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冠中画作探索当代中国画的创新之道

当代艺术的普世价值导向，要求中国画必须突破传统的框架。几百年来，中国画已形成一套固定严谨的作画体系，当代画家要在研究西方和现代绘画理念的基础上，对作画的艺术形式、绘画题材、工具材料、审美情趣等等研究创新，赋予中国画当代的文化精神。在中国画领域，有一位卓越的当代艺术家——吴冠中，他的绘画风格主要来源于中国画、抽象派绘画和印象派绘画，技法融合中西，贯通古今。吴冠中终生致力于油画民族化和中国画现代化的探索，坚持不懈地实践创作，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使当代中国画绽放出新的光辉。吴冠中心系祖国、故乡和家园，充满真挚的情感，他的画作与当代大众产生共鸣，具有很高的文化品格。

一、当代中国画形式的创新

先前一百多年中，中国画的创新主要是在传统图像的基础上做一些形式上的改变，但传统图像是古代画家在当时的文化背景下创作出来的，我们不能完全依赖模仿，要切实体悟当下的生活，寻找中国画的新出路。

吴冠中对中国画的创新与时俱进，把油画色彩丰富、生动细腻的特点与传统中国画的艺术风格相融合，不断探索实践，从写生到小写意，再到大写意，直到抽象。吴冠中根据不同的现实内容与艺术感受，结合抽象化的图像，采用相应的行墨方式，营造出独特的审美效果和全新的表现形式。

在传统中国画中，墨法用笔至关重要，吴冠中却超越了传统笔法，使用疾速爽利的露锋线条，也突破了传统中国画的布局，使用西方的现代构成方法。吴冠中画笔触简练，常以流畅灵动的点、线、面构成抽象画面，却又意蕴深远，再现出中国画笔墨元素的玄妙。如《故园》《白桦林》《小鸟天堂》等作品，带有明显的个人特色和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舒密有致的笔墨，形成了特殊的空间块面感，看似随心而画，实则精巧布局。

图1 吴冠中 春风（2001年）

吴冠中画强调抽象性、平面性和简洁性，直接从自然中提取出每一幅画的构图。如2001年创作的《春风》，是通过空中交错飞舞的风筝来展现春风，但用了抽象手法，以一笔细线加方形墨块概括了风筝，把物象作为平面结构中的形式，简洁大方，妙然生趣。落款和风筝线条的走势相应，与画面融为一体。

黑、白、灰是中国水墨画的主色调，也是吴冠中画色彩的基石。此外，许多画中都缀以红、黄、绿的彩色小点，使画面更加丰富活泼，这也成为吴冠中独特的绘画风格，典型画作有《江南居》《崂山松石》《都市之夜》等等。

古代国画有“诗书画印”结合之风，吴冠中画仅有简洁的落款，没有额外的题诗，但却画中有诗，诗情蕴含在画意之中。画中诗有异于文学的诗，画家要探求线的韵脚与色彩的平仄。[1]

艺术变则通，吴冠中通过新颖的构思、巧妙的布局、自由的章法，灵活自在地运用点、线、面这些简单的抽象元素来作画，既有东方传统意趣，又具时代特征，这都是对中国画的继承和发展，让观者耳目一新。

二、当代中国画题材的创新

绘画按题材可分为人物画、风景画、静物画等，画家动笔前不必刻意考虑分类，根据自己的心意作画即可。要向自然学习，观察研究万物的形态，不拘泥于固有的格式。用心感受大自然，就能在任何一处找到绘画的题材和构图要素，画家只需据此就能画出有新意的中国画。我们应从其他的艺术形态中吸收营养，从当下的生活中挖掘灵感。

吴冠中擅长表现江南水乡的景致，这是他最重要的题材，还有很多描绘自然风光、乡村建筑的作品。除此之外，也有一些传统中国画中没有描绘过的题材，如《挪威》《新加坡街景》《美国大峡谷》，这些西方油画中常见的题材，他都用中国水墨画的技法来表现。

以前，人们只能以绘画的形式来记录人物、景物，在照相机出现以后，摄影以极简便的方式代替和超越了写实绘画，使这类题材的绘画受到冷落。但画家可以创作相机拍不到的画面，比如吴冠中的抽象平面画风，就是不同于照片的艺术化呈现。

传统中国画基本都是表现比较具象的事物，而吴冠中画显示出，中国画也可以抽象，不仅是形式上的概括抽象，内容上也可以是抽象的感觉、情绪，例如：《春如线》《松魂》《沧桑之变》和《欢乐的梦》。

吴冠中一直强调画作中艺术形象存在的必要性，从美学角度看，他又很强调从客观对象中提取出具有抽象美的元素进行艺术表现。画面上往往会突出一个主要的、有特色的趣味中心，对绘画题材进行创新，依然是有一个具体的绘画主题。

三、当代中国画工具材料的创新

传统中国画使用毛笔、墨汁和国画颜料，通常画在宣纸、棉纸、绢、帛、麻等材料上。当代中国画，应不限于传统工具材料，也可进行新的尝试，绘画的价值不仅取决于材料的品质，更关键的是要表现出文化内涵。

在当代中国画的创作中，吴冠中力图运用中国传统的绘画工具和材料，创作出具有时代精神的作品。在《周庄》《荷塘春秋》这些优秀作品中，他还大胆采用了油画的工具材料来实现传统中国画的韵味，融合了水墨画的笔触细腻与油画的色彩和谐。还有少量水彩画，如《黄山风情》《香港之夜》和《马家碑廊》等，其实是水墨画的变异。这些虽然都不是用传统工具画出的作品，但仍有传统中国画的意蕴。由此展开，我们也可以使用素描、水粉画、漫画等常用的工具材料来创作中国画。

