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箫
柳翠花去育儿医院当护工后,一天到晚不沾家,星期天不回来,下个星期天也不见影儿。之前她在县城打工时离家远,吴老万不怎么胡思乱想,如今近在咫尺,却见不着摸不着,他心里痒痒,闲下来就打电话,当然是打给老婆的。每天或早或晚,他这边哼唧几句,那边也哼唧几句,越哼唧越索然乏味,慢慢的,他懒得打电话了。那边呢,擦黑就关机,可能怕影响婴儿睡眠。
吴老万一般不给儿子打电话,儿子老冲他,总是说学习忙,要么就是瞌睡了,休息好才能学习好,他不忍影响儿子。儿子一旦主动打电话过来,他又提心吊胆,十有八九是要钱。这不,他把刚到手的500元给儿子汇走了,嘱咐他买件新羽绒服,必须的。受寒容易生病,生病又得花钱,甚至影响身体健康,命比什么都重要,人命关天,关乎儿子的前程,亏啥不能亏孩子,虽然儿子身高马大,但学业未成,再高再大也是个胎毛未掉净的马驹子呀!
沙坨村自打半年前更名为漳南开发区后很是红火,但刚建起的公司和厂子初具规模,尚未开业,暂时不雇工。吴老万只得在大街旁蹲点等活儿。由于气温骤降,前来雇短工的住户寥若星辰,连一句招呼声也听不见,似乎被朔风吹跑了。他和旁边那些眼巴巴的求雇者一样,闲得没格拉撒的,心里忒腻歪。以前他很少喝酒,最近竟然有了酒瘾,中午喝了傍晚还喝,喝醉了就骂老婆,骂得很难听,幸好柳翠花不在家,什么也听不到。
这天半下午时,吴老万在街上溜达,脑子里一片空白。路过那个6平米见方的土台子时,他停住脚不走了。那个土台子早在解放初期就有了,是沙坨村召开群众会和批斗会的场所。如今周围布满楼群,那个土台子依旧在,后面的蓝砖柱子上留有用白灰水书写出的老标语:“打败老蒋,解放全中国!”这时,台子上只有柳瞎子一个人,坐在马扎上,并不显得清净。他正在拉二胡,嘴里哼着河南坠子:“走一道岭来翻一道沟,山水依旧气爽风柔,东山头牛羊哞咩乱叫,挪一步我心里头添一层愁……”
吴老万心里不止是愁,还有堵,像一团乱麻,没法拆解。“吭!”他咳嗽一声,掏出一张钱,丢进那个柳编小笸箩里。
柳瞎子放下二胡,顺手摸了摸,顿时眉开眼笑,瞳仁里闪出白光。
吴老万怔了,他扔进的不是1元,而是10元。收回另换是不可能的。也罢,权当给了人家一碗拉面钱。不止一碗,准确地说,应该是两碗。再说了,这人和自己不仅是熟人,还有亲戚关系,施舍一点理所应当。
“大叔,您好!”吴老万客气地说。
“听声音,你是吴老万吧?你不该叫我叔,应该喊我太爷,我比翠花她爷大着一个辈分呢。”柳瞎子声严厉色道。
吴老万紧忙道歉:“对不起太爷,翠花没跟我说过,以为您跟她爹的年龄差不多呢。”
“年龄与辈分无关。她家那股人丁旺,我家这股三代单传,到我这儿,丝弦就差铮嘣一声,快要断球了。为嘛?到老我还是光棍儿一条呗。”柳瞎子说罢还重重地唉了一声。
吴老万知道柳瞎子孤寡一人,却不清楚他的辈分居然盖过占董村大半人数的柳姓全族人。“太爷,曾孙女婿能求您一件事吗?”吴老万拱拱手,明知对方视若无睹。
柳瞎子说:“有话直说,太爷洗耳恭听。”
吴老万说:“我想跟您学说书!”语气斩钉截铁。
柳瞎子说:“不中,不中,说书不好学,即便学成名就,也登不了台子。”说罢数摆起来。他的意思是,农村里小康户增多,几乎家家有电视,有的还接上了有线,老人一头扎进河南台梨园春节目,留恋忘返,年轻人呢,迷上了球类比赛,以及国内、港、澳、台、印度、澳大利亚、美国、日本、韩国的电视连续剧等等,再不去街里挤说书场子了。前些年说书班子红火过,不是他们技艺高超唱火的,是好多人被大把大把钞票烧得爱讲排场了,遇有白事,请洋鼓洋号、秧歌队、吹奏班子,后来时兴起了乡戏班子,或曰歌舞团,这才跟说书班子拜拜,再没人请他们登台抡天唬地哼哼唧唧磨牙斗嘴了。
“我还是想学说书,登不上台子我也想学,学会这门本领,总不至于没饭吃吧?”吴老万纠缠不休。
柳瞎子说:“学说书是白浪费时间,有那时间去街边开个日用品门市,赚多也罢,赚少也罢,每天有得赚,忙活着才有意思。”
吴老万说:“开门市得有底垫,租赁一间门脸房也不少花钱,我是两手拍光光,开门市?想都不敢想。”
