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苏华
你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这个阳光男孩和贼或者抢劫犯坐牢监狱,穷凶恶极,这些名词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然而,就是他,在金钱的唆使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把人家的膀子卸了下来。那一刻,他的脸一定充满了邪恶和血腥的力量,叫人不敢正视。
然而,他是我的弟弟。他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叫糖果。他叫糖豆。糖豆是个计划外的黑市户口。母亲生了大哥小糖,她的甜蜜生活其实已经铺开,为什么要生我呢。那时候,都没有计划生育政策。而且每家都是很多孩子。只生一个孩子的人家几乎没有。我就自然降生到了苏北这个最北边的一个小村庄。我是个女孩。一个家庭里男孩有了,女孩也有了。多么幸福。可是,随着计划生育政策的落实,我家的幸福生活结束了。我家已经二胎,不能再生了。村里的妇联主任踏破我家的门槛,要求母亲或者父亲去结扎。母亲害怕,不敢去。只好父亲去了。要是祖母在世,说什么也不会舍得她的最小的儿子去做结扎手术。然而,祖母死了。父亲最后的佑护失去。父亲去做了结扎。据说,并不痛苦,就是把一个茎用线扣起来。还有一种就是把茎调断了,那样就不能生育了。父亲的这种结扎还给人留下了希望。没有把做男人的最后一点权力抹杀。
按理说,我家从此会平静地过下去了。可是,不知是这个结扎手术做的不好,还是怎么的。总之没有人知道什么原因。母亲又怀孕了。要是祖母在世,不管怎么也不同意把这个多余的二鬼生下来。按照男孩子的排行,这个未出生的弟弟,就叫二子。我们后来一生气,都不喊他弟弟。喊他二鬼。我们这边喊小孩,有时不喊小孩,喊小鬼。当然含有不讨喜的意思。母亲怀孕让村子上所有的人都吃惊和意外。因为父亲已经结扎了啊。那个管道不通了,居然还能怀孕。当然。看官不要乱猜。母亲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父亲的,绝不会是别人的。村子上的人用肚脐想,也不会想到别人头上。母亲除了泼辣,爱骂人。脾气不好,在贞洁方面,无可挑剔。
更让人吃惊的是,他们居然决定把这个多余的累赘的根本在计划外的二鬼带到我们这个家庭里来。要是祖母在泉下有知,一定要从坟里跳出来反对。可是,祖母已经死了。她不能从坟里跳出来反对这件几乎让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事情。那么在我们这个家里,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我大哥小糖。其时,小糖已经是一个有主见的六年级学生。他知道父母这件事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打掉二鬼。可是,他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在家庭里,没有发言权。他的愤懑只能到外面去说。他选择了他家后面的邻居。
我家后面住着一对不生育的夫妻。他们领养了一个女孩子。高中毕业,在村里小学代课。大哥跟她谈得来。每天都跑去叽叽呱呱说半天,两个人畅谈未来理想。大哥每天的理想都不一样,但每次都慷慨激昂。一会要做驾驶员,在祖国的胸膛上驰骋,一会要做建筑工人,让人们粼粼居大厦。一会又要出去打工,看看外面那个精彩的世界。他们谈各个自己知道的明星,歌曲,每次都谈的眉飞色舞,热火朝天。两个人像比赛一样,看谁知道得多。
后来,自从母亲怀孕,他们的谈资转移了方向。母亲肚子就像扣着一只大号的瓷盆,后来,就像一只特大号的笆斗。母亲总是白天躲出去,晚上从田野里跟头踉跄地回来。就跟做贼一样,就像特务一样。她要躲着那些来抓她去医院流产的人。我们都十分不理解母亲和父亲的行为。人家东躲西藏,是为了养个男孩,而他们儿女双全,却还要做这样的事情。大哥小糖每天去后面邻居大妈家,最主要的话题是,讨论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小糖殷切地希望母亲肚子里的是个女孩。他的唾沫就像光线里的灰尘一样,在空气里飞舞。可见,他说话时有多么激动。每当这个时候,大妈总和小脚大奶在拐磨。她们在一圈一圈单调的劳动里,需要一点活泼的调节。小糖好像很了解她们的心理,每次都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演说家一样,开始他激情演讲。他说,要是妈生个妹妹多好。我一定好好对她。要是妈生个男的,我就倒霉了。我的家产就会分一半给他。其实,他家只有三间茅草房子。小糖无数次表示,他多么期待一个妹妹的到来。他多么恐惧来一个弟弟。
