家。
众所周知,上世纪九十年代主持《诗刊》下半月刊期间,林莽大力扶植、培养年轻的实力诗人,使《诗刊》焕发出青春的朝气。他鼓励青年诗人不断进步,对他们的成长倾注自己满腔的热情,诗界相当多实力诗人称之为亦师亦友的兄长,拥有良好的口碑。
当年他从诗刊社退休后,完全可以享受写作和绘画的乐趣,但他还是责无旁贷地接过《诗探索》的工作,继续从事尚未完成的诗歌事业。除了诗人身份,他是我见过的最卓越的诗歌活动策划人。在当下,有的人策划诗歌活动是指向自己的,或者是指向自己的小圈子,而林莽则不同,他的诗歌活动指向天下。
在《诗探索》作品卷工作期间,他继续提倡健康写作,不断挖掘、培养和提携新人,为诸多籍籍无名的新人提供展示的平台,使他们如虎添翼地活跃于中国诗坛之上。他把倍受关注的华文青年诗人奖恢复起来,又创建了诗探索年度诗人、中国诗歌发现奖、春泥诗歌奖和红高粱诗歌奖等诗歌活动,编辑出版各种年度诗选和诗歌合集,为年轻诗人提供展示自己和不断探索的机会。我曾试图劝他放弃劳心累人的工作,做轻松自在的自己,他说办好《诗探索》是无法推卸的责任,再难也要坚持下去。
数年来,我曾随他前往吉林、山东、江苏和上海等地参加诗探索诗歌活动,见证他与众多青年诗人促膝谈心,循序渐进地指导他们诗歌写作的情形。一般来说,诗人写作是需要时间的,像林莽这样无私奉献自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诗坛上并不多见。
林莽自身是一位杰出诗人,他以自己数十年丰富的诗歌文本不断完成对中国诗歌的贡献。同时,与同时代的诗人名家相比,他更具有传承和引领的意识和精神。或许是编辑职业的原因,林莽一直超越个人写作,把视野放到自身以外的其他诗人身上。仅称他是青年诗歌导师不够贴切,在廊坊师院举办的“林莽诗歌创作研讨会”现场,我的脑海里迅速闪现诗歌教育家、诗歌活动家、诗歌出版家等一系列的称谓,这些称谓对于林莽来说都不过分。“时间在消逝,生活在继续,我们总在尝试着认识这个庞杂的世界和我们自己。”林莽的诗人身份之外又与诗歌相关的大量工作,可能会遮蔽读者对他作品的认知,我却没有多余的担心,时间会让我们重新认识林莽诗歌文本的价值。
诗人张洪波曾说:“多年来,林莽默默地为中国诗歌特别是有关‘白洋淀诗歌群落、有关‘朦胧诗等做了许多工作,有些工作甚至是少有人知的。在这期间,他从没有张扬过自己,不像有些人,为了炫耀自己而不遗余力。我曾认为,林莽是一个因为种种原因被湮没了的人,我常常能感觉到,一件事(甚至是他一手操办的事)做下来,当大家回头再一次梳理的时候,他总会微笑着躲在人们的后面,他几乎是一个需要钩沉的人;而林莽又是一本厚书,是一本越读越有味道的厚书。”我认同这样的说法,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与林莽相识后,始终把他看作是诗歌创作上的兄长,他的存在是中国诗歌的一件幸事。
1969年,20岁的林莽去了河北水乡白洋淀插队,并开始早期诗歌写作,或许是为纪念那段刻骨的生活,1994年出版个人诗集时,他把这本诗集命名为《我流过这片土地》。在这本诗集中,林莽详细叙述了当时的情景:“白洋淀有一批与我相同命运的抗争者,他们都是自己来到这个地方。他们年轻,他们还没有被生活和命运所压垮,还没有熄灭最后的愿望。他们相互刺激,相互启发,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文化氛围。一批活跃在当代文坛上的作家、诗人都曾与白洋淀有过密切的联系。那儿交通不便,但朋友们的相互交往却是经常的。在蜿蜒曲折的大堤上,在堆满柴草的院落中,在煤油灯昏黄的光影里,大家倾心相予。也就是那时,我接触了现代主义文化艺术思潮。”林莽所说的这群人,就是今天被诗歌界熟知的“白洋淀诗歌群落”。
当年白洋淀曾是一大批诗歌创作者的集聚地,这些人多是来自上山下乡运动的知识青年,如根子、芒克、多多、宋海泉等人,也有一些前来白洋淀游历、访友和交流思想的同龄者,如北岛、江河、严力、郑义、甘铁生、陈凯歌、史保嘉等人。他们抄录、传阅马雅可夫斯基、普希金、叶赛宁、茨维达耶娃、聂鲁达、阿拉贡等苏俄及西方诗歌,明显受到外国现代主义诗歌的影响。他们的诗没有浸染当时的政治色彩,体现出知青们率真和叛逆的精神。
