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东升 姜军 王飞跃
关于指挥活动的描述,早在20世纪50年代,博伊德就基于空中作战平台对抗的优劣势分析提出了观察(Observe)–判断(Orient)–决策(Decide)–行动(Act)(OODA)环模型[1],解释了空中作战平台对抗优势获取的机理.OODA环从空战中产生,但被广泛运用于其他军兵种,包括海军和陆军的指挥对抗活动,成为指挥对抗过程分析的经典模型.事实上,关于OODA模型的适用范围和存在问题从建立之初就争议不断,同时衍生出一系列的指挥决策模型.这些模型包括Wohl的刺激(Stimulus)–假设(Hypothesis)–选择(Option)–反应(Response)模型(SHOR)[2]、Rasmussen关于操作手在感知、认知和行动的3个层次(基于能力、基于规则和基于模型)[3]、Klein的Recognition-Primed Decision-Making(RPDM)决策模型[4]、Endsley的态势感知模型[5]以及PDCA模型(也称之为戴明环)[6]等等,Mayk和Rubin曾在20世纪80年代末对指挥与控制(Command and Control C2)的决策模型进行系统梳理[7−9],发现这些模型之间可以相互解释和互相映证,具有本质上的一致性.
对这些 “同质异形”的 C2决策模型,Tim Grant和Bas Kooter认为都是机械化战争形态的指挥活动过程描述,与信息时代网络中心战的指挥决策需求相去甚远,针对OODA模型Tim Grant和Bas Kooter提出6个方面的缺陷:一是定义模糊,没有明确各个环节内容和边界;二是忽略了“筹划”过程;三是忽视了对“当前态势”聚焦的机制,或者“行动”环节的态势聚焦;四是局限于基于规则的推理,没有基于能力和基于知识的推理;五是适用于个体,对团队(指挥机构或小组)指挥活动不适用;六是(与RPDM 和PDCA相比较)缺少学习和纠偏过程,即在“行动”环节的检查和反馈.并以网络中心战为背景,提出6个方面的需求:一是态势感知的集中处理需求;二是指挥系统结构扁平化的需求;三是指挥节点反应敏捷,且支持自同步;四是从集中循环控制转向分散的自由控制;五是战争层次属性模糊,过程(战前、战中、战后)边界模糊;六是协同交战的需求.
尽管Tim Grant和Bas Kooter从战争形态变化的角度重新审视了C2的指挥决策模型,提出了OODA模型重构的需求,但并没有解决如何重构信息时代的C2决策模型,只有“破”,没有“立”.
C2的决策模型研究源于空中作战平台的对抗优劣势分析.在作战平台层次,无论是机械化战争还是信息化战争,OODA环及其他系列模型都具有一定程度上的适用性.但如果从作战平台上升到作战体系,改变观察的尺度,在指挥活动的基本属性发生变化后,这些模型是否还具有适用性?
作战平台通常是作战体系的组成成员,具备典型的独立行为.与作战体系层面的指挥活动相比较,作战平台的指挥对抗是微观活动.由于体系的“涌现”特征,在微观层面的活动通常与宏观层面的活动具有本质属性的差异.本文从宏观尺度重新审视C2过程,从物理域、信息域和认知域上剖析了作战平台与作战体系指挥活动的差异,提出了作战体系指挥对抗活动的一般过程描述:筹划(Planning)→准备(Readiness)→执行(Execution)→评估(Assessment)→筹划(Planning),即PREA环,根据这一闭环过程,分析了在作战平台上升至作战体系后,其指挥对抗的机理变化:信息优势不仅仅在于“实时态势”的快速获取和聚焦,还包括战前的预测态势,准备阶段的直前态势;决策优势不再仅限于“快”,还体现在战前的“周密”,准备环节的“精确”;行动优势不仅仅在于兵力的机动能力,还包括作战行动的准备,即引导并营造有利于行动的态势.
从作战平台至作战体系,其指挥活动属性不仅体现在物理域上存在规模与尺度的差异,还体现在信息域“迷雾”的突显,以及认知域上理解的不一致和决策的冲突,由此导致作战体系指挥对抗活动与作战平台指挥对抗活动的本质差异.