可是乡下人有句俗语。怕什么,就来什么。母亲在偷偷摸摸中度过了她的怀孕日子。终于在一个晚上顺利临盆,产下一子。
从此我和大哥小糖的生活掉进深渊和地狱。大哥面临着本来是他一个人的家产,平白被人分去一半。而我们同时还面临着,要帮着母亲一起带二鬼。而我们心里一点都不情愿。从此,我们家里多了一个二鬼。我们从来不喊他弟弟。他就是一块多肉,二多肉。
母亲和父亲格外疼爱二鬼。我们看他长得实在是难看。小眼睛,骨碌碌的。皮肤很黑,一對招风耳。我们坐在大妈家的屋后,一起玩耍的时候,二鬼光着屁股,一扭一扭地跑过我家的山头,我们都发现,他还是一个罗圈腿。我们看着他光着黑不溜秋的身子,迈着罗圈腿,滑稽地跑过我家屋子的转角,都哄的大笑起来。他就像我们的一个小把戏。我跟小糖都特别厌烦带他。我们只好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抓阄。我们写好两张纸,揉成纸团,然后,掷在满是污垢的桌子上,小糖朝我望望,说,糖果,你先来。你是小妹。我伸手,犹豫了很久,才下决心。摸一张。展开,空白。我大笑起来。得意洋洋。你带。我说。小糖非常沮丧。把那个纸团使劲扔到窗外。咬牙说,二鬼。讨债鬼。真不知道妈他们是怎么想的。
大哥带二鬼带够了,原来还像勒蛙子一样抱着他,后来,抱够了,就任由他在地上爬。轮到我的时候,我想溜出去玩,就把他扣在桌子腿上。渐渐地,二鬼的膝盖上爬出来老茧。有一次,妈替二鬼洗澡,发现了他膝盖上的老茧,她把我和大哥狠狠臭骂了一顿。
我们还和原来一样,抓阄带二鬼。二鬼渐渐长大了。大哥小糖也结了婚。我也嫁出去了。二鬼初中毕业,去了南方的温州打工。
南方,在我们北方人的眼里,就是金碧辉煌,纸醉金迷,日日笙歌,夜夜升平的极乐世界。我们的想象随着二鬼在温州打工,就像瓜藤,丝丝络络,一直长到南方。我们不知道二鬼在南方做什么。他回家的时候,胳膊上多了一条青龙纹身。我一直不太喜欢纹身。我把纹身和流氓以及不务正业绑在一起。可是,这是我的弟弟。我就不能往哪方面想。二鬼长得高大壮硕,膀大腰圆。原先的二鬼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一个标准的青年人形象。他变得活泼开朗礼貌。他走在村子上,看到长辈都笑眯眯地,递过去一根烟。那天,他从后面的大妈家门前经过,看到得了帕金森症的大爷坐在门前,眼神有点呆滞。行动也不利索了。他立刻笑着走过去,说,大爷,你身体还好啊?大爷一看到二鬼亲切地这样叫他,无神的眼睛立刻有了光彩。说,糖蛋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二鬼就在大爷身边的板凳头上坐了,还特意从身上拿出香烟请大爷抽。大爷一向喜欢抽烟。这两年身子一日坏似一日,烟也断了。二鬼对大爷说,大爷,你想不想我啊?大爷头点的就像小鸡吃食。一边说,想啊,想啊。不少日子没看到你了。二鬼说,大爷,我会常回来看你的。大爷昏暗的老眼里竟然有了浅浅的液体。二鬼坐了一会,站起来,轻轻搂了一下大爷的肩,说,我走了,大爷。您多注意身体。大爷点头,说。好好。我晓得。
二鬼对大爷的这一番好,只等大爷要去世,还常念叨,二鬼不知道什么時候回来。父亲一想起这话,在大爷去世的时候,就哭的跟泪人一样。
二鬼出事,好像是很突然的事情。那天,我坐在美容院里,给一个客人做面膜。我放在旁边凳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低头一看,手机显示的是老妈。我赶紧接了。老妈在电话里没说话就哭开了。老妈说,糖果,你说我作的什么孽啊,我什么时候不能做,要去生儿子。我已经有一个儿子了,我干吗还要生一个。我是鬼迷了心窍啊,我养这么一个讨债鬼。我听妈这个镜头不对,也不好说什么,客人是有脸面的人,我在这里拉拉扯扯说家事,多不好。我赶紧对对面闲着的月姐说,月姐,我家里有点急事。请你帮我做到底。我出去一下。谢谢。我也不等月姐答应,就立刻走出来了。我终于可以打断哭哭啼啼不知所云的妈,我说,妈,不要哭了,赶紧说,什么事。妈哇地一声,又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二鬼被公安局抓起来了。说要判不少年刑呢。我也吓了一大跳。上次回来,看他不是好好的吗?妈说,人家说,他被黑社会雇去,把别人的膀子用大刀砍下来了。要判刑的啊。我的眼前立刻出现二鬼虎背熊腰的模样。他做一个打手绰绰有余。可是,他怎么走上这条路了呢。外面那个灯红酒绿的世界,在我眼前忽然幻化成一片腥臭和污浊。令人难以存身。
