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凤珠
陈默电话告诉陆小英,下班不能去接她了,晚上回去晚一些,有任务,明天还要出差。
陈默是刑警。这是刑警工作的常态。“我也该走走了,不然双脚荒废了。” 陆小英说。
夜里,陈默匆忙回来,洗漱完毕,上了床。小心翼翼的。他以为陆小英睡了。
“明天她们约我去看桃花。”陆小英突然说话了。
陈默“哦”了声。“去吧。我这次出门估计……”
“我不去。花没开呢。”
“你们去了,花就开了。”
“那得换乘牛车。”
陈默“噗嗤”笑了,随后张大口,困乏似的。“走着去更有仪式感,桃花也许就绷着脸等你们了。”说完,拉灭了床头灯。
陆小英扳住陈默的下巴,说:“这回走,你得把车钥匙留下。”
“干嘛?”
“我干嘛,不关你公安的事。”
“不准开车去看桃花。别开车出去扰乱交通秩序,坏了我的荣誉。”
“我也算老司机了,只会膨胀你的荣誉。”
“你那水平,只配在家门口转转,还好意思说。”
“反正你得把车钥匙留下,不许又偷偷带走。”陆小英半是撒娇,半是撒野,把手伸进陈默的被窝,顺势滚了进去。
陈默下意识推了一下陆小英,接着又搂了过来。
“怎么?”陆小英想说,你不想?陈默却说,“好吧好吧,你开车只能上下班,不许四处乱窜。”
陆小英乖乖地“嗯”着,吻着陈默……
陆小英看着昏昏欲睡的陈默,忽然有些后悔。陈默没有了往日的激情,也不那么给力了,她似乎感觉到了陈默工作上的压力。她摸了一下陈默的脸,嘟囔一句,“老公辛苦了。”
陈默已鼾声大作。
陆小英平日很少动车。陈默不在家,手自然痒。陈默不让她走远,她也不想走远,街里转转,顺便看看隔离带里的桃花开到什么程度了。
下了楼,第一眼先看到了小区院子里一棵桃树。这是一棵被她忽略的桃树。此刻似乎有了些亲切感。花还没有张开,刚抱团成“蕾”,花瓣们像胎儿样蜷在温暖的子宫里,正舒服地睡着。只待一缕阳光,一缕暖风,或是上帝的一次回眸,便会次第开放。她把鼻子贴近花蕾,吸了吸,如独享月色、美酒和爱情,有着“偷”的窃喜。
车顺利拐出小区忸怩的弯道,上了马路。小县城,人口密度小,加上是周末,走的又不是正街,路上空旷而寂寥,宽敞了不少。陆小英心情极好。
隔离带里含苞欲放的桃树,形成粉红色的彩带,痒了她的心。车子不像是行驶在黑色的柏油马路上,而是奔跑在芳香怡人的丝路花雨间。陆小英努着丰厚的小嘴,扭开音响,在麦当娜尖锐性感的催促声中,一次次提速,30迈,40迈,50迈,60迈……
发现马路中央那枝桃花时,车子已经不可遏制。路边一棵银杏树震荡了。麻雀们瞬间腾空而起。一股白烟自车前冒了出来。开始,陆小英还能隐约听到脚步声、说话声。后来,时间像晃动的风灯,忽暗忽明,一派嘈杂混乱的信息四处蔓延。再后来,她什么也听不到了,时间的钟摆仿佛愣住了,或许,被她额头上流下的一汪鲜血凝住了。
睁开眼睛已是夜半。LED灯的光亮雪白刺目。陆小英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醒了!”是陈默粗重的声音。
“小英,小英。”是妈妈焦急哽咽的声音。
陆小英想摸摸头痛的地方,摸到的却是厚厚的纱布。陈默抓住她的手,用力握着。她眨眨眼,渐渐适应了屋里的白光。“我没事吧?”
她是幸运的。车子的前盖都掀开了,挡风玻璃碎成了小块儿石米粒。但她没事,没大事,只是脑震荡,左小腿骨裂了,额头上有十二针的缝合。即便留下条“小蚯蚓”,将来完全可以用头帘盖住。陈默问了医生,多半不會留下明显的疤痕。陆小英在意这个,他也在意。陆小英的额头光洁而宽阔,像雨后的荷叶。润泽碧绿的荷叶要是扯开个口子,多煞风景啊。
探视陆小英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病房终于安静下来。
陆小英这才听见了脑海里流水的声音。
她说头痛。陈默用热水小心地给她擦了擦脸,接着又擦了几把自己的脸。
她有气无力,问:“不是出差吗?没走啊?”