在作战平台上升至体系后,其指挥对抗活动在物理域的变化既有传统意义上的尺度加大,也使系统动力学上的“惯性”突显,以及从微观转至宏观时“摩擦和阻力”内涵的变异.
1)尺度变化.从作战平台的指挥对抗至作战体系的指挥对抗,其尺度变化包括时间尺度、空间尺度和力量规模尺度的变化.在时间尺度上,作战平台的对抗活动往往以“分钟”计,典型的作战平台即战斗机的空中格斗;而作战群的行动对抗往往以“小时”计,如海上合成编队的战斗行动(美军以24 h为周期);在上升至战役行动时,其时间尺度通常是“天”或者“月”.在空间尺度上,作战平台的对抗活动往往发生在局部空间、单一维度,而体系对抗活动通常是全局性且多维度,尽管在某一时间片(或者说时刻)其对抗行动仅限于局部或单一维度,但由于其时间尺度拉长,从对应的时间尺度上,其对抗行动是全局的、多维的;在规模上,体系是多平台、多系统的代名词,其构成兵力通常根据任务的需求进行合成,其对抗行动是多平台、多系统的协同.
2)惯性突显.作战平台的“惯性”是传统物理意义上的机动惯性,如空中作战平台的转向机动、海上作战平台转向的旋回半径与旋回时间.从作战平台上升至作战体系后,由于规模尺度增大,其“惯性”的物理意义发生了变化,不仅仅是各平台的机动惯性,还包括作战行动“协同”和“准备”带来的延迟.与单一作战平台相比,体系行动的惯性要大得多,其差异是数量级的差异.以空中作战平台和海上作战群为例,空中作战平台攻击的发起或撤出可在“秒”级内能完成动作,而一个海上作战群打击行动的发起或结束则需要在“分钟”甚至“小时”级内完成.与单一作战平台的指挥活动周期相比较,由于体系对抗行动惯性的增大,体系对抗行动的发起、结束以及行动的转换,都需要设置专门的环节,以应对“惯性”可能带来的“麻烦”,如航母打击群从攻势作战行动转入编队自身防御,需要一个过程以处理攻势作战兵力的撤收以及编队防御体系的构建,而不是单一作战平台的快速转换,忽略转换过程.
体系惯性给体系对抗行动造成风险,但运用得当也可带来“机遇”,这就是“造势”.在对抗行动发起或转换阶段,营造有利于我方行动、不利于敌方行动的态势.在行动发起前,构建有利于行动的敌我态势,这就是作战部署.在行动发起时,转入相应的战斗部署等级,同样也是营造有利于行动的“势”.作战部署(编队队形)的制定以及战斗部署等级的设置都需要考虑“惯性”的影响及“惯性”的利用,好的部署(队形)在行动前就显现出优势,反之亦然.
3)摩擦与阻力突变.单一作战平台对抗活动中的“摩擦”与“阻力”在很大程度上是物理意义上的外部产生的“摩擦”与“阻力”.与单一作战平台相比,体系对抗行动的摩擦与阻力要复杂得多,不仅仅有源于外部环境造成的“摩擦”与“阻力”,还有内部的“摩擦”和“阻力”.外部的“摩擦”和“阻力”有来自敌方的对抗活动,也有源自作战环境的影响.内部“摩擦”和“阻力”不仅仅体现在行动上的协同与配合不到位,也有理解、认知上的不统一造成作战命令/指示在不同层次上执行不力导致行动效果打折扣.源自体系内部的“摩擦”和“阻力”可通过指挥模式与机制的设计减少,源自作战环境的“摩擦”和“阻力”可规避和利用,而源自对手对抗活动的“摩擦”和“阻力”不可规避.
在信息域,从平台到体系,其指挥对抗活动发生了两个方面的突变:一是“迷雾”突显;二是信息障碍与断裂.