是啊,这么多年,他在外面做什么,我们一直没有问过。我把外面的世界想象得过于美好。我们一直向往外面世界的精彩。我们不知道对于一个初中生的乡下男孩,在一个繁华热闹其实孤独的城市里,想生存下去,有多么困难。可是,我们也没有想到,他会沦落到这一步。我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母女俩就隔着电话,对泣。母亲说,死二鬼,什么事情不能做,要去做这个下流的丢脸的事情,我在村子上还怎么见人,怎么抬得起头。说着,又呜呜啕啕,大哭起来。
那一段时间,母亲和父亲几乎很少出门,二鬼让他们抬不起头来。母亲一向说话尖刻,就像锥子一样,挖人的心。现在,轮到人家刻薄自己,怎么受得了。她就像怕光的老鼠,白天几乎不出来,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可是,母亲又心疼二鬼,想二鬼。晚上的时候,黑暗里,眼泪把枕头都淋湿了,就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她一面恨自己为什么养下二鬼,一面舍不得二鬼。终于,有一天,她和父亲带了二鬼的衣服,还有许多吃的,上路了。他们要到南方的监狱里,看看二鬼。他们等待判决的那一天。从那一天开始,他们就准备数日子,数二鬼出狱的日子。
母亲好像一下子憔悴起来。她的头发枯黄,眼神暗淡,眼泡一年到头肿着。她的衣服开始变得邋遢起来。母亲过早地现出下世的光景来。她去田里的时候,眉眼总是低垂着。像挨了打的狗一样,紧紧夹着自己的尾巴。她跟人说话的时候,不再是大声辣气的,理直气壮的。她好像一下子变得理亏,气短起来。她的心里常常有一个声音对她说,你有一个坐牢的儿子。你有一个坐牢的儿子。那声音就像大炮一样在她的耳朵里轰鸣。她以前讲话,声音很大,有个诨名就叫大炮。平辈的人当面就喊她大炮。意思就是她说话的声音比较大。就像大炮一样。而现在,她在田里做事,一般很少说话,总是低着头做事。她好像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父亲也老了。父亲以前是个顶帅的帅哥。仪表堂堂。虽然是农村人,他却穿的特别干净,挺括。现在,他一点也不注意仪表了。好像那已经一点也不重要了。他的头发灰白了,眼神没有了睿智的光辉。他有一个绰号,叫小机灵鬼。现在,他的那点机灵劲被二鬼带到监狱去了,下了地狱了。父亲以前风流成性。跟村子上的许多妇女有染。现在,他估计不会有那样的心思了。二鬼把他最后一点人生的乐趣也杀死了。他们两个,在这个世界上,只是行走的尸体而已。
他们到监狱里看了二鬼回来。说,就要判了。判了就好了。估计是十年。我掐指一算,二鬼现在是二十三岁,出狱就是三十三岁了。好漫长的日子啊。他的美好的青春就要在监狱里度过了。这个死鬼二鬼啊,妈当初就不该把这个超出计划外的他带到世界上来。他带给我们的究竟是什么啊。
时间也许真的是一个好东西。过了三年,母亲和父亲慢慢从这件事里缓过来了。虽然因为二鬼坐牢。我家在县城的二婶看见我们说话总是冷冷的,夹枪带棒的。后来,干脆跟我们断了来往。但是,母亲在村子上渐渐又活过来了。她开始积极地给二鬼准备盖房子。她说,等二鬼出来,可以给他娶媳妇的。二鬼有个媳妇,在监狱外等着二鬼。一直等他出狱。这样信誓旦旦的鬼话,我从来不听。母亲却被感动得不行。她说,今年准备给糖蛋盖房子。等他一出来,就可以结婚了。在农村,没有房子,怎么能结婚。
母亲渐渐习惯了没有二鬼回家的日子。每年,她还会和父亲偷偷去看糖蛋。他们担着被村子上的人们戳脊梁骨,说闲话的风险。不管怎么说,他们丢不下糖蛋,那是他们的儿子。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在计划办的眼皮下,躲过来生下的儿子。这个前世的冤家,这个前世的讨债鬼。不晓得前世欠了他什么债啊。母亲一想起来,就咬牙切齿地哭,数说。
家里其实没有什么钱。母亲却在这样一种境况下,准备盖房子。他们就像匍匐在地上的巴根草,虽然卑微,被践踏,却生命力顽强。一心要活出一个样子来。即使遇到风暴,他们也紧紧抓住大地,把根须扎在泥土里。
母亲说要盖房子。她想挣一口气。她还想她的儿子重新做人。
母亲把糖豆的二层楼房就设计在大哥小糖楼房的旁边。母亲说盖就行动起来。说实在话,父亲每天出去跑三轮车,也赚不来几个钱。家里的那几亩地,除去吃的粮食,也卖不了多少。母亲他们手里并没有多少钱。可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她却要做大事情。我不得不佩服母亲和父亲。我在心里感叹,没有一个子女能了解做父母的心啊。母亲的眼泪哭干了,居然还是挖心挖肺地为二鬼。
