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英军饮食(1)

邹涛　周辉

满载着梦想与希望，五月花号商船即将登上北美大陆

分裂的隐患

1620年9月，102名穷途末路的英国人已经对故土无可留恋，他们满怀着对欧洲大陆的失望和对新世界的憧憬登上了五月花号商船，开始了一场前途未卜的旅程。在海上经历了66天的风浪颠簸，五月花号终于在11月底登陆北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习惯了温暖湿润气候的英国人在北美经历了可怕的寒冬，许多人的生命终止在寒冷中，没能再享受到来年春天和煦的阳光。他们当中的清教徒（基督教新教中的一派，16世纪起源于英国。因主张废除天主教旧制和繁琐的礼仪，提倡过勤俭清洁的生活，故称。清教先驱者产生于玛丽一世統治后期流亡于欧洲大陆的英国新教团体中，之后部分移居至美洲）留下了《五月花号公约》（乘员中的41名成年男子于1620年11月11日在五月花号商船上签订的政治声明，其内容为：组织公民团体;拟定公正的法律、法令、规章和条例），后来建立了日渐繁荣的普利茅斯殖民地（是英国1620年至1691年间在北美的殖民地，即今日马萨诸塞州普利茅斯）。

波士顿倾茶事件。1773年12月16日，价值90 000英镑的东印度公司茶叶被反英激进分子倒进大海

作为新英格兰地区（位于美国大陆东北角、濒临大西洋、毗邻加拿大的区域。新英格兰地区包括美国的6个州，由北至南分别为：缅因州、新罕布什尔州、佛蒙特州、马萨诸塞州、罗德岛州、康涅狄格州）的第一个殖民地，普利茅斯的土地不算肥沃，然而却接纳了越来越多的毛皮贩子、渔夫、猎手以及拓荒者们在此地落脚安家。

1691年，普利茅斯与马萨诸塞两个殖民地合二为一。无数来自欧洲的移民们不惧艰险筚路蓝缕，依靠着畜牧业、捕鱼业和进出口贸易这三大支柱产业，马萨诸塞殖民地的发展势头蒸蒸日上，首府波士顿港逐渐发展成为新英格兰地区最为繁荣的城市。随着经济水平的日益提高，管辖范围的不断扩大，对于地方权利的要求也比其他殖民地来得更为强烈。最初为了到新大陆寻求一处安身之所的移民们也不曾料到，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的后代注定要和自己原本应该效忠的大英帝国刀兵相见。从移民们远走他乡的那一刻起，分裂的隐患就已经悄悄地埋下。

英国国王乔治三世决定增兵北美，平息“叛乱”

国王陛下需要士兵，自然少不了拿钱卖命的赫赫有名的黑森雇佣兵来效劳

无法避免的战争

随着北美殖民地经济的日益发展，从殖民地开发之初曾经保护过英国本土和殖民地利益的一系列航海法案（公元1651年10月克伦威尔领导的英国议会通过的第一个保护英国本土航海贸易垄断的法案，以后该法案不断修改完善。但是航海条例也限制了英国殖民地经济的发展，因此成为美国独立战争的发生因素之一），也逐渐成为阻碍殖民地自由贸易的绊脚石，至于后来颁布的《糖蜜法案》（1733年英国议会通过）和《食糖法案》（1764年英国议会通过，取代之前的《糖蜜法案》。这个法案是贸易保护法案，对来自非英国统治地区的甜酒和蜜糖征收重税。这个食糖法是专门针对北美殖民地的，英国政府认为无论是英伦三岛，还是北美13个殖民地，都属于大英帝国，在缴税上应该一视同仁）更是火上浇油。北美殖民地与大英帝国的矛盾在18世纪60年代开始激化。1763年，赢得“七年战争”（1756年～1763年英国与法国和西班牙在贸易与殖民地方面发生的战争）胜利的英国终于将老对手法国的势力逐出北美，获得了密西西比河以东、墨西哥湾以北的广袤领土。过去一些印第安部族借助法国的势力还能勉强与英国殖民者为敌，如今他们失去了法国这个有力的盟友，面对殖民者的步步紧逼更是无力抵抗。往日里共同的威胁既然不复存在，殖民地居民与大英帝国的矛盾就开始暴露到台面上来。移民们对于土地和财富的追求与日俱增，他们认为自己属于这里，这里的一切也毫无疑问地属于自己，而英国却在1763年10月颁布法令，不允许人民向西部继续开拓，还禁止没有许可证的人与印第安部族进行贸易活动。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必然促使北美各阶层团结起来同仇敌忾。1765年2月，随着英国要在北美实行《印花税法案》（1765年英国议会通过的施加在北美殖民地人民的直接纳税法案。该法案要求北美殖民地的印刷品使用伦敦特制的带有浮雕印花税票的印花纸，进而上交印花纸的税费）的消息传来，殖民地人民早已被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开始无法遏制，各地都掀起了抵制印花税的游行示威，派驻北美的英军与当地居民的冲突时有发生。

