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淇
凌晨四点,我在一片寂静中醒来。抬眼,看到窗外淡紫色的天光愈来愈亮。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整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悄无声息,只是一闭眼的工夫,曾经闪烁过的星光终究是泯灭在更璀璨的天色中。
再也睡不着了,便起身,披上薄衣,出门去走走。将近清晨,凉风吹过来,有着海浪般微冷的气息,带着微苦的涩味,显得成熟而熨帖。我意识到,夏天,这个光听名字就会感到快乐的季节,缓缓地结束了,宛如一个盛大的节日欢庆到了尾声,你不舍得它离去,但它还是会慢慢地离开,一丝情面也不留。
幸好,凌晨四点,在除却淡淡的悲伤之外,我也惊喜地邂逅了一朵正在绽放的小花,它一定整个夜晚都没有睡觉吧!想起日本作家川端康成有一篇散文《花未眠》。他说:“海棠盛放,含有一种哀伤的美。”起初,我不懂为什么花儿连绽放都是哀伤的呢?海棠在盛开的时候,花瓣上的露水里都饱含着青春的味道,迷人的香气散发出令人惊喜的滋味,美得动人心魄。可是等到了第二天,再去看它时,它衰败了。花柄无力地支撑着花盆,宛如病恹恹的凄苦女子,随意地东倒西歪,只有柔弱的叶子还碧油油地绿着,像战士守住最后的尊严。这是匆匆流淌的时间的罪恶,还是本就残酷的自然法则?我不得而知。无论怎样,不可置否的是,所有美丽的鲜花在决定绽放的同时,也就英勇无畏地迎接了下一刻的凋零,也就欣然接受了死神的拥抱。这之间的缓冲短暂得像是虚无般缥缈。或许这就是川端康成的文章里一直蕴藏的“物哀”的象征吧!
夜间生长的海棠花孤独寂寞,它的美无人欣赏,时光却极其公正,不会为这一生灵停下匆匆的脚步。璀璨片刻之后的死亡像是一个必要降临的节日,海棠它只需安静地生长着,安静地自我欣赏,安静地为自己而活。
记忆的翻动让我想起那只停息在树上的小蝉,潜伏在地下十七年,出来只为一个夏天。数不胜数的蝉在每一个夏天都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呐喊着,只为了用一个夏天的聒聒来对抗在地下昏暗无望的日子。
有没有点像自己呢?寒窗苦读十余年,只为了高考时片刻的爆发吗?只为了以后找到更好的工作吗?这样过法的人生,是不是太匆匆了?
看到过许多大城市里的上班族。他们每天早晨起来,穿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西服,不分昼夜地挤地铁,坐公交,吃快餐食品,喝速溶咖啡,过着日复一日、麻木而机械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如果这样活过的时间意味着对等的金钱回报,他们的脸上或许会扯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可也仅此而已。
我问自己,如果像他们一样,凭着时光匆匆的借口,用“忙”来掩盖生命的美学,用焦虑来充盈生活的空闲,用麻木来营造虚假的氛围,直至在这复杂的世界迷失了真正的自己——我会愿意吗?
我决不愿意。这样的匆匆竟或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浪费。
苏联作家帕乌斯托夫斯基在《烟雨霏霏的黎明》中写道:“我们所爱的一切,我们难得遇到。”是的,夜晚过后,你不会再看到夜里为你盛开的海棠了;夏天过后,你不会再听到任何同一只蝉的鸣叫;今天过去,你将和今天的自己匆匆道别,和明天的自己握手问好。古有人说:“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时间是最公平的,因为它极具秩序性和法则性,像是天平上的砝码,你无法改变一丝一毫,可是它却可以左右你的一切、甚至生死。由此而知,對等的时间换来不对等的结果,是给人造成“匆匆”错觉的根本原因,是世上所有人哀叹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的缘由。明白了这一点,我轻叹了一声。
回想起过去的一个月,我去过的地方,说过的话,写下的文字,看过的书,相遇的人,它们会在我的记忆中匆匆离去吗?还是停下脚步,稍稍休憩,印下烙痕。至少现在的我不得而知,而以后的我必将为此感怀想念。或许这也是时间给予普通人的最大幸运。
渐渐地,路上喧闹的声音开始响起来。早餐店里飘出的白蒙蒙的烟绕着风徐徐而上,终是氤氲在晨雾里,不留下一丝痕迹。
万物归于自然,匆匆何必匆匆,这似乎成了给我的最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