“你个惹祸精,警察刚离开,就扰乱治安,是故意的吧,是不舍得我走吧?”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啊……一个人给我挂的电话。”
“谁?”
陈默顿了一下:“不认识。应该是个路人吧。”
“路人怎么知道你的电话?”
“我怎么知道,也没来得及问。”陈默的口气略显慌乱。“累不累?累了再睡会儿。”他岔开这个话题。陆小英的思维如此清晰,看来是不会留什么后遗症的。
陆小英轻轻摇了下头。她是想摇一下脑子里的流水,这感觉她没告诉陈默,她不想让他过于担心。
陈默为了缓解回答“路人”电话时的疏漏所造成的心理紧张,特意调侃:“你怎么想到要开车上树呢?”陈默是个风趣幽默的人,这是陆小英很喜欢他的地方。
陆小英脸上的肌肉动了一下,她想笑,可有伤不敢笑,便努力板平脸面,说:“开车总比我自己爬快些吧。”
“问题是你没开上树梢啊。”
“我是想把它撞倒后开上去。”
陈默用手指按住陆小英的鼻子:“还贫!是躲人吧?我看了事故现场,转向太急了。”
“没躲人。”
“躲对面的车?”
“没。”
“刷微信了?”
“没有,没有,都没有,你今天可真啰嗦。”
“是车的问题?”
“车好着呢。”
“那怎么就撞树上了?”
陆小英还没想好该不该告诉他实情。她想缓缓,以后慢慢告诉他。现在她可不敢说,惹这么大的祸,车恐怕是废了。就这么点诱因,不得被骂死啊。就是说实话了,为躲一枝桃花,他会信吗?陈默还想说点什么,她拉紧被子,“头太疼了,腿也疼,快叫大夫给我打一针吧。”
陈默发现陆小英头上确实出了汗,脸也很红,像是在发烧。他赶紧按呼叫铃。
陆小英的脑子里没了流水的声音,水流像是被粘稠了,无法轻快地流动,很快就没了缝隙……
陈默不敢再随便问什么,他知道在陆小英面前要谨慎行事了。他是刑警,这样的警觉在娘胎里他就有。关于打电话给他报信的人,他在回答陆小英时,犯了一个低级错误。这对他并不常见。他很懊恼自己。他完全有能力编一个无可挑剔的理由。比如,交警给他打的。
打电话给陈默报信的那个人,叫欧阳北北。他不但认识,还很熟。
事发后,陈默和欧阳北北私下约见过。欧阳北北告诉他,是一个陌生男人给她打的电话,说文化宫附近一个女人开车肇事,那个男人说,他是在肇事者手机里翻到了她的电话号码。她当时觉得既然有她的电话号码,一定是熟人,就赶紧打车赶到现场。她发现她并不认识伤者。交警赶来时,说了一句,说这辆车像是刑警大队陈默的。她并没多考虑,本能地拨打了陈默的电话。她知道陈默今天出门,出了人命关天大事,她必须截住他。当然,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并不重要。问题的关键是,陆小英手机里怎么会存有欧阳北北的电话号码,而他陈默竟然长时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欧阳北北慌了,陈默也无言以对。
跟欧阳北北分手后,陈默在路边站了很久,呆站着,一时无法思想了。陆小英有点不像陆小英了,陆小英的形象在他脑海里一下模糊起来。陆小英显然早就知道了欧阳北北,却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更没有打时下热门的爱情保卫战。为什么?应该是她对此事还知道的很浅吧?陈默试着做出判断。
陆小英躺在病床上,头胀如裂,还伴有呕吐,痛起来时,就觉得撞墙会好受些。潜意识里,时常出现那枝桃花,粉红新鲜,突兀,张扬,还有点不合时宜。像什么呢?朋友发来的一条微信?电话簿上久不联系而又不舍删除的名字?她始终无法确定那枝桃花的比喻。它好像早有预谋似的候在那里,只待她风驰电掣飞奔而来。
谁见了它会忍心碾过去呀。陆小英继续纠结,说还是不说。
出了这么大的事,陈默觉得不能忽视任何细节。陆小英糊里糊涂说不出所以然,他便去了110指挥中心,调看那天的监控录像。
画面显示:陆小英开车从小区慢慢驶出来,一路逐渐加快,而马路上当时几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反复看了几遍,也没发现现场及周边有什么异常。他只看到了惊慌失措的陆小英,猛一下子撞上了那棵银杏树,倒像是蓄意的,跟那棵树有着血海深仇似的。