1.2.1 “迷雾”突显
“迷雾”是战争的基本属性.但在军事组织的不同层次,“迷雾”有不同的表现,在作战平台层次,“迷雾”主要体现在作战平台的传感器或指挥主体目力所及的“观察”范围,通常是一维的、局部或区域性的,而且是即时性的,因此,其“迷雾”也是非常有限的.由于作战平台层次的“迷雾”相当有限,其对抗优势的获取主要在于作战平台的机动和火力.在作战平台上升至体系后,由于尺度的变化,导致“迷雾”丛丛,一方面是空间与规模尺度的增大,导致“观察”活动需要在广域范围且各维度空间展开,各“观察”节点往往在同一时间对同一区域或维度空间有不同的观察结果;“观察”活动以“态势”获取呈现,需要对所有观察源进行融合处理,“迷雾”由此叠加、放大甚至扭曲.另一方面,由于时间尺度的变化,“迷雾”从“空间”渗透至“时间”,体系层面的指挥对抗活动需要在不同的环节获取不同的“态势”,在战前的筹划活动,需要的是未来“态势”(或者预测态势).在作战实施阶段,需要当前的实时态势.而在作战总结与评估阶段,需要的是“历史态势”.从预测态势到历史态势,增加“时间”属性的“态势”更使得体系对抗的指挥活动“迷雾”丛生.指挥员不仅仅要即时应对处理“实时态势”,还要应对“态势”的演化趋势,做好相应的预案准备.同时,还需要获取“历史态势”,从“历史态势”中总结评估过去,决定未来的行动.
1.2.2 信息沟通的障碍与断裂
信息沟通是体系层面作战指挥特有的活动.在作战平台上,指挥主体往往集观察、判断、决策、行动于一身,不存在或少量存在信息的沟通.在作战平台上升至作战体系后,信息交流成为其指挥活动不可或缺的手段.无论是态势的获取、决策的筹划还是行动的组织实施,都需要在指挥团队或指挥层级之间进行信息交流,交流的内容包括态势、计划、命令、指示、简报、报告等.信息在不同个体之间传递就必然存在信息内容的丢失、内涵理解的扭曲甚至信息链的断裂,层次越多、信息节点越多,这种丢失和扭曲就会放大越多,信息链断裂的可能性就越大.信息沟通所带来的障碍与断裂也是作战体系在物理域产生内部阻力的间接原因之一.减少信息沟通的障碍与断裂是所有指挥系统设计追求的目标.一方面是减少层级,扁平化指挥组织的设计;另一方面是改变指挥方式,避免信息的结构化处理可能带来的内涵丢失,如采用任务式指挥,直接向授权的指挥员明确意图,下达指示,给予完整的信息内容表达,而不是像集中指挥,下达作战命令/计划,把指挥员的意图/指示进行结构化的处理,以作战方案/计划的形式传递给下级指挥官.信息内容表达的任何结构化处理都可能带来信息内含的丢失,由此导致下级指挥官对方案/计划的意图理解不透,消极执行方案/计划,行动效果与上级指挥官的行动预期相去甚远等问题.
在认知域,从平台指挥主体的个体认知上升至体系指挥团队的群体认知,由此带来对态势、意图、计划/指令的共同理解和在分布环境中协同决策的重要需求.
1.3.1 共同理解需求的突显
共同理解是对在同一问题上形成共识,共同理解在不同的指挥环节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在情况分析判断环节,共同理解是指对敌我态势的认知形成共识,即情况判断结论;在制定计划环节,是对上级意图(或作战命令)的理解形成一致的认识.对意图(或命令)理解的不一致可能造成各指挥机构或节点计划协同的困难.在执行环节,共同理解是各执行主体对同一计划/指令的认知的一致性.各执行主体对计划/指令认知的不同同样会造成行动协同的困难,甚至行动相互冲突导致效果与期望相去甚远.因此,在体系对抗层面,指挥团队通常以会商形式的指挥编组和组织活动来解决共同理解的需求问题.如在战前筹划时组织集中会商,形成共识,组织计划协同和临战训练,达到对计划/指令理解的一致性.在指挥编组上,设置情报组、计划组、评估组甚至各域行动的控制小组等,解决共同认知在组织上的障碍.