四个月前,吴老万把羊群全卖掉那天,将两沓百元钞揣进衣兜,仍在揉眼睛,揉了又揉,难掩悲戚,好像,退回到了穷光蛋年代。缘由是,那两沓钞票没捂热,他就一股脑儿全归还借款了。多亏3年前说借就借到钱,送儿子进了大学校门。手中有回头钱了,不能失信于近亲近邻们,这叫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吴老万将冰冷的手掌插进袖筒,又说:“最近气候转冷,零工活儿不好找,我闲得无聊,就想抽空跟你学说书,练练嘴皮子。”
“好好好!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你愿学,我就愿教。我不抽烟,吃饭管饱就中。”柳瞎子一脸暗笑。太阳已经落山了。
“走!这就去我家,我给您炒鸡蛋烙油饼。”吴老万上去就拽人。
柳瞎子乐得哏儿哏儿的:“不用麻烦你,我去路边摊随便吃点得了。”
路灯亮了,吴老万搀扶着柳瞎子去到路旁餐馆,点了一盘素拼,一盘爆炒虾仁腰果,一盘羊肉大葱馅水饺,还要了一瓶白干酒,两人山吃海喝,不亦乐乎。
次日下午三点多,柳翠花给吴老万送回一沓錢。上月初,柳翠花在县城当炊事员的工地突然停工,她麻利拜托熟人推荐,回开发区新建的育儿医院当了护工,月工资1500元,算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收入呐。
吴老万把钱捏在左手,右手捉住了老婆,捉得生疼,黏皮胶似的,拨拉不掉。
柳翠花嘟着嘴说:“你看你,大白天的,不怕人笑话?”
“家里没人,谁能看到。”吴老万从穿衣镜里看到自己,活脱一个小丑,老婆扭捏作态,活脱一位招蜂引蝶的风流小姐,她手臂白嫩,腮帮却粉红粉红,宛若熟透的桃子。
柳翠花来去匆匆,怕婴儿很快睡醒,更担心女主人半晌回家给婴儿喂奶。半月前,婴儿就离开育儿医院,在自己家常住了,那不请有专职保姆柳翠花吗?幸好女主人当时没回家,但婴儿翻滚儿掉在了床下,跌得鼻青脸肿。柳翠花撒慌说去厕所了。她真的去了趟厕所,是一公里之外,自家的厕所。家家有厕所,她说的是假话,也是真话,主家爱信不信。
一周后,又是半下午时,柳翠花冒着大雪回来了。门岗房老周见到她,打个愣怔:“咋啦?翠花你这是咋啦?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不是,我、我不干了!”柳翠花泪流满面。
她看护的婴儿这几天老哭,夜里也哭个不停,婴儿睡在她那屋,婴儿哭,传染的她也哭,主家不问青红皂白,听到哭声就过来敲门。她抱起婴儿,婴儿不哭了,放下,婴儿又哭起来,她就一直抱着,走来走去,瞌睡的魂儿都快散了。她听人说过夜哭郎的事,有些宝宝每到夜晚就啼哭不止,甚至通宵达旦。于是,有人就写纸条贴在墙上,过路人念过之后,家里的婴儿就不哭了。受此启示,柳翠花忍着瞌睡,一连写了十几个纸条。清晨,主家走后,她把纸条分别贴在卧室、客厅、房门外和一层楼口,还在小区大门外贴了一张,纸条的内容是一样的:“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邻居发现了这件奇事,女主人回来见众人指指戳戳,议论纷纷,伸眼一瞧,气得脸都白了,像蒙了一层霜。男主人也很恼火。两口子分析原因,认定婴儿啼哭不止与那次跌伤有关,就抱着婴儿去育儿医院看医生。
医生望闻问切一番后说:“跌伤有可能导致婴儿受到惊吓,也就是说,心神的安寧和平衡受到了干扰,所以会啼哭不止,喜欢依偎在大人怀中,离开怀抱或稍有异常声响,婴儿又会猝然啼哭。这类情况应该用中药治疗以安神定惊。”
隔两天,婴儿安静了,柳翠花却辗转难眠,因为主家把她的月薪削减了三分之一,明白人不糊涂,或曰,糊涂人也有清醒的当儿,这意味着变相辞退。
雪越下越厚,吴老万还没回来,手机打不通,总是盲音。柳翠花没进家,一直呆在门岗房,一直看不到吴老万回来。
她去路边转悠,不料会被一辆二轮电车撞出两米远。人撞得不重,没觉出疼,那就是轻吧。这沾了积雪的光,车滑,人被撞上后也打滑,没有尖叫声,也没有争吵,平静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位中年女士说:“对不起。”
柳翠花想听第二句话时,那位女士连同她那辆雅迪牌电车已经不见了。
柳翠花这才感觉心跳加快,似乎和那个婴儿一样,被惊了一下,恐惧弥漫,雪花更稠密了。她呆在那儿,像个一动不动的惊叹号,甚是后怕。
吴老万回来时,晚间新闻刚播罢。见到老婆,他咦了一声:“日怪!你咋知道我出事了?”