房子说盖就开始盖了,备材料,找瓦匠大工小工。盖房子在乡下是最大的事情,所谓安居乐业,就是这么一回事。母亲手里的钱不多,锱铢积累地一点一点备材料。先是买一点沙子堆在屋基旁边。还有一堆水泥砖,在屋基前面的打谷场上,码得整整齐齐。母亲盖房,很像燕子衔泥筑巢,速度很慢,但是不急不燥。慢慢累积。
这样的过程相当漫长,人们看着母亲的沙子在雨里被沖刷得面目全非。一粒一粒凝聚在一起,都替母亲不值。这样的儿子值得母亲这样对他吗?人们眼里的鄙夷就像水泡一样,一咕噜一咕噜往外冒。母亲这个时候,就像瞎子一样,眼睛盲了,只有一颗心,在那里愚蠢地跳动。只为二鬼。
房子终于开始打地基了,母亲黑瘦干瘪的脸上,有了笑纹。她讨好地买来香烟,敬各位瓦匠师傅。对村邻态度只好,前所未有。人们惊讶之极。这个大炮,以前常为一只丢失的鸡,从吃晚饭开始骂,一直骂到月亮升上树梢。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现在为了儿子,居然如此屈身。人们做工的质量也就不知不觉精细起来。地基上的钢筋就像小树林,竖起来一片,房子的雏形出来了。两间两层的楼房。当瓦匠师傅都走了之后,母亲会端着碗,一边吃饭,一边端详着自己的杰作,她的眼神里有了灿烂的光彩。她的未来又变得美好起来。她仿佛看见二子回来了。笑眯眯的。跟没进去没有什么两样。随着楼房逐渐升高,母亲眼里的笑增多了,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每天,母亲最大的乐趣就是站在未竣工的楼房前,仰着头,就像虔诚的基督徒,仰望着她的主耶稣。
一年过去了,在人们眼里,用一年的时间盖一栋楼房,真的太漫长了。可是,母亲一点也不急。只有没钱的时候,她才会变得沮丧和焦躁。因为,没有一个亲戚愿意借钱给她。她自己也抹不开脸上门去借。那些亲戚看见他们一家,就像看到瘟疫,害怕传染。
房子竣工了。巍峨,高大,就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矗立在那里。 母亲和父亲拖着长长的鞭炮,绕着楼房,然后,父亲用红红的烟头点燃的鞭炮的芯子,喜庆的鞭炮声,迅速腾起的烟雾,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这些,把一种吉祥的喜庆的氛围制造得淋漓尽致。小糖站在后面,把冲天炮也点了起来,寂寞的村庄上空,响起了炸雷一样的声音,天空绽放出美丽的花朵,就像天空是一个大花园。五彩缤纷。母亲的眼泪忽然奔涌出来,就像大雷雨天的雨。倾盆而下。在母亲的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烟雾和火药的味道,一直过了很久才慢慢散去。母亲没有请客。只是一家吃了一顿饭。桌子上,母亲说,二子快回来了。房子也盖好了。母亲忽然放下碗,跑到屋子里,一头栽在床上,大放悲声。我们也停住了筷子。坐在那里,没有一个人进去劝母亲。
二子是在春天的一个黄昏回来的。他看见路边的规划地的墓碑上,多了许多熟悉的名字。他一眼看到大爷的名字。他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他进去之后,大爷很快就走了。他的眼前浮现出他回来看见大爷坐在门前的情形。他的头皮还是青的。头发没有长出来。这是他的耻辱的标志。他在大爷的墓前坐了下来。不远处的村庄,久违的灰白色炊烟,曲曲折折,袅袅飘上青白色的天宇。一种温暖和宁静,就像水一样漫上来。他看见在哥哥小糖家的旁边,俨然矗立着一座漂亮的楼房。他记得那里曾经是他家的自留地。他的眼泪更加汹涌。一低头,就落在幽蓝幽蓝的二月蓝的花朵上,花朵禁不住泪水的重压,一低头,眼泪落在松软的泥土里,立刻消融了。
二子听到母亲吆喝母鸡和公鸡的声音。亲切,有一种隔世的温暖和酸楚。他感到,自己抬不起步子往回走了。一种沉重的东西,第一次就像巨石一样压在心头,自己怎么也搬不下去。记得自己进去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这样沉重的感觉,就像磨盘,把他的心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他坐在那里,试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他的脑海里忽然就蹦出一句诗,虽然他是个十足的差生,可这个时候,强烈的感情,把一段记忆激活与复苏了。那是语文老师讲了多少遍,默写了多少遍的句子,“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