1.3.2 协同决策需求的突显
在平台层次,指挥主体的决策活动仅限于同一空间,是个体的思维活动,通常没有协同决策的需求.而在体系层次,由于空间上的分布特性以及指挥节点/机构的广域特征,在决策上的团队协作以及协同决策这一方式是作战体系指挥活动的常态.以海上合成编队为例,编队作战体系的各组成成员—潜艇、水面舰艇和航空器分布在空、海、潜各域空间,在编队层次各域(对空、对海、对潜等)指挥机构/小组可能位于不同的作战平台,此时,各作战平台指挥节点、各域行动指挥机构/小组在指挥决策上如何避免冲突,达成行动上的一致性?这是协同决策要解决的关键问题.决策协同的难点在于作战实施阶段,或者说计划的执行阶段.通常,在战前筹划阶段,各指挥节点或机构/小组(团队)有足够的时间和手段进行沟通达到决策的一致性,而在作战实施阶段,由于对抗的激烈性和时间的紧迫性,各指挥节点或机构/小组(团队)通常面临快速决策和协同决策的两难.
在体系层面,无论是物理域、信息域还是认知域,其指挥活动都发生了本质属性的变化,决策不再是个体的思维活动,而是团队的协作;信息不再透明和孤立,而是迷雾丛丛;在尺度规模上,时间、空间及作战力量都有数量级的变化,尤其是时间上,从“点”到“线”,不再聚焦一个行动或战斗上,而是聚焦任务或行动周期的总体进程,从作战平台战斗活动的“分”“秒”转变了“日”“月”;在摩擦阻力上,突显了内部和环境的摩擦与阻力;在惯性上,增加了协同与准备带来了行动惯性影响.
根据军事体系指挥活动在不同域的属性变化,相应的其指挥活动元一般过程可划为4个环节:筹划(Planning)、准备(Readiness)、执行(Execution)和评估(Assessment).这4个环节的循环,就构成指挥对抗的PREA环.
在筹划环节,以决策为目的,其主要活动包括情报的获取与分析、形成情报判断结论、构想作战概念、拟制方案建议、定下决心、制定作战计划等等.筹划环节的时间窗口通常是从受领任务开始至定下决心并初步完成计划.
在准备环节,以行动的造势为目的,其主要指挥活动包括作战部署转入(或队形转换)、作战体系构建、战斗部署等级转进以及根据态势变化的直前筹划.准备环节的时间窗口通常是从定下决心开始至行动开始,即D日或T时刻.
在执行环节,以效果获取为目的,其主要指挥活动包括组织兵力的作战行动、监控计划进程、监控行动过程、组织临机筹划等.执行环节的时间窗口通常是从行动开始至行动兵力的撤出,体系恢复.
在评估环节,以效果评估为目的,其主要活动包括采集/汇总作战数据、评估作战行动效果、制作/提交作战简报/详报等.评估环节的时间窗口通常是行动结束的约定时间窗口.
这4个环节构成的PREA环如下页图1所示.
其中,“筹划”是PREA环的“决策”表现形式,也是军事体系指挥活动的核心内容.虽然存在一个独立的活动环节,但筹划活动贯穿整个指挥活动的各个环节,在不同的环节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在战前的筹划表现为周密决策,通常采取集中会商的形式进行智慧集成,预想可能的情况,提出完备的方案/预案;在准备环节体现为直前筹划,即直接基于战前态势的临战筹划,在这一环节态势趋于明朗,但时间窗口限制,在决策方式上通常基于实时态势进行针对性的方案调整,可以理解为精确决策;在执行环节体现为临机筹划,在这一环节的关键约束是时间窗口,关键需求是决策的速度,因此,在这一环节的决策通常是快速决策,定下可行的方案.军事体系的“筹划”活动从任务开始直至任务结束,贯穿始终,在不同的环节有不同的筹划方式,与其他环节构成闭环反复迭代的关系.