事发后的画面里,当然有欧阳北北,但黑白录影里是看不清面目的。这个陈默倒不担心。没有发现任何可能构成的路障和危机,也看不出陆小英突然转向的原因,陈默开始莫名的不安了,觉得一马平川的生活的某处似乎有了坍塌,而他一时又弄不清坍塌的地段和原因。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和欧阳北北的过往,陆小英或许知道得并不浅,至少不像他感觉的那么浅。
这场车祸看来不那么简单了。
陈默觉得有必要组织全家人都看一下那段录影,虽然这次事故对他生活的影响还无法预测,但潜意识里,他必须为以后生活可能发生的变故做铺垫。他想从家人对陆小英的盘问里捕捉到有价值的细节。他现在必须谨慎,不敢乱说乱问。
大家看了几遍录影,的确没有外因的干扰。就问陆小英究竟为什么。陆小英说,想接个电话想停车,错把油门当刹车了。在全民习惯性低头看手机的时代,这样的解释很实在。陆小英本想说实话,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最重不过挨顿抢白,被骂“傻子”。可她发现大家看她的眼神太过热切,凝重,而她要给的结果又太过虚无飘渺,为躲一枝桃花?谁信呀!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勇气,只好撒了谎。
错把油门当刹车,可能吗?陈默苦笑。街上行人稀少,又无障碍,不是十字路口,笔直的大马路,紧急刹车做什么?接电话还用停车吗?车上都备有蓝牙。就算是真的,那么,接个电话如此慌张,还得停车,还错踩了油门,那又会是谁的电话让她方寸大乱、直接撞上大树呢?她的驾驶技术和心理素质还没差到那个地步吧。问题的关键是,陆小英的手机里怎么会有欧阳北北的电话,莫非她掌握了他和欧阳北北的动向?不可能,欧阳北北在他的生活里,是了无痕迹的。作为刑警,他的手机随时删除与欧阳北北通话的痕迹。欧阳北北也是懂得适时地把握距离的,这也是他们一直来往着的前提。陆小英凭什么注意到了她?到底哪儿出了纰漏?
“纰漏”两个字在脑海一闪,似幽灵,吓了陈默一跳。如果纰漏很大,陆小英是不是对他和欧阳北北的事情知道得很深?那问题严重了,这次事故原因就有多种解读,失意?恐慌?泄愤?难道她——自杀?不可能,他马上否定了这个推测。即便陆小英什么都知道了,也绝不可能,这个把握他还是有的。那么……陈默的焦虑像弹簧,越用力按弹得越高。
陆小英虽无生命之忧,但确实要在医院住段时间,左小腿还被石膏固定着。她是心里不太存事的人,身体不那么痛了,心情就好多了。人生旦夕祸福,当是一次美的历险好了。她感觉生命因为此劫反而遭遇了不曾经历的簇新的时光,像那枝桃花,明媚、通透、纤尘不染,迎着她姗姗而来。她知道自己有点傻,娘胎里带来的,治不好。
她也觉察了陈默的不安,但她觉得,只要她的健康恢复如昨,他自然就心安了,无须矫情的抚慰。
她的伤一点点好起来,头上的纱布拿掉了,左小腿的裂纹也逐渐合拢。她每天无数遍地照镜子,查看皮肤上细微的改变,尤其额上那条“小蚯蚓”,还真像条蚯蚓。她监视着它慢慢拱进土里,一天天的深,一天天的远了。
等到陆小英出院时,多少有点失意,错过了桃花盛放,还要结结实实等上一年。一年,不长,也不短。楼下那株桃树已经长出嫩绿的叶子。
陈默暗中一直观察陆小英,从她对自己的态度上,对事态的发展做出判断。他不敢掉以轻心。作为丈夫,他不知从哪入手会不惊动妻子,不顯得别有用心,就能把事情弄明白,最后还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无时无刻都在找寻这样的时机。
他最近上班少有的经常迟到早退。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谅解,领导也不好太苛责。
陆小英进了家门,做的第一件事,是上到电子秤上,“哎呀,涨了三斤,别再嫌我瘦了。”笑得花一样喊,“快抱下我。”
陈默把她抱到沙发上,看不出她有任何不良情绪,和素常一样,不像是掩饰的。就说:“我看不止三斤,还多了三斤的心事。”
“那你猜猜我这三斤心事?”
陈默睨视着陆小英,感觉自己失言,忙转移话题:“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是不是恼我这段时间没对你坏啊?”
“你呀,蔫坏。”
“这可不像对一个人民警察的赞誉,能举例说明吗?”
