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生活久了,同时面对乡村的衰败,难免有一种故乡“走出不来也回不去”的伤感。这种挣扎直到我写完《追故乡的人》之后才得到解脱。有部电影说,一个人只有離开故土才能够成长,我也是离开故土的受益者。
人们在做比较时常常会陷入一个误区,即把一方最好的拿出来和另一方最坏的对比,这样不可能得出一个公允的答案。我迷恋乡村,同时认为城市是人类合作的典范。回想过去对中国城市的种种批评,准确地说我并不真正反对城市,而是反对没有诗意。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知识分子同样难免被权势、掌声甚至蝇头小利收买,从而丧失其独立性。另一方面,从整体上看知识分子更善于生产意义和自我强化,一旦受制于自己一时的爱憎,也可能毁灭掉自己安身立命的理性与公正。
每个人都具有公共性,但我宁愿认为自己是一个局外人,时而参与公共讨论,也是一种“身在此世又不在此世”的状态。近几年远离了社交媒体,我不害怕自己生于虚无,但是畏惧死于琐碎。
有些讨论可能推动了事情的解决,但我所见证的更多是撕裂。一直以来我对群体是失望的。萨特曾经说过,“人是一堆无用的情绪”。然而当一群人去迫害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些情绪还是很有用的—比如把那个人毁掉。
凛冬将至,一个脉脉温情的时代消失了。这是今年最大感悟。我曾热心追求一个诗意的世界,而现实向我张开了锐利、肮脏的牙齿。这世界有两样东西是值得爱的,一是观念(价值观),一是人情。我对自己的要求是以价值观照自己,以人情观照他人。我并不想对抗什么,只是在有些人看来,你和他们不一样就是对抗。
一个面向思想自由,一个面向财务自由,都对我们的人生有益。人不能选择出身,如果他能在成长的关键时刻遇上一本好书,就像可以后天选择一个好的出身,好书能帮他重生。至于金钱,我从不贬低它的价值,我们生活在一个合作的社会,需要钱来完成交换各自所创造的价值。社会是否公正,症结在金钱之外。
生活总是充满了各种反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事情。比如,努力去写好下一本书,这是我能够控制的。至于其他事,比如社会进步以及隔着肚皮的是是非非,别人以十分的恶意去揣度你十分的善意等等,都不是你能控制的。所以如果有什么挫败,就留给生活本身吧,每个人只能肩负自己能够控制的命运。
前段时间读中学时的一些日记,那时在乡下,孤立无援。随后读大学的日记也是如此。现在回过头来看,我人生一次次最大的成长恰恰是在那些最孤独的时候获得的。孤独是最好的防腐剂。有时来自外部的声音可以将你推进地狱,而来自内心的声音也有可能会让你望见天堂。2018年我大学和中学的两位恩师相继过世。其实,我尚有一位恩师存活于世,那就是过去的自己。
主要是在写作方面,至于其他方面,我也在做减法。此生短暂,美好的事物太多,人生不必太圆满,要有一些留白与悬念。有些梦想需要实现,有些需要荒芜,我渴望诗意的生活,也包括为自己留下一些不可触及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