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
摘要:本文从历史、文化、及神话角度对尤多拉·韦而蒂的短篇小说《熟路》中主人公菲尼克斯的形象进行剖析;揭示了菲尼克斯作为讲述者,实践者及神化人物的三重身份,为读者呈现多个理解视角,探讨韦而蒂作品中人物的丰满性,为挖掘其作品主题开辟新的思路。
关键词:美国黑人;哈莱姆;耶稣;菲尼克斯
尤多拉·韦而蒂,一位“声誉遍及世界各国的知名作家”,美国南方文学的代表人物,在其长达半个世纪的写作生涯中为世人奉献了许多优秀作品。《熟路》收在她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绿色帷幔》中,它为作者赢得了欧·亨利小说奖和文坛上的盛名。这个短篇小说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韦尔蒂的创作风格:平淡与深刻并存、幽默与优美同步,情深意切,意蕴绵长。主要讲述了主人公菲尼克斯·杰克逊老奶奶为了给病中的小孙子取药而徒步跋涉进城的故事。途中,她不得不穿过茂密的松林,跨过山脚的小溪,攀越带刺的铁丝网,穿过棉田,走进玉米地,才能最终进城去拿到“免费就诊”的药品。当然,她还要用偶然讨来的几分钱为小孙子买一件小玩具。沿途所有的障碍使得菲尼克斯的寻药之路显得格外艰难,从而使读者对隐藏在人物背后的深刻寓意及该人物身份的丰满性充满好奇。本文从历史、文化、神话角度对该人物进行剖析,通过多重身份的揭示,挖掘作品的主题。
一、黑人历史的讲述者
这篇小说中最触动人心的就是菲尼克斯老奶奶进城的艰苦,虽然不得不与各种困难周旋,但最终成功取到药品。而文中对她的形象描写使得这段旅程具有了更丰富的意义。她“像祖父时代的旧钟的钟摆一样”,是自己“知道的最老最老的一个人”,“皮肤上布满无数纵横交错的皱纹,宛如前额上有一棵长满枝杈的小树”。走在路上,“腿上就像拖着铁镣”,“不知什么东西”总想把她“栓在这山上”。这里的菲尼克斯已不再是一个人,她已俨然成为千万美国黑人的代表,为了生存与尊严艰苦跋涉,尽管来路已长。菲尼克斯额头的小树即是往事的印记:屈辱、迫害、被剥夺的人权,不堪回首,却刻骨铭心。这些记忆最终长成了他们身体的纹路,爬上了每个人的额头,构成了他们的身份,永远无法抹去。
菲尼克斯身上则集合了更多抗争的勇气和力量。面对白人猎手的枪口,她“站得笔直”,“纹丝不动”,说到:“我年轻的时候,开枪杀人的事见得多了,而且常常不过因为一些比我的过失更不起眼的小事。”在这里,“站得笔直”和“纹丝不动”反映出了她的郑重和尊严,而“更不起眼”则包含了更多的愤怒与控诉。作为北美大陆上的一批被动移民,黑人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是工具性的,他们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即便是在南北战争之后,南方重建依然因“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盛行而以失败告终,广大的黑人依然无法摆脱残害与压迫。菲尼克斯在“年轻的时候”眼见同伴被无情地蹂躏,而他们痛苦的呻吟却被湮没;作为幸存者,当她再次遭到类似的恐吓时,便勇敢地站出来,对那段灾难的历史进行揭露和控诉。而在她身上闪现的不仅仅是对往昔的回忆,更充满了凛然的斗志。话虽平实,却掷地有声,逼迫得白人猎人妥协,只得讪讪地笑称她是“什么都不怕了”。
眼下,这位“什么都不怕”的老奶奶要完成更重要的任务:为相依为命的小孙子领取“免费救济”,好让他活下去。这时的菲尼克斯没有哀告,没有哭诉,而是不卑不亢地用理智为自己扫清前路的障碍,进城取药。路上一直大黑狗的突然出现使她不慎跌进沟里并一时失去了神智;被发现之后,她机智地回答“等着翻身哪”,并伸手求助,得以爬出深沟。然而她并没有忘记侵犯过她的黑狗,于是提醒猎人唤猎犬将其赶跑,为自己除去了隐患。城里虽“地面铺得平平整整”,却有“一串串红绿彩灯纵横交错”混淆视线。这时的菲尼克斯又有了新的对策:“不再相信自己的眼睛,听任双脚把她带往要去的地方”。这样的菲尼克斯身上凸显的则是 20 世纪新时期美国黑人的状态:正视现实,理智生存。作为“被遗忘人们中间最被遗忘的人”,他们所做的不再是隐忍、沉默,而是利用一切现有条件维护自己生存的权利,让社会听到自己的声音,以谋求进一步发展。文中的老奶奶无论是面对崎岖的山路,突然窜出的黑狗,还是灯红酒绿的诱惑,都能够机智应对,向着心中的目标前进。尽管目前药物对小孙子效果不明显,但好在能让他活下去,这正体现了她的睿智和豁達。