“那还不简单,罄竹难书,不胜枚举啊。”
“这么严重,枚举一个听听。”
陆小英皱着眉:“脚臭,打呼噜,看见美女就言不由衷地说跟你比差远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有么?”陈默故作姿态。“我的智商看来有点问题。”
“是人品有点问题,心里到底藏着什么鬼,坦白。”
陈默问:“你不知道?”
陆小英呵呵地笑。
“你不知道我还瞎坦白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既然知道了就捉鬼呀。”
“反正鬼就在那儿,着什么急捉呀,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也挺有意思,你把鬼好好藏着,什么时候捉,看心情吧。”
陈默忐忑了一下,语调上不由自主低了许多:“看你傻呼呼的样儿,我先蔫坏下。”就把手伸进陆小英的衣服里。
陆小英搂住他脖子:“桃花没看上将就着看你吧。”
“明年我陪你去看大片的桃花。”
“可不敢劳驾你押送,我有楼下那株就够了。”
陈默略有所思,慢慢把陆小英拉进怀里。陆小英像只猫,软软的一小团,刚好够他环在臂弯里。
陆小英如此柔弱温情的表现,在陈默看,大有按兵不动之意。陈默有点摸不着头脑了。陆小英到底想要怎样,又在等什么呢?那个欧阳北北究竟怎么跑到她的手机里去的?
陈默脑子里总也挥之不去陆小英狠命撞上那棵树的画面,那么猝不及防,那么的气急败坏。他忽然有点后悔,刚才不如一直往下说,把话彻底说开,露出底牌。头上既然悬了把剑,不如索性让它快点下来。未知的结局总是让人畏惧,提心吊胆。
第二天,陈默没到下班时间就回来了。陆小英说:“别老这样,我现在没事了,你好好上班吧,我等着做官太太呢。”
陈默笑了:“真难得你还关心这个。我把车提回来了。”
“修好了?没留下什么痕迹?”
“都撞成那样了,还能没痕迹?不过不细看也看不出什么。”
陆小英凑到陈默够得着的距离站住,低着头:“你是不是不让我再碰车了?”
陈默并不去够她:“是,你说你,好好的马路,怎么开着开着就开出这么大的祸?”
陆小英不敢抬头:“不是说了么,接个电话踩刹车踩到油门上了,干嘛老纠缠这事儿?”
“好,就算是这样的,你踩油门,也应该直冲到前面,怎么会撞到路边的树上呢?又没什么危险需要躲开,难不成是故意的?”
陆小英恨恨地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没有需要躲开的危险?谁会故意去撞树。”
“嗯?听这话是有什么要躲?”
“快把外衣脱了,在家里穿什么警服,怪瘆人的。”陆小英转身想走开。
陈默没动:“请回答问题陆小姐,是有什么糊涂账扒拉不开了吧?”
“我有什么糊涂账能瞒过你眼睛,单位的警察,家里的卧底。”
“卧底要是暴露了,首先得牺牲自己,我看你才更像是卧底。警察是抓卧底的,通常只会牺牲别人。”陈默收拢表情,看着陆小英。
“我就是卧底,你看我能做到牺牲自己吗?”
“看你确实不像,但自杀式地撞车总得有个理由吧?”
陆小英突然笑起来:“自杀?我至于吗?陈警官,想什么呢,开玩笑是吧?真够有心的。好了好了,我说真话行吗?我是在躲个危险,奇怪,你们看了录影没发现吗?”
“没发现啊。”
“看仔细了?动物植物都没有?”
“看得很仔细,就差没钻进去看了。什么也没有啊。”
“都什么眼神儿。”
“这么说,你真在躲什么东西?”
陆小英想了想:“你们这么多人都没看见什么,我倒奇怪了,明天让我去看一下那段录影吧。”
陈默想了想,说:“好。求你了姑奶奶,先剧透一下?”
“不行,先知道了就没有戏剧效果了。说好了,明天看完后,你可不许恼我。”
陈默点头,接着又问:“那个欧阳北北你不认识吗?”
陸小英问:“谁?”
“欧阳北北,就是……打‘120的那个女人啊。”
“想不起来。对了,还没当面谢人家吧?”
“那你手机里怎么会有她的电话号码?”
“我有她电话号码?”
“是啊,出事那天,最先发现你的人就是用你手机打给她的。”
陆小英拿起手机快速划拉着:“哦,还真有这个人。”
陈默瞪起眼睛。
“我怎么就想不起这个人?哎,她怎么知道我是你老婆,打电话给你?”