编队不同形式的“筹划”活动对应不同的情报/态势需求:战前筹划基于预测态势,以动向情报为主,由于时间跨度长,预测态势可能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偏差,因此,战前筹划通常不能实施精确决策,只能尽可能全面考虑可能出现的影响因素,实施周密决策;战前筹划的情报态势是动向情报与实时态势的结合,判断结论是两类情报的相互映证;临机筹划的情报态势以实时态势为主,判断结论是基于对实时态势的认知;评估活动是对行动效果的评估,是基于历史数据的分析.编队不同形式的筹划与情报/态势的关系如下页图2所示.
与OODA环相比较,军事体系的PREA环有如下5个特征.
1)多环共生、关联和效果累积.PREA环描述军事体系对抗从筹划至总结评估的完整过程,这一过程的周期既可能是任务周期(从受领任务或接受命令开始至任务结束),也可能是任务分解得到的作战行动周期(如子任务或阶段任务).以海上合成编队为例,其PREA环运行在两个层面:宏观整体层面的任务过程(对应任务周期)和局部/区域的行动层面的行动过程(对应行动周期,对空作战行动、对潜作战行动、打击作战行动等).与体系对抗的过程相比,OODA环的运转是一维的线性的,往往是一个周期的结束才转入下一个周期.由于尺度的差异,在体系层面,PREA环的运转要复杂得多,通常是多个PREA环共生,环环相关,可能并发、并行、异步,也可能串行、嵌套,如图3所示.多环共生是体系指挥活动的常态,以海上合成编队为例,通常情况下,既有宏观层面的任务指挥环,也有分域指挥环(包括对空防御行动、对潜防御行动、对海防御行动指挥环等),还可能同时存在勤务行动指挥环,如搜救行动、安全警戒行动、补给行动等等.这种多环共生的运行常态也是体系任务目标实现的需要.体系是以使命任务为牵引,在其任务周期内,由系列相互关联的行动组成,通过所有行动效果的累积最终实现体系的任务目标.
2)“决策”活动的持续性和关键性.在PREA环,决策活动包含在“筹划”活动中(包括对情况的综合判断和下定作战决心),而“筹划”贯穿其全过程,这正是军事体系指挥机构的职责所在,突出“筹划”,着力“筹划”,这与军事体系指挥活动实际相符合.在作战平台层次,“决策”是狭义的,被理解为“扣”动板机的决定;也是间断的,在OODA环中仅仅体现在“决策”环节,这一界定与作战平台的变化相适应.
3)“态势”的关键性和多样性.与作战平台相比较,军事体系的“观察”活动要复杂得多,在OODA环中“观察”可直接转入指挥主体的“判断”,但在军事体系层面,“观察”通常需要形成“态势”产品,有独立的机构“生产”产品,在各指挥节点共享,直接影响指挥主体的“决策”活动.由于时间尺度增大,“态势”产品需要增加“时间”属性,根据时间属性可细分态势种类:预测态势、直前态势、实时态势和历史态势.显然,没有“时间”属性的“态势”产品对体系对抗的指挥主体是没有意义的.
4)“决策”活动的时间和事件关联性.在PREA环中,“筹划”活动的内容和组织形式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具有时间关联和事件关联性.所谓时间关联即在不同的时间需要不同的筹划内容和组织形式,如在战前有充足的时间条件下,以定决心为目的,通常是采取集中会商的组织形式,而在实施阶段,以决心/方案/计划调整为目的,通常是分布决策(委托指挥).事件关联性即战场不同的事件需要不同的筹划决策方式,即使在作战实施阶段,出现影响作战全局的关键性事件时,通常需要组织集中会商研讨,而一般性的事件往往是委托授权处理.
5)“行动”的节奏性.在军事体系层面,“行动”并不是一个连续的过程,通常划分为阶段,不同阶段有不同的作战行动以实现不同的作战目的.在同一阶段又分为不同样式的作战行动或行动组合,以期实现阶段目的,对应阶段和行动的时间概念有任务周期和行动周期.伴随“行动”节奏,在每一个行动周期的结束,需要进行行动效果的评估,以决定后续行动的展开.因此,在PREA环中,突出“评估”环节,而在OODA环中,由于平台对抗过程的相对连续性,其“评估”环节就隐含在“观察”和“判断”环节之中了.
