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勇
莫言曾说:“讲故事是人类的天性。”好的作品,往往就是好的故事。我和学生一起读他获诺贝尔文学奖时发表的演讲《讲故事的人》,读时欲罢不能,读后感动不已。
如何写好故事?经过感性的阅读和理性的讨论,我们认为,最好的方式便是“双线相融”。何谓双线相融?即写事时,形、事穿插;说理时,情、理融合。这两条线索(写事与说理),四个要点(形、事、情、理),融会贯通。仅仅就事写事,往往枯燥单调。故事总有跌宕,还需描绘形象;情感总会起落,予人启迪思考。
故事中的形象,是故事发生的主体,也是写好故事的第一要素,往往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如何塑“形”?诉诸形象,如临其境,如见其人,追求生动与形象的表达效果。吴承恩的《西游记》,施耐庵的《水浒传》,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一个个形象鲜明,让人过目不忘。
最吸引人的,当然是故事情节。如何叙“事”?诉诸情节,如经其事,如历其程,追求情节与节奏的变化。鸿篇巨制,情节纷繁,让人叹为观止;即便小小的一个短篇,也会给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惊喜,让人卷入其中,跟着书中“形象”一起经历冷暖变迁,感受曲折过程……
最扣人心弦、启人深思的,是故事中的情与理。情,要能发自内心,更能引发共鸣;理,要有个性发现,更能片言点旨。但是,情与理在故事中往往是隐性的,太显性往往认为不是好的故事,这需要先讲故事,最后水到渠成地抒情和说理,或者在讲故事中巧妙渗透,所谓“草蛇灰线,伏笔千里”。
在写作中,往往形、事穿插,而“形”大多以描写为主,“事”大多以叙述为主,描写、叙述的穿插,也让故事张弛有度,摇曳多姿起来。在表达中,往往情理融合,两者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亦如人之双手,不论你是偏好左手还是右手,两手随时都须配合,只是使用多少的差别而已。
谭欣,是我的语文课代表,属于课代表中比较沉默的,但是她喜欢思考。“刘老,你说的双线相融,方法是好的,但是在运用中仍然比较模糊,你能不能举例说明。”好家伙,将我一军。
我眉头紧锁,片刻之后,缓缓说道:“你看,耳熟能详的诗歌《红豆》,你能背诵吧?”这当然难不倒她。我接着说:“你想过没有?《红豆》一诗,就是很好的故事,也巧妙地体现了双线相融的特点。你看,‘红豆生南国是事,‘春来发几枝是事、形穿插,‘愿君多采撷是情,而‘此物最相思是情、理融合。短短的一首诗,紧扣‘红豆,一个相思之人,一场相思之恋便跃然纸上了。全诗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满腹情思始终未曾直接表白,却把相思之情表达得入木三分。想一想,如果直白地说我想你啦,我要送你红豆,这将会是多么的无聊,多么的苍白啊!”她听得入神,频频点头。
旋即,我又拿出刚刚学过的小思的文章《蝉》,我们一起在课文中勾画,并形成如下批注:
今年,蝉鸣得早。杜鹃花还没零落,就听见断续的蝉声了(事)。近月来,窗外蝉更知知不休,使事忙的人听了很烦。(情)
一天,在树下拾得一只病蝉(事),透明的翅收敛了,身躯微微颤动,没有声响(形)。它就是曾知知不休地在树上过日子的小东西。那么小,却那么响,竟响彻一个夏天!曾这样问:何必聒聒?那只不过是夏天罢了!(情)
朋友说:知道吗?它等了17年,才等到一个夏天(事)。就只有这个夏天,它从泥土中出来,从幼虫成长过来(形)。等秋风一吹,它的生命就完结了。(事)
十七年埋在泥中,出来就活一个夏天,为什么呢?(情、理)
朋友说:那本来的生活历程就是这样。它为了生命延续,必须好好活着。哪管是九十年,九十天,都不过要好好地活过。(情、理)
哦!那是蝉的生命意义!