陈默好像早有准备:“你手机上我的名字是什么?”
“老公啊。”
“这不就得了,她是用你手机给我打的。”
漏洞出现了,陆小英最初问他,他并没有说欧阳北北是用她手机给他打的电话,还说可能是哪种巧合。但陆小英似乎忘了他前面的陈述。陈默并不惧怕这个漏洞,它比较小,很好补。再说,生活这条破船,谁能保证一辈子不漏一次水呢。以他对妻子的了解,陆小英不会去查看手机。
陈默又问:“你想想,你的手机怎么会有她的号码?”
陆小英想了想,说:“真没印象,我是不是脑子摔坏了。有可能在哪个杂人的饭局上,加过这个人的号码,这样的人我是看面子无奈加的。场面上的事,过后早忘记了。”
陈默拿过陆小英手机翻着:“真这样?”随后出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晨,陈默问:“真要去?直接说了多省劲。”
“我是想去看看当时惊险的一幕,跟拍电影似的吧?”陆小英孩子似的跟在陈默屁股后面,嘻嘻笑着。
他们来到110服务指挥中心,那段录影很快被调出来。陆小英不眨眼地看着,心跳得厉害,车子竟然被她开得那么快。当录影里的她猛然向路边那棵银杏树撞去的时候,一时忘了那个人就是她自己,竟为“别人”惊恐地叫起来。
陈默看着陆小英:“吓坏了吧?看见什么了?
她稳住神儿,除了飞奔的车轮什么也没看见。“重放一次好吗?”
陆小英盯着荧屏,还是什么也没看见。那枝桃花明明就在车子前面,她来不及绕开才猛地转向。她问:“能把出事那段路放大定格吗?”
那段路很快被放大定格。黑色的柏油路镜面一样光洁,像晴好无际的蓝天,干净得没有一丝云。这样反复放大定格了数次。陈默拍了拍年轻警察的肩膀,说:“好了,谢谢!”
明明有的,就在路中央,那么大,那么鲜艳的一枝桃花,怎么会不见了?陆小英沮丧地耷拉着脑袋,无法想清楚是怎么了。
陈默将垂头丧气的陆小英送回家。陆小英反复自言自语:“明明就有的,怎么就没了呢。”
陈默抓住她的手:“宝贝儿,你要的戏剧效果已经有了,咱不纠结,告诉我明明有的是什么?”
陆小英目光暗淡,迟疑了下,说:“一枝桃花。”
“一枝桃花?你是说一枝桃花吗?”
陆小英说:“是啊,不相信吧?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所以我才一直不愿说。真是桃花,很漂亮,很鲜艳,真的,真的……”
陈默把她搂進怀里:“宝贝儿,我信,真的信。”
陆小英不再说话,也不敢看陈默,她知道因为一枝桃花,酿出这么大的祸事,是很难让他平心静气的,他恐怕只是忍着。谁能相信,流进酒窝里的泪水会意外呛死一只迎面扑来的蝴蝶呢?让她不解的是:那枝桃花去哪儿了?她明明就看见它躺在离她只有几米远的地方,像少女那样翘着美丽的臀部……
当然,这些都是陆小英对那段记忆的回溯,是对已经过去的感觉的二次捕捉。她无法确认它的真实,因为刚刚已被验证过。那么,是自己记忆库里思绪混乱的一次失误?还是时间空间相互交替时的一次遗落?陆小英真的想不明白了。她受伤的大脑没有以前那么热爱工作了,反映在具体事物上就是:喜欢打瞌睡,爱吃甜食。
陆小英倒不执着于这件事的因果,无非是一次躲避,严重成一次“躲避事件”,是生活中常发生的事,如果和桃花扯上关系,她倒觉得很值。但有点心疼陈默,美的历险之后,她独享“美”,把“险”都留给了他。
陈默明显憔悴了,眼睛都没过去那么明亮了。陆小英想到这些,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她趴在陈默怀里一直说:“对不起,我要是不开车出去看桃花,就不会这样了。”陈默把她抱得紧些:“就是啊,傻样,你就是朵桃花,还出去看什么桃花呀。”
“我是去送给花看的。”
“今后只准我一个人看你,花也不行。”
陆小英搂紧他的脖子,突然想起了她的恩人,“对了,哪天,得去谢谢那个欧阳北北。”陈默被她搂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不知道陆小英有没有听到他的“嗯”,他想,应该听不到。此时,他正被她潮水一样的爱情从四面八方涌到一个湍急的漩涡,快速旋转着,朝无限幽深的远古逝去……
〔责任编辑 宋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