在作战平台层次上,其指挥活动的一般过程可以描述为OODA环,其指挥对抗的机理在获取OODA环运转速度上比较有优势,切入对方的OODA环,打乱对手的节奏,从而获得作战平台指挥对抗优势.
在体系层次上,其指挥活动过程—PREA环仍然是闭环过程,但在内容上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是筹划(Planning)→准备(Readiness)→执行(Execution)→评估(Assessment)活动在不同层次的循环与交互过程,从任务开始直至任务结束,是敌我双方两个体系多环共生、环环相关、持续对抗的过程(如图3所示).
基于军事体系指挥活动的一般过程描述,其对抗的实质是行动,但关键在决策,胜负在过程演化的效果累积,而不是在一时一地的得失和成败.
军事体系指挥对抗机理1:决策优势高于行动优势,即筹划优先.因此,筹划是所有指挥机构的主要职责.
在PREA环中,筹划决策活动贯穿全过程,在不同的环节有不同的组织方式,即使是执行环节,其重点也是临机决策活动,而不是执行控制活动,尽管执行控制的反馈也非常重要,执行通常委托授权或直接赋予指挥机构参谋人员组织实施.与作战平台层次的OODA环相比较,两者有明显的侧重,OODA环虽然也有决策活动,但局限于基于规则的简单决策方式,其重点是行动优势的获取;而PREA环的决策活动要复杂得多,既有基于知识和推理的周密决策、精确决策,也有协同决策,突显其决策的关键性和重要性.
军事体系指挥对抗机理2:稳定高于速度,或者说稳定优先.
现代军事体系由于指挥体系的层级结构,PREA环运行在不同的层级上,层级越高越需要保持运行的稳定性,其优势也体现在稳定上,而不是速度.这一机理也可以理解为宏观层面的指挥活动要保持相对稳定性,不能频繁变更决心、计划或方案,“稳定”即优势.宏观层面的“决心”调整、计划变更意味着指挥体系需要进行整体性甚至结构性的改变,这些改变可能是体系使命任务变更或者受到致命的损伤需要的调整.显然,这一改变面临不可预知的风险,在新的体系建构完成之前,根据组织变革理论,其指挥体系效能要经历一个“U”变化的过程;指挥体系上层节点PREA环不稳定导致的另一风险是导致共生PREA环的运行秩序混乱.通常,在层级体系结构的指挥系统中,上下级PREA环是一环带多环,如美军的海上合成编队指挥官授权各方面指挥官,各方面作战行动有各自的PREA环.在上下级之间的共生环上,往往是下级PREA环数量增加,节奏加快,因此,顶层节点PREA环的微小变更,往往会带动中间层或末端的多倍放大,最终导致整体秩序的混乱.PREA环在不同层级上对应不同的运行需求如图4所示.
军事体系对抗机理3:“效果”累积高于单一的“效果”,任务目标优先.
与作战平台指挥周期相比较,军事体系的指挥周期(PREA环)要长得多,尤其是战役或战略层次的指挥周期,可能以“月”或“年”计.但时间尺度上的变化并没有完全割裂从宏观到微观的输入和从微观到宏观的反馈.这种反馈通常是行动或执行“效果”的反馈,在一个指挥周期内,从整体上看,是系列微观层次活动或行动“效果”累积构成军事体系的整体目标.这些“效果”存在相互关联的关系:战术行动“效果”是系列战斗活动“效果”的累积,战役目标是不同阶段或不同样式作战行动“效果”的累积.因此,在军事体系层面,其指挥活动追求的是整体效果,是任务目标的实现,对单一的行动,往往只关注决定性的效果.用军事语言表达,即在体系的指挥对抗上往往不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是最终任务目标的实现.
军事体系指挥对抗的本质是对敌方指挥活动—PREA环正常运转的干扰破坏,保护我方指挥活动—PREA环的高效运转,以期实现体系的任务目标.因此,在策略上区分敌我对抗与保护策略.
对敌方指挥活动—PREA环的干扰破坏策略,基于以上对抗机理的分析,体系对抗的手段方式可以分为上策、中策、下策和下下策.