“出事?你该不会也被车撞了吧?”柳翠花走近前,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横看竖看,然后说,“看不出你哪个零件坏了呀!”
吴老万指指汽油三轮车:“前轮和挡风板全换成新的了。”
他的手机没电了,开车给董村农户送煤球路上,为赶时间,车速快了些,发现情况急踩刹车,“吱嘎!”随之嘭一声,撞上一辆急转弯的面包车。
“知道车主是谁吗?”吴老万忍俊不住,扔来个包袱。
柳翠花听不到下文,直跺高跟鞋:“你就别卖关子啦,快说,到底咋回事?”
原来,那人就是酒厂的熊老板,面包车陈旧的不值3000块钱,6年前就该报废了,他没报警,怕自己受罚,提出私了。吴老万不依,非要打交警电话。
熊老板突然说:“我认识你,听老爹说,你找过我四次,对不?”
吴老万说:“我老是找不到你,但最后一次见过你,你说你不认识我,这咋又认识了?”
“一回生,两回熟呗。”熊老板掏出一盒新石家庄牌子的香烟,弹出一支递过来。
吴老万不接:“我不抽烟,可你这烟也忒次了,两块五一盒,你请别人喝酒时抽得可是大中华呢。”
熊老板说:“那是招待客户,对自己,还是俭省一点好。”
闲话休提,熊老板出钱修好三轮车,还赔了撞碎的一车煤球钱,还答应酒厂一旦有活儿,就给吴老万打手机。虚虚实实,真假难辨。吴老万心说,你若真有话儿要用我,我铁定会招之即去,挣乌龟王八蛋的钱也是钱啊!
那几天,送煤球一天跑四趟,净收入不下100块。大雪下了三天三夜,煤球厂停业关门了。到处是厚厚的雪冰,吴老万开车外出数次,没捞到一枚硬币,就呆在家喝闷酒。柳翠花本就有气,对酒气更是厌恶至极,接近于过敏,气急了就摔东西。
吴老万对柳翠花那才叫真爱,发自内心的珍爱,从来不拿架子,说话总是柔声柔气,好像,媳妇就是一片晴空,有她在,自己就温暖如春。这不,他愁归愁,闷归闷,心里有气,仍憋忍着,一句也不往媳妇身上撒。
柳翠花却不是这样,她一向咋唬惯了,老是拿斗嘴怄气撒泼当家常便饭。这天傍晚,她骂骂咧咧,还摔碎一对儿瓷碗。转头,她道歉道:“对不起,我手滑,不是故意摔的。”
“没关系,”吴老万嘻嘻一笑,“我知道你并非故意,八成是脑子走思。”
“你说对了,”柳翠花揉揉额头,“这些天我老是心烦意乱。活儿难找,日子难过,搁谁不心寒呀!”
“没事,有我在,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吴老万收拾完地上的碎碗片,扔进垃圾袋,拍拍手掌,又拍一把柳翠花肩膀,“25年前刚结婚时,咱俩每天不都是高高兴兴的吗?”
柳翠花涩笑:“那时收入无几,够咱倆吃喝就中。后来有了儿子,接着儿子读小学升初中考高中,不是你抽空削柳条编箩筐赶集上店出卖,换些书费学费生活费,说不定儿子早辍学了。后来,多亏咱走上羊道,挣大把大把的钱,总算把儿子供大了。可谁能料到,沙坨村改为漳南开发区,冷不丁把咱养羊的路给掐断了。还清外债后,兜里空空如也。儿子读研毕业后还要结婚成家呢,你说往后咋办?”
吴老万摇头晃脑:“你问我,我问谁?天无绝人之路,走一步看一步呗。”
“要不,咱弄个煎饼摊吧。买个蜂窝炉,连同煎饼鏊子、面盆啥的,都搁你那辆三轮车上,开发区流动人员越来越多,不信挣不到饭钱。”柳翠花信心满满。
吴老万说:“光挣饭钱能中?咱得为儿子以后着想,大把大把挣钱,除非开个像模像样的饭馆。”
柳翠花嗤之以鼻:“无底垫,无厨艺,无场地,空口说白话,说了等于没说。”
这天做熟晚饭,柳翠花三等四等,等不到吴老万回家,猜他准是在门岗房跟老周下象棋呢,就端着一大盘蒸茼蒿送进了门岗房。
“好吃!我最爱吃蒸茼蒿了。”老周和那些年岁大的人一样,树老根多,人老话多,他没话找话,“翠花,你会熬馍吗?”