在白洋淀出身的诗人中间,林莽是独特的存在,他与芒克、多多、根子并不在一个村子插队,他的诗在癫狂年代里始终表现出独有的安静,其作品大多是内心独白的心灵诗篇,同时又具有印证时代或超越时代的诗歌精神。“心灵的闪光来自对什么的渴求/湖泊在黄昏的余辉中/是有一种欲望来自沉郁的岁月/一封信、一首歌、一个无言的请求//当我走过那些河岸和落叶堆积的小径/被一个无法实现的允诺缠绕了许多年//那影子已化为低垂头颈的天鹅/有时我梦见/在一片遥远的草滩上/那只神秘的大鸟正迎风而舞”。
在经历了六年的插队生活后,林莽于1975年返回北京,先后写出《我流过这片土地》《海明威,我的海明威》《圆明园·秋雨》《盲人》等一系列作品。1979年,他参加了“今天文学研究会”的活动。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后,林莽尘封的诗作陆续公开发表。从中华文学基金会到诗刊社,他始终保持着热心、亲和、干净的低调态度,不与人争,远离功利,在保护和整理诗歌遗产的过程中发挥着鲜为人知的重要作用,同时对推动中国诗歌的发展无私地奉献着自己的心血。
2005年的夏末,我随林莽、刘福春等人陪韩国学者一起去了白洋淀,在蜿蜒的河道里体验前辈们的诗歌精神,有着一种源自内心的敬重。在当年插队的小岛上,我们见到芒克当年的邻居,从当地人充满感情的语调里,领略了前辈们在乡亲心中的位置,更深切地体会到在七十年代初期他们业已开始的现代主义诗歌的价值。当晚,在荷花簇拥的烧烤炉前,林莽谈起十年前曾和牛汉、吴思敬、芒克、宋海泉、甘铁生、史保嘉、仲维光、白青、刘福春、陈超、张洪波等人的寻访活动,就是在那次寻访中,牛汉力倡以“白洋淀诗歌群落”这个富于诗意的名字,替代先前“白洋淀诗派”的提法,使得白洋淀诗歌存在有了准确的定义。
在我的印象里,林莽一直照应食指,特别是前些年凡是有机会在公众场合见面,林莽和食指几乎总是同来同去。在关在福利院的最初时间里,食指几乎被人遗忘,林莽是始终关心和帮助食指的诗人之一,特别是《诗探索金库·食指卷》的出版,林莽所做的工作是其他人无法替代的。他用了两年多的时间访问食指的亲友,整理出《食指生平年表》和《食指诗歌创作目录》,并写出《食指论》。谢冕、吴思敬和林莽等《诗探索》的前辈们“将食指浮出水面”的努力,使得我们今天能够真切地听清食指激情的朗诵,和他传统与现代交融的诗篇。林莽是相当内敛之人,放低自己,平等待人,但他不动声色地坚持自己行事的准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我们会明白诗歌的许多事情。
2009年1月,北京朝阳区文化馆曾举办“纪念诗歌创作四十年——林莽诗画展”,包括数位德高望重的老诗人在内的全国200多位诗人亲临现场。我曾见过他离开白洋淀之前創作的几幅油画,现在他重新拾起画笔,又创作出一批风格独特的国画。其实这些年来他在新诗写作的同时,对其他艺术门类抱有浓厚的兴趣,一直在探索着诗与画的融合。他认为,艺术是有意味的形式,绘画比诗歌更明确地体现着这一美学命题。诗情画意,自古就是在人们的审美中联系在一起的,因为无论诗歌还是绘画,都是源于心灵潜在的情感和生命本质的表达。
在别人的眼里,林莽是一位大诗人,而在我的眼中,他又是无私奉献的诗歌义工。林莽担任《诗探索》作品卷的主编后,我有幸成为编辑委员会中的一员,从包括林莽在内的《诗探索》同仁们身上,深刻感知做人与作诗的高度统一。林莽说过,“我们在经历着一个非常特殊的年代,世界艺术在一百多年以来,走过了一个全面实验与探索的时期。我们是在那场革命后的余烬中寻找属于我们自己的艺术家园。我们有时会因为时空的错位而感到失落与茫然。有时我追问自己,到底什么是艺术,什么是诗歌?我为不能透彻地认知这个世界和自己而感到羞愧,当然,我们每个人的生命和认知都是有限的。我也时常为那些过于浮泛而又自信的艺术行为感到惶恐和担忧,因为‘盲目和‘自大使一些人失去了一个艺术家本应具有的品质与必需的真诚。”
编辑:安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