古代中国画家习惯用宣纸作画，宣纸画便成了中国画的特色，但在当下，仅仅使用宣纸就缩小了绘画的天地。走在前沿的中国画家们，已经在蛋壳、玻璃、人体、电子屏幕等新的载体上进行创作，同时尝试将中国画与二维、三维时空相结合，创作出中国风格的水墨动画，拓展了中国画的发展空间，更显其艺术表现力。

四、当代中国画审美情趣的创新

中国画情景相生，气韵生动，诗般的意境让人陶醉其中，感受到画面的抒情意味。吴冠中的画作充满诗意，意蕴优雅，古朴沉静，画面中的村庄田舍、自然风貌、趣味小景等等都有音乐般的律动感，抽象、半抽象的形态表现出大自然韵律和作者相应的心理感受，时而高亢嘹亮，时而低沉婉转，抑扬顿挫，让人赏心悦目。

绘画中透露着画家的思想情感，虽无文字，却能让观者心领神会。吴冠中提出一个醒目的艺术观点叫作“笔墨等于零”，他认为笔墨技巧不是艺术的真谛，价值低至于零，当代艺术真正的价值是画家真实饱满的感情，技法是为思想感情服务的，不能用传统的程式化技巧、标准来限制当代中国画。

“技的演变若非缘于情之生发，一味为标新而立异，则有意种花花不开，技中求艺，缘木求鱼。”[2]吴冠中在技艺之外，对艺术的实质做出了深度思考，他将个人情感的自由表达作为绘画的主要目的，认为情之传递是艺术的本质。[3]吴冠中画的艺术魅力和美学价值就在于此，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双燕》（图2）是吴冠中的代表作，这幅画让笔者一见钟情，印象深刻。大气简约的笔触，描绘出江南水乡的柔情暖意，恬静空灵。画面是横向构图，一分为二，上面是江南民宅，下面是清波水面。水墨勾勒出围墙的轮廓，简洁明快，一株绿树和一处河堤是点睛之笔。上方飞过两只小巧轻灵的燕子，生动活泼，仿佛从中听得到燕语呢喃。

对中国画的审美情趣进行创新，就要找到新的突破，传达新的概念。中国传统文人画通常是以弱化视觉冲击力的方式，让观众更多地关注作者想表达的观念。而吴冠中的画，寻求到两全其美的表现方式，并且有一种抒情诗意的感染力，这不仅是绘画技法的高超，更是审美情趣的张扬。

五、当代中国画家的修养与创新

中国画是有中国传统文化根基的艺术语言，比较感性，追求对客观事物的升华。当代中国画家要以敏锐的洞察力关注生活，探索独特的艺术语言，让当代中国画保留传统的东方韵味。

当代艺术家要具备现代哲学品位、文化底蕴。从传统中国画可以发现，按照中国哲学的阴阳之道，画中阴阳、动静相结合、相协调。而吴冠中的中国画表现的不是外在的具体形式，而是内在的文化品质，他将西方油画张扬、热烈的画风转化为传统中国画的宁静、平淡，恰到好处地将其融合，秉持了中国人特有的文化内蕴。

艺术家内心的修养决定着画作的格局和层次，艺术家所能表现出的当代性，取决于个人的生活经验和内在素养。相由心生，当代画家在挥墨创作时，要保持高度的专注，每一笔都必须毫不迟疑，笔触直接表现出艺术家的感情和心态。吴冠中的画作让人感觉清净安稳。超越传统的形式和内容，有一股内在的气息和能量，这种气韵是由心而生的，无法模仿。比如苏轼作墨竹，提出“胸中成竹”的作画观点，即心中先有了竹子，然后再下笔，这就要求画家心中有竹子的神气，才能画出气韵生动的竹子。

只有当内心大于想要表达的时空外象，才能把握自如。从吴冠中的绘画中，能看出画家的气度宏大。他的画风空灵变幻、出神入化，表现出神秘、超然和睿智，这是心灵的外显。

结语

中国画的创新，是要赋予画面充满活力、朝气的时代精神，既有出世的悠然宁静，又具入世的贴近民生。吴冠中的画不仅是靠笔墨取胜，更是靠真挚的情感、创新精神和个人的艺术修养。发乎技，通过艺而进入道。[4]

吴冠中先生是中国艺坛上学贯中西、融通古今的艺术大家，如今大师仙去，中国画的艺术创新之路要由新一代的画家继续走。创新的前提是要打破固定思维，比如应当明白，并非油画就是西方的风格，也并非中国画就只有水墨、工笔这类传统形式，当代中国画是应具有当代特色的。有志于创新中国画的画家，不仅可以学习吴冠中的中西结合，还应努力提升个人修养，在艺术形式、绘画题材、工具材料、审美情趣等多方面尝试创新，自成一派。中国画的创新之道，没有固定的规则，要用真情实感去创造美。

图2 吴冠中 双燕（1981年）

注释：

[1]王培秋.艺术思想者：吴冠中画语录[M].四川美术出版社，2012.06.

[2]吴冠中.无心插柳柳成荫——中国画创新杂谈[J].美术向导，1995（05）：2-3.

[3]吴冠中.笔墨等于零[M].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08.

[4]刘骁纯.自然抽象观念的孕育和形成——论吴冠中的水墨画[J].中国书画，2011（01）：2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