上策:影响决心.在PREA环的“筹划”环节制造烟雾,影响判断,让对手无法定下决心,或者定下错误的决心,这是体系对抗的上策.
中策:干扰部署.在PREA环的“准备”环节实施干扰、阻滞.如在其迂回、机动阶段组织针对性的对抗行动,达到延迟部署转入或使其部署失败,从而使其放弃或改变作战计划.
下策:对抗行动.即在PREA环的“执行”环节实施直接对抗.与影响决心、干扰部署相比较,直接对抗可能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因此,在体系对抗策略上,选择对其计划执行阶段的直接对抗是下策.
下下策:掩盖效果.在影响决心、干扰部署和行动对抗失效情况下,通过制造假象,掩盖真相,影响敌方对其行动效果的评判,这是体系对抗的下下策.不同策略在PREA环上的体现如图5所示.
事实上,对敌方军事体系指挥环(PREA环)干扰的各种策略是比较难实施的,难点在于对敌方行动节奏的把握.策略只有针对其活动才能有效,而针对其活动就需要把握时机:什么时候实施欺骗、佯动,影响其决策,什么时候实施部署干扰;什么时候组织对抗行动等等;都需要把握敌方体系指挥环(PREA环)的节奏.
对我方指挥活动—PREA环的保护策略:一是强调指挥机构的筹划职能,层级越高,筹划组织就越需要规范.决策方式层级越高越强调周密决策、审慎决策、基于知识和推理进行决策,低层节点可实施基于战术规则甚至基于经验和直觉的决策方式;二是指挥体系内层次越高的节点越强调PREA环的稳定,低层则可强调灵活和敏捷性;三是强调最终结果,而不是过程,行动过程的累积效应才是各级PREA环的目标,即积小胜为大胜,最终完胜,实现体系任务目标.
同作战平台层次相比较,为什么在体系层面的指挥活动有不同的属性,指挥活动过程有不同的表现形式,致胜机理有本质差异,这正是体系“涌现”的魅力之所在.在不同的尺度上,对同样的活动可能观察到不同的现象,遵循不同的规律和机理.
本文剖析了从作战平台到作战体系指挥活动在物理域、信息域和认知域发生的属性变化.对比作战平台的指挥活动,在体系层面,“决策”不再是个体的思维活动,而是团队的协作;信息不再透明和孤立,而是迷雾丛丛;在尺度规模上,时间、空间及作战力量都有数量级的变化;在摩擦阻力上,突显了内部和环境的摩擦与阻力;在惯性上,增加了协同与行动准备带来了行动惯性影响.根据这些变化,建立了军事体系指挥活动一般过程的PREA环描述:筹划(Planning)→准备(Readiness)→执行(Execution)→评估(Assessment).比较分析了PREA环与OODA 环在过程、“决策”、“态势”和“行动”方面的差异.指挥活动过程的差异导致对抗机理的变化,OODA环“以快致胜”机理在体系对抗层面需要赋予新的内涵.本文提出决策高于行动、稳定高于速度和效果累积的致胜机理.按照这一机理剖析了体系指挥对抗的策略,对敌PREA环干扰破坏的策略:上策是“伐谋”,即影响其“筹划”环节的决心;中策是干扰部署,即影响其行动的部署;下策是直接行动对抗.对我方PREA环的保护策略:一是强调指挥机构的筹划职能;二是指挥体系内层次越高的节点越强调PREA环的稳定;三是强调最终结果,而不是过程.
军事体系指挥活动的一般过程具有普遍性,但针对具体的体系又具有特殊性,如海上机动作战体系、(陆基)区域防空作战体系、战区作战体系等,不同的体系对象在筹划、准备、执行和评估上需要赋予不同的内容.作战体系指挥决策活动的一般过程以及其运行与制胜机理是体系指挥决策活动建模的基础,无论是作战体系指挥信息系统设计,还是新技术(如平行筹划、平行控制[12−18]以及人工智能)的嫁接,都需要剖析其一般的机理,在机理透析后才能进行先进技术的嫁接,这正是本文研究目的之所在,也是本文后续研究工作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