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特希泽:重铸美国贸易政策

蔡婷贻 郝洲

他的习惯性饮料是热开水，他喜欢开着红色保时捷911Targa追求极速体验。批评者说他是保护主义的信徒，支持者暗地里希望他能成功。他自我辯解称追求的是没有壁垒的自由贸易，但他上任后立即挑战的是美国与全球各国维系了数十年的贸易秩序和利益结构。

熟悉他思路的律师同行和他的家人指出，他为这一天的到来已准备多年。现年71岁的罗伯特·莱特希泽于2017年4月以82票支持、14票反对通过参议院任命，成为美国贸易代表。贸易代表负责制定并管理美国全部贸易政策，直接对总统和国会负责。

“我将完全投入，执行特朗普总统为美国劳工创造公平竞争环境的承诺，锻造能让美国人受益的贸易政策。”他在接受任命后发表的声明中指出。

相对于商务部长罗斯和财政部长姆努钦，莱特希泽并不常出现在媒体，一般大众对他不太熟悉。

他曾经任职于国会和担任政治说客的背景，使他成为少数能获得跨党派支持的官员，是行政部门中少数具有推动法案通过能力的行政长官。

他就职上任后第三天就重启北美自由贸易协定谈判、迫使韩国重新协商2012年才生效的韩美自贸协定;接着通过对全球钢铁和铝制品征收关税对其他贸易伙伴施压;2017年8月宣布对中国侵犯知识产权的问题展开301调查，并于今年先后对价值2500亿美元的自中国进口产品加征关税。

倡言全球化和自由贸易的官员、经济学家和来不及应变的跨国企业不断攻击特朗普政府的贸易政策，批评施加关税是保护主义，伤害的是全球经济和美国农民耕耘已久的海外市场。由于对外加征关税而成为报复对象的美国农业和化工企业，对自身行业首当其冲十分不满， 要求特朗普政府重新考虑施加关税的做法。但在他上任后接受的少数采访中，莱特希泽指出，美国面临的是一场关于未来的斗争，美国像德国和日本一样，都需要制造业来提供大量就业机会。如果美国现在不付出代价，未来将付出更大代价。

自20世纪80年代就与莱特希泽相识并熟悉其思路的贸易法律师史都华（Terence Stewart）指出，相对于采取漫长的贸易谈判、WTO仲裁等缓不济急的做法，加征关税是所有办法中少数的可行方案。他对《财经》 记者说，“可以理解那些面对关税的企业希望看到别的方法，但是中美就这些问题讨论多年，我认为特朗普政府会不断采取行动直到取得满意的结果。”

史都华认为莱特希泽并不是个保护主义者，“他相信互惠、应关注失序的贸易，同时确保美国具备和其他贸易伙伴竞争的能力。”

来自锈带的律师

莱特希泽来自俄亥俄州港口小镇阿什塔布拉（Ashtabula）的一个中产家庭。 阿什塔布拉地处“锈带”核心，一度钢铁工厂林立的繁荣景象在过去40年间每况愈下，最后沦为美国最贫困的地区之一。

尽管离家多年，但美国媒体引用他的友人的话指出，家乡因为自动化和全球化而慢慢消失的钢铁厂让他质疑全球化。但影响他更深的可能是他数十年的律师生涯中，长期代理的钢铁和制造业客户。

“他看着他的客户一个个破产，同时这些钢铁业下游的制造业客户也困境重重。”认识莱特希泽多年的法学院校友、Wiley Rein律师事务所贸易律师普莱斯（Alan Price）说。

莱特希泽在进入乔治华盛顿大学后离家，开始在华盛顿生活，本科毕业后继续进入法学院研读，并在法学院毕业后顺利进入位于华盛顿的科文顿· 柏灵律师事务所（Covington & Burling LLP）。

比他大18个月的哥哥吉姆·莱特希泽（Jim Lighthizer）在14岁就立志从政，并成为民主党员参与选举，弟弟罗伯特·莱特希泽踏进政治圈是个意外。

1978年，堪萨斯州共和党参议员杜尔（Bob Dole）办公室到他就职的律所物色幕僚长人选，莱特希泽戏称他是律所里唯一的保守派因而获得了新工作机会，杜尔自此成为莱特希泽的人生导师。1981年-1983年，因为杜尔出任国会金融委员会主席，莱特希泽成为主要草案的策划者。莱特希泽自称，在他遇上杜尔之前，他已经自我认定为共和党员。

1984年，他在杜尔的支持下出任里根政府的贸易副代表。在职期间，他代表美国与日本谈判。通过征收关税的威胁，迫使日本和其他国家承诺自我规范出口配额，降低它们对美国的钢铁出口。

尽管当时的贸易代表比尔·布罗克（Bill Broak） 对特朗普的贸易政策批评不断，但是他对莱特希泽却赞誉有加，称他是“具绝顶天分、聪明且坚决的人”。不过，他也指出，特朗普政府开辟了太多战场，“你无法同时在多个地方出现”。