斜阳里,想起秋风的颜色(事),就宽恕了那烦人的聒聒!(情、理)
大家看,绘形往往与叙事穿插,抒情往往与说理融合。分析这篇短文,我们可以发现,如果沒有故事的起伏与悬念,没有形象的生动与独特,后面的抒情和议论根本没有依托,只是空乏的说理而已。还原这个故事,我们还可以发现:正因作者讲得抑扬顿挫,讲得风生水起,才让我们对蝉的印象,从烦人、病弱提升到显示生命意义的高度,也才使短短的一篇文章充满了无限的趣味。
“老师,谢谢您!我今天太有收获啦!”她开心地离开,一周之后,便交来了下面这篇文章《毎个人都是上帝咬过的苹果》。沉默的“好家伙”!行动往往比语言更有力量。
多情的凉风弹奏美妙的竖琴,伴随缀挂枝头的最后一点余温的消失,悄然落幕。
小巷,角落。
路灯昏黄如豆,模糊了擦鞋匠的脸庞。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20块钱,惊讶,沉默。也难怪,这确实比刚刚讲好的10块多了一倍,而父亲也不知怎的,竟然说不用找了。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般,泛不起半点波澜。我的脑海中却显现出一幅奇异的画面:深蓝的天空下,一头大熊呆呆地凝望着面前的蜂蜜,迟迟不动。
萧瑟的秋风吹皱了时间的波纹。
那一双手终于颤巍巍地接过父亲手上的纸币。嘴唇翕动,分明是一声“谢谢”。可声音却随风消失在空气中。
沉默无声,却又有声。
他又拿起了那双已经擦好的皮鞋,又挤了些鞋油,又埋头擦拭起来。
他反反复复地擦了一遍又一遍,我看到锃亮的皮靴映照他的手。大大小小的伤疤如丑陋的蜈蚣爬满他的双手,左手手腕处更是呈现90度弯曲的诡异姿势。
此刻,我定神细看。
他,一身老式大衣,褪了色,松垮垮的。一条牛仔裤,泛着白。一双运动鞋,是冒牌“勾勾”。眼睛深凹,嘴唇干裂。在灯光的刻意烘托下,仿佛被扩大了数倍。
他细细地擦拭着,像操作笨拙的工匠在细细雕琢一块绝世好玉,刚才木讷呆板的躯体里好似换了另一个灵魂。“不够的。”他在喃喃自语。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擦这双皮鞋,我却明白,他在以这样的方式,默默地回馈给我们。如果说第一次是为了生存;那么,第二次,绝对不是……
忽然,路灯如炽,在这双锃亮的皮鞋上,暖光氤氲,我看到了尊严在闪动。
喉咙里哽哽的,现实的画面在细雨中慢慢朦胧……记忆中的那个霍金,即使病痛在无情地折磨他残疾的肉体,他依然用自己的努力,赢得世人的尊重。今天的他,一个小小的擦鞋匠,不也是这样吗?
或许,“每个人都是上帝咬过的苹果,只是有的深,有的浅罢了”。上帝只是恰好,咬他咬得更重一些,而“咬得深的,是上帝最喜爱的,也是幸运的”。苹果核——那位擦鞋匠的灵魂深处,不正闪烁着生命的尊严吗?
谭欣在分享创作时说道:“有一次,一位擦鞋匠在擦父亲的皮鞋。擦完后,父亲给了擦鞋匠20块钱,说不用找了,那位擦鞋匠没说什么,又拿起本已擦好的鞋子擦了第二次,擦了很久,才给我们。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他居然是个残疾人。我很有感触:因为他的自力更生,更因为他的人格尊严。我很想写这个故事,但迟迟未动笔,刘老师讲了如何写故事后,我又找刘老师指导,才有了今天这篇作文。要写好故事,正应了刘老师的那句话‘双线相融写故事,四点贯通书传奇。谢谢刘老师!”
我和同学们一起梳理,清晰地从文章中提炼出了写好故事的“事、形、情、理”四要素。最难能可贵的是父亲不多给钱,亦可;给钱后,擦鞋匠不多擦,亦可。这样,故事中有曲折,细节中见深意。平凡人物的灰色人生,亦有闪光之处;每一个人都应该有尊严地活着,活出自己的生命意义。
我在总结时指出,本文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在写作中还增加了一个要素“典”,即用典。标题及文末,让我们想到了乔布斯的经典创意,想到了霍金的价值追求。什么是典?常念为“经”,常说为“典”,人们耳熟能详,可以反复使用,能够以少胜多、有理论意义的就是典!
许荣哲在《小说课》中谈道:“每一个故事都会‘折磨人。”此中的“折磨”有真意,大家好好琢磨琢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