对曾经的伤痛进行适时的揭露和反击,对眼前的障碍则机智规避。牢记初心,不忘使命,这其中表现出的智慧和心胸使得菲尼克斯“胜似神明”,而她更像是一位穿越历史信步走来的讲述者,展示了整个黑人团体的成长历程。
二、哈莱姆精神的实践者
菲尼克斯从偏远的纳齐兹古道来到繁华的城市,带来了小孙子的消息;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又可以用得到的硬币为孙子买回他从未见过的玩具。对城里人来说,小孙子的情况几乎是空白。只是从老奶奶的口中得知他“模样讨人喜欢”,“老是张着嘴向外瞅着”。老奶奶也乐于将城里的新鲜事物展示给小孙子。纸风车虽小,但对他来说却是全新的事物,所以她愿意“正直举起小风车,一路走回家去”。对小孙子而言,奶奶是他与外界联系的唯一纽带,也会为他带去生的希望。几年来,老奶奶“像钟表一样”准时地奔走于家和城市之间,使得两者的信息得以沟通。她非常看重每次来访,站在医院门前,“身子僵直起来”,“仿佛在履行某种固定的礼仪”。这里的菲尼克斯试图在黑白两个群体之间建立交流和理解,以促进其融合。在这层意义上,她的行为正反映了 20 世纪初期哈莱姆精神的核心。
黑人学者 W.E.B.杜波依斯曾指出美国黑人的“双重意识”:美国黑人“仅仅希望有可能使一个人同时既是黑人又是美国人……而不至于让机会之门在他面前怦然关闭。”“美国黑人”这个名称注定了他们身份的复杂性:他们一方面有着非洲黑人的血脉和传统,另一方面又因生在美国而具备了美国人的特性。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的哈莱姆文艺复兴运动其主旨就是肯定“黑”的美,同时追求社会认同,促成黑白两种文化的相互认可和融合。正如黑人作家拉尔夫·艾里森说过的那样,美国黑人的价值观“既非‘白又非‘黑,而是美国的”。建立黑人自我和美国自我相统一的新自我,是哈莱姆文艺复兴对黑人解放道路的一次探索,更是对融入主流社会的愿望的强烈表达。在文中,积极奔走于两个群体之间的菲尼克斯恰恰是这一精神的体现。尽管进城之路已成“熟路”,但她仍一如既往。这种对自身处境的明智判断和积极的态度使她身上折射了更多的时代精神,她的步伐缩短了隔阂与冷漠,拉近了距离与理解,也展示了黑人团体重新获得身份认同的不懈努力和决心。
三、爱与希望的朝圣者
由于其特殊的南方性,韦而蒂的人物总少不了神话色彩,就像她自己曾说过的:“不用说,话中有话;这正是它(南方)的特点。”在菲尼克斯身上作者同样赋予了丰富的神话寓意。
首先,菲尼克斯(Phoenix)的名字在英语中为“凤凰”、“长生鸟”,是传说中的神鸟,寿命达五百年,年老时点火自焚,并浴火重生,开始新的生命轮回。作者赋予主人公这样的名字则寓意她虽历尽苦难,却终将生生不息。那条走过多遍的“熟路”虽然坎坷崎岖,却能为小孙子带去生的希望,菲尼克斯的跋涉因而显得神圣而意义重大。
另外,菲尼克斯在进城之前曾坐在一棵树下休息,“槲寄生笼罩着它,有如珍珠镶成的云彩。”这一场景同样具有强烈的神话色彩。槲寄生是一种寄生植物,在希腊神话中,它可以用来对抗巫术,冥后珀耳塞福涅(Persephone)就是用一枝檞寄生打开阴界的大门;在北欧神话中它又有和平与宽恕的寓意。圣经中,耶稣基督受难时的十字架上也有槲寄生缠绕生长。文中描写的这个场景正好影射了耶稣基督为救赎世人而背负沉重的十字架登上各各他山受刑的典故。这一语境下的菲尼克斯就如同耶稣基督一般,怀揣对他人的爱意甘愿受苦,同样高尚的形象在槲寄生下得到了重叠,使得菲尼克斯身上闪现出了神圣的光辉。疲惫的身体需要休息,但是“她不敢合上眼”。就像耶稣基督必须在野兽出没、毒蛇遍地,荆棘能穿透人的衣裳,乱世能刺破人的双脚的荒野中度过四十几天,并且抵挡住撒旦的诱惑,才能为世间传播福音。二者同怀悲悯之心,为希望和博爱而努力,追求永恒与和平。所以说菲尼克斯就是一位人化了的神,作者通过神话色彩的烘托使得人物形象有了更好的升华。
菲尼克斯是韦而蒂塑造的重要人物之一,很好地反映了她的写作特点。没有宏大的历史叙事,却在普通人身上打上深深的历史烙印;人物表面的与世无争更反映出作者冷静的观察角度;此外,韦而蒂将人物放置在崇高博大的神话背景中,从而赋予了小人物神灵的色彩,丰富了作品内涵,进一步升华主题。也因此凸显出了韦而蒂所塑造人物的立体性及作者细节处彰显乾坤的写作风格。另外,作为白人作家,韦而蒂如此生动地聚焦一位黑人老奶奶的日常,反映了她作为南方作家的文化自知和自我批判精神。如菲尼克斯一般,正视历史,尊重文化,才是所有走在“熟路”上的人应有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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