美国独立战争的第一枪在莱克星顿打响，波士顿很快遭到大批武装民兵的围攻

1773年英国又颁布了《茶税法》，更激起了北美殖民地人民的不满情绪。

北美殖民地与英国之间的对立情势在不断加剧，战争导火索就从波士顿开始点燃——1773年12月16日，反英激进分子策划了波士顿倾茶事件（是一场由波士顿“自由之子”所领导的政治示威事件。示威者们乔装成印第安人的模样潜入商船，将东印度公司运来的一整船茶叶倾入波士顿湾，以此反抗英国颁布的《茶税法》）。价值90000英镑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茶叶被倒进大海，这在英国政界被视为公然反叛。为了惩戒波士顿和马萨诸塞，震慑其他殖民地的反抗情绪，一系列高压政策在1774年相继出台。北美13个殖民地在与英国的长期对抗当中逐渐联合起来，1774年9月，其中12个殖民地的代表召开了第一届大陆会议，提出了殖民地自治的要求。各地的民兵也开始组织起来，准备进行武力反抗。

和平最终走到了尽头，战争不可避免，无论是殖民地人民还是英国政府对此都已经心知肚明。

1775年4月19日，在距离波士顿西北不远处的小镇莱克星顿，美国独立战争的第一枪终于打响。很快就有超过2万名民兵从各个殖民地汇集起来，围攻英军控制下的波士顿。

增兵北美

以北美拥有的英军数量来看，要想应对源源不断涌来的民兵武装，显然是有些力不从心。根据1765年英国颁布的《驻军法案》，“七年战争”结束之后的北美应该保留1万名英军，殖民地必须为他们提供营房和其他合适的住所。如果营房不足的话，那么殖民地居民经营的旅店、啤酒馆、小酒吧、马厩，甚至连居民家中无人居住的房间和谷仓在必要时都要向英军敞开大门。除此之外，《驻军法案》还要求殖民地居民承担英军驻扎时所需的各种粮秣和物资，例如食物、床上用品、炊事用具、盐、醋、啤酒或者苹果酒，还有照明用的蜡烛和做饭取暖用的木柴也要求殖民地来承担。法国人和印第安人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英国人依然要在北美保留这么多的驻军，还要殖民地想办法来养活他们，殖民地居民当然有理由认为这一切都是别有用心，想方设法给驻军找麻烦的举动也始终没有停止过。1774年通过的新《驻军法案》与以前相比没有多大的差异，只是取消了殖民地居民必须向英军提供粮草物资的强制性规定。由于遭到了殖民地的广泛抵制，驻扎在北美的英军数量始终不足1万人。

乘坐小艇正准备登陆的英军

与北美殖民地匆忙组建的“大陆军”相比，英军最重要的优势在于久经战争的洗礼，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问，英国军队与当时世界上的各大列强都进行过正面交锋，曾经盛极一时的西班牙、荷兰与法国相继在英国军队面前败下阵来。这是一支令任何敌人都会望而生畏的军队。但是人员数量严重不足始终是英国军队最大的软肋。美国独立战争爆发时，大英帝国的陆军总兵力少得可怜，遍及世界的庞大的版图仅仅依靠48000多人来统治，其中还有12000余人必须长期驻防在一直不大安分的爱尔兰地区。

1775年6月17日爆发的邦克山之战结束以后，英军对于殖民地的民兵再也不敢掉以轻心。在当天的战斗中，新英格兰地区民兵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他们顽强地顶住了英军的连续两次进攻，直到弹药耗尽时才被迫撤出阵地。英军吃惊地发现，北美殖民地民兵组织起来的大陆军已经有足够的勇气与大英帝国的正规军面对面地交锋，不再是过去那支勉强能应付印第安人的散兵游勇。在人数不足的情况下，英军也变得有些畏首畏尾，不敢主动招惹这些“叛乱分子”。