柳翠花说:“我会熬饼,熬馒做不好,馍切好,往汤里一放就化。”
老周说:“我有个妙法,不信咱试试,馒切块或切条,扔汤锅里,煮五分钟也不会化。”
当场试验,老周在切好的馍块或馍条上撒匀干面粉,然后扔进兑好的汤锅去煮,不化,还绵软入味。柳翠花啧啧称赞,吴老万也叹羡不已。
“这算不了啥,”老周打开话匣子,大聊特聊起來,“我曾开饭馆30余年,做饭的招数多了去了,不信你们去县城打听打听,提起南关老餐馆周大拿,谁个不知,哪个不晓?要不是儿子担心我受累,让我安享晚年,安排我在这儿干个看大门的轻巧活儿,我才不会丢下餐馆呢。毕竟,年近八十,不服老不中啊。不过,如果你俩有兴趣的话,我会倚老卖老,带带你们。电视里不是老讲,一带一路吗?”
“哪儿跟哪儿啊!那是指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吴老万话音未及落地,被柳翠花拧了一把。“呀呀喂!臭娘们儿!你咋钳人啊!?”狼嚎毕,他又疼出几滴眼泪。
柳翠花上心了,吴老万不上心也由不得他了,他怕再被拧耳朵。
数日后,在那个土台子旁的空地上,红砖垒墙,石棉瓦盖顶,开了个家常餐馆。炉子、案板、大小面盆、鏊子、铁锅、铝制笼屉、菜刀、瓢勺、擀面杖等,都是老周勒令儿子开车从县城拉来的,旧归旧,样样好使耐用。
使用这片场地是经开发区主任荣菊香特批的。她住在另一栋楼,事情多,找她的人也多,送走几拨人,屋里仍有两个人候着,已经缠磨她三个多小时了,有点坐折板凳熬干灯的架势。那是一对夫妻,男的主动拖地板,女的自告奋勇进厨房炒菜馏馍熬粥,咋也拦不住。饭做熟,端上桌,他俩却不坐,仍毕敬毕恭呆立一旁。
荣菊香说:“你俩不吃我家的饭,我咋答应你们的要求呀?”
柳翠花面露欣喜:“听你的话音儿,那事有谱儿?”
吴老万也乐了:“吃就吃,菊香主任心里装着大伙呢,肯定不会让咱白吃。吃了不白吃,往后咱就有饭吃了。”
开张这天,荣菊香和他老公李振嘉,偕同几位开发区小头头过来剪裁,她还发言几句:“难得有个家常餐馆,但愿顾客盈门,交口称赞……”
饭谱写有三页,每页上面都印着八个醒目的紫红色楷体字:好吃不贵,省钱耐饥。
起初那些天,门前车辆冷落鞍马稀,这是预料之中的。渐渐地,食客多起来,冲物美价廉而来,这也是预料之中的。回头客多了,自然有得赚,这更是预料之中的。
餐馆角落里,柳瞎子坐在马扎上拉二胡,凄切缠绵婉转悦耳,由不得那些长耳朵的人不蜂拥而至,还带着嘴巴。那些食客酒足饭饱,少不了要恭维几句,发自内心的。有些外来户不知道柳瞎子姓名,竖起大拇指夸赞老汉,发现对方不予理睬,就会心地笑笑,惬意而去。
咚!咚!咚!吴老万右手敲着一个巴掌大的牛皮小鼓,左手咔嗒咔嗒打着一对褐紫色半尺来长的檀木板,他忙中抽闲,又在练习说书:“且说关羽战颜良,颜良高叫,来将通名!关羽眯眼不语。什么?你大声点!颜良说着往前凑了几步。关羽的嘴唇动了动,仍眯着眼睛。你大声点!我听不清!颜良又往前凑了凑。关羽这才开口说话,现在正好够得着!说着手起刀落,斩颜良于马下。一个月后,关羽和文丑对阵,文丑盘问,来将何人?关羽故作神秘地说,你知道颜良是怎么死的吗?文丑噢了一声,不知道。关羽招呼他,近前来,我告诉你。文丑近前几步,伸长了脖颈问,他是怎么死的?就是这么死的!关羽将青龙偃月刀一挥,咔嚓一声又斩文丑……”一片喝彩声轰然响起,惊动白杨树上几只黑老鸹,扑棱棱飞起,有去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