英国国王乔治三世既然宣布要严惩北美殖民地的“叛乱分子”，当务之急自然是尽快扩充军队，增加在北美的英军数量。征兵官们四处活动，用尽了手段，他们连那些对英国三心二意的爱尔兰人都没放过，只可惜1775年土豆大丰收，爱尔兰人只要有土豆填饱肚子，自然没什么兴趣远渡重洋去为大英帝国当兵卖命。到1776年6月，英军在北美的总兵力增加到了32000多人，其中有超过一半都是从德意志各邦国招募来的雇佣兵，赫赫有名的黑森雇佣兵又在当中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到了战事基本结束的1781年，英国总共招募了超过11万人的正规军，其中被派遣到北美的英军约是原来兵力的将近7倍。

“七年战争”时期的英国军队，他们恐怖的排枪让法国人胆战心惊

远道而来的口粮

战争当然离不开金属和火药，而那些摆弄金属和火药的人首先需要的则是穿衣吃饭，这是关系到每個人切身利益的头等大事，任何初入军营的人都会对此格外关注。穿衣方面倒是完全不用担心，英国的毛纺织业从中世纪后期就开始横扫欧洲市场，新兴的棉纺织工业同样发展势头强劲，把自己的士兵打扮得像模像样毫无压力。穿着红上装和白裤子的英军士兵看起来军容严整，比那些穿着五花八门的北美民兵体面多了。英军士兵不光是衣着光鲜，人员素质也不差。曾经有许多人错误地认为英国军队招募的都是些被社会抛弃的渣滓——罪犯、流氓、无赖、酒鬼和无家可归者，然而事实上征兵官们喜欢的则是那些家世清白的良家子弟。当时从军入伍对于英国社会中下层民众还是具有一定的诱惑力，士兵们的薪水确实不算高，但是国王陛下很少拖欠大家的卖命钱，当兵比从事其他职业更加稳定，同时也是在英国为数不多的只要长期从事就能得到养老金的一种职业。当时的英军士兵有55%在参军以前从事过贸易行业，45%基本上是农业劳动者出身。这样家庭出身的士兵对于军队的待遇方面自然也抱着较高的期望，尤其是在饮食方面。毕竟他们在参军入伍之前就有吃有喝，参军入伍是为了谋得更好的前程，不是为了忆苦思甜。军队要想长期留住他们，除了合理的军饷，餐桌上的饮食也不能让大家觉得有太大的落差。

拜几个世纪以来大英帝国的殖民红利所赐，与其他国家相比，18世纪后期英国民众的日常饮食已经算得上是比较体面了，即便是那些不幸沦落到济贫院里的可怜人，好歹也有口面包和啤酒果腹充饥。普通民众的日子说得过去，英国军队的口粮供应标准自然也水涨船高，可以说在满足士兵们最基本的吃喝方面已经走在了世界的前列。

然而，在北美参战的英国军队远离英国本土，要想在一个充满敌意的广袤大陆上满足一支军队的军需供应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大不列颠群岛距离北美超过3000英里（4828km）。

原本英国人也不打算把补给线弄得这么漫长，战争刚刚爆发时，英国人依据过去在北美驻军的经验，对于从殖民地直接获得军需补给寄予了很高的期望，认为即便是不能满足英军的全部需要，至少也能弄到所需的大部分粮食。然而英国人很快就发现，想要从充满敌意的殖民地获得粮秣物资面临着重重困难：北美地广人稀，很难在军队驻扎的就近地区筹集到足够的粮食;英国军队的数量较少，不足以控制较大的地区，只能困守在大西洋沿岸重要的几个城市，很难在受到袭扰的情况下从容地筹集粮秣军需;在内陆地区筹集粮草很容易受到道路交通条件的限制，物资运输过程中容易遇到恶劣天气等各种不确定的风险;陆上补给的路线相对固定，缺乏必要的灵活性，兵力不足的英军很难抽出合适的人手来保护，因此被大陆军和民兵切断的风险也较大。

如此一来，北美英军所需的食物只能尽量依靠英国本土来供应，从战争开始直到败局已定，英国人年复一年地在本土签署合同，订购各种食品来为士兵提供口粮。但是来自海外的补给经常不能让英国军队满意。1778年3月的萨拉托加战役结束之后，法国向英国宣战，公开支持北美13个殖民地脱离英国的统治，原本神出鬼没的美国武装私掠船就已经让英国的后勤部门蒙受了不少损失，法国海军的加入使得不列颠群岛通往北美航线更加危机四伏。为了临时救急，英国人有时候也不得不花大价钱在北美采购食品和饮料。尽管如此，不列颠群岛依然是英军最重要的食物来源地。

当时英军所需的各种物资都要仰仗英国财政部的安排——食品、军服和各种军需用品都是财政部负责订购，驻扎在北美的英国军队一切花销由财政部一手掌握，连军需物资的运输也得依靠财政部来协调安排。直到1779年5月，海军部才接管了食品和饲料等物资的运输工作。

爱尔兰西南部的港口城市科克是北美英军的食品供应中心，各种各样的物资从不列颠群岛的各个地方集中到这里。作为英国军队食品供应的中心，科克港在各方面都具有无可比拟的优越性：它是不列颠群岛西部最大的港口，是通往新大陆航线上的必经之路，拥有港阔水深的天然优势，装卸货物、修理船舶的设施一应俱全。

科克港一直以来就是牛肉、猪肉和黄油重要的出口港，任何承包商都能轻而易举地在那里采购到大量的食品以及其他所需物资。除此之外，这里还是英军在爱尔兰南部重要的新兵招募中心，集结起来的兵力可以方便地由此登船，启程前往北美殖民地。从科克港启航的运输船满载着英军急需的食品和其他物资运往3000英里（4828km）外的新大陆殖民地，目的地通常是位于北部加拿大地区的蒙特利尔、魁北克和哈利法克斯，中部的纽约和费城，南部的查尔斯顿和萨凡纳，以及西印度群岛的圣卢西亚。

英军轻步兵的服装非常体面，比破衣烂衫的北美民兵亮眼多了

油画： 在北美镇压叛乱的英军

為了确保军队得到的食品合乎要求，从各地运到科克港的食品要经过仔细查验，然后才能装船运往北美。1776年，原本在爱尔兰南部芒斯特地区负责海事检查的罗伯特·戈登被财政部任命为军粮供应代表，薪水为每天20先令。1779年，约翰·马什接替了罗伯特·戈登的职位，在海军部接手财政部的工作以后，约翰·马什也顺理成章地在海军部谋得了职位，得到过一个“食品代理人”的头衔。

财政部为英国军队采购食品时往往低调行事，不会大张旗鼓地公开招标，也不像其他食品交易那样通过在报纸上刊登广告的方式来招揽经销商。通常的做法就是直接与一家经常打交道的军需物资承包商订立合同条款，然后再要求其他商家也按照同样的合同条款供应食品。这一方面是出于保密的考虑，另外一方面也可以节省不少谈判桌上的时间。每年签署的食品供应合同都非常相似，承包商要按12个月或者16个月的标准为军队提供每天的口粮。承包商必须先行支付相应的费用，运输过程中的风险以及由此造成的损失也都由承包商来担负。按照合同的规定，那些经过检验不符合要求且无法食用的口粮会被要求退换，基本上这一检验和退换工作在科克港就能完成，也有一些口粮发现问题较晚，只能在美洲进行退换。向英军提供食品的承包商还有额外的好处，只要军队能够收到符合标准的口粮，与供应合同有关的进出口关税就可以退还给承包商。

1776年4月2日，财政部与供应商内斯比特、德拉蒙德和弗兰克斯3位贸易商签订了一份口粮供货合同，根据合同的约定，他们将先行自负费用自担风险，向爱尔兰科克港的英国陆军仓库交付12000人的每日口粮，供应数量从1776年1月1日开始计算，为期16个月。交付给军队的口粮必须“有益健康并且质量和状态都必须适合出口到美洲，以便供应给国王陛下的军队食用”，为了避免在运输过程中受到损失，口粮还应该得到“最好的包装和最合理的关照”。合同里还提到，如果口粮在科克港交付时“被发现存在缺陷或者不适合其用途”的情况，都必须直接进行退换，对于那些已经完成交付的口粮，供应商就概不负责了。只要拿到科克港地方指挥官和军粮供应仓库签署的证明文件，明确表示口粮“已经完好无损”地交付给了仓库，供应商就可以去要求财政部支付货款了。涉及合同的进出口关税也会一笔勾销，这对于供应商来说无疑又多了一笔额外的收入。（待续）

编辑/魏开功

[下期预告]

本文下篇将介绍英军口粮的种类和标准，以及口粮不尽如人意的原因。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