莱特希泽对于自己的谈判记录和谈判状态相当自信。1981年他代表美国与苏联进行解除粮食禁运的谈判，在谈判末期苏联谈判人员赠送他一盒古巴雪茄示好。让苏联人始料未及的是，莱特希泽在没有窗户的谈判间，抽光了一整盒雪茄，以松懈对手的心理。在完成任务后，他甚至打开空空的雪茄盒开苏联人的玩笑，“你们号称和古巴关系紧密，但看这里，古巴整了你们。”

今年10月，在完成北美自贸协定更新谈判后，莱特希泽用这个故事澄清了他曾在谈判时冒汗不止的传闻。“我从不冒汗。”他说。

1985年莱特希泽离开政府，加入华盛顿律师事务所和游说机构Skadden， Arps， Slate， Meagher & Flom LLP。时年39岁的他，在短短时间内高效改写了传统政治说客的形象，上门客户多到他需要回绝部分利益互相冲

“我将完全投入，执行特朗普总统为美国劳工创造公平竞争环境的承诺，锻造能让美国人受益的贸易政策。”莱特希泽在被任命为美国贸易代表之后说。图/ 视觉中国

在他之前，华盛顿的说客形象基本定格于在酒吧喝着一杯又一杯马丁尼的发福中年人，而莱特希泽每天5点半起床开始跑步或举重，傍晚6点骑自行车继续健身。为了保持身体最佳状态，他一度坚持每天摄取热量为200卡路里的饮食，中午喝一碗法式清汤，晚餐吃一碗谷片，配合大量的跑步和高尔夫球运动。

他的哥哥形容他们两人都是好胜心强的A型人格，而且非常自律，但是“弟弟比他更疯狂”。

莱特希泽认为咖啡对健康有害，因而先后改喝低咖啡因的咖啡和茶，最后他改喝热开水。他原本的抽烟习惯也出于健康考虑一步步戒掉，他先后改抽雪茄和嚼烟草，直到最后完全戒烟。

莱特希泽自己不讳言，家里四个成员非常热衷政治讨论，一周有六天讨论政治，从税制、外交政策到历史。

除了热衷政治、喜欢开快车，莱特希泽还对大学篮球赛十分热情，在国会任职期间，尽管忙碌，仍购买母校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季票，周周到场观赛。

莱特希泽将自己成功的说客生涯归功于他的国会经验。他于1987年对《华盛顿邮报》指出，国会经验让他学会最重要的一课是：法案的推动流程与时机。那段经历“最大的优点是了解（国会）助理彼此的联结、哪一种说法会比较有说服力，如此你可以决定要采用什么策略……参加过那些会议，你就有谁在什么时点需要说什么话的概念……然后清楚对对方需要施多大的力，什么时候你需要准备书面报告、什么时候需要让选民给他打个电话”。

无论角色如何转换，莱特希泽忠心耿耿的始终只有参议员杜尔。1996年杜尔代表共和党参选总统时，莱特希泽担任经济政策整合者并主导募款。根据《巴尔蒂摩太阳报》的报道，1996年莱特希泽经常从他位于纽约大道11楼的办公室拿着望远镜观察克林顿总统在白宫南草坪练习高尔夫球，借此分析克林顿。当时传言一度指出，如果杜尔当选，莱特希泽将进入白宫担任幕僚长，莱特希泽立即否认其真实性，不过杜尔最终未能在1996年打败丑闻缠身的克林顿。

贸易律师史都华（Terence Stewart）对《财经》记者强调，这些政坛经验意味着，莱特希泽个人对美国贸易政策和法律有大量积累，拥有在行政和立法部门的经验，同时他也训练了一个有能力的团队来执行特朗普政府的贸易政策。

拉长战线

11月20日，就在全美国正准备烤火鸡庆祝感恩节时，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发表了一份53页的301调查更新报告。

更新的报告称，中国没有以“建设性”的方式回应最初的301报告，而且没有对美国的担忧做出实质性的行动，反而表示不会改变其政策;尽管中国放松了对部分外国企业股权的限制，但仍然借此对美国企业提出强制性要求或施压，要其转让技术给中国企业。

莱特希泽的立场丝毫没有软化。他在一份声明中说，“这一更新显示，中国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其不公平、不合理、扭曲市场的贸易行为”。

对此，中国商务部新闻发言人高峰回应称，更新的报告“对中方进行新的无端指责，捕风捉影，罔顾事实，中方完全不能接受”。

由于特朗普总统和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将于11月底在阿根廷进行会谈，报告的发布为即将举行的会谈蒙上阴影。

尽管特朗普多次公开对会谈结果表示乐观，但熟悉中美谈判的美方人士则始终持保留意见。

美国企业研究所中美贸易专家史剑道（Derek Scissors）指出，中美贸易协议终究绕不过莱特希泽。“在G20双方可能会做出正面宣布，两边都想要……但这将更像是一个停火协议，而非和平协议。”他对《财经》记者指出。

经济学人智库（EIU）分析师马志昂对《财经》记者指出，莱特希泽对政策方面的改革尤为重视，特别是中国能否推出美国希望看到的政策调整，直到出现实质性改变之前，他将维持强硬态度。

与莱特希泽就北美贸易协定更新进行多轮谈判的墨西哥经济部长瓜哈尔多（Ildefonso Guajardo）也指出，在美国政府内，任何不是莱特希泽负责架构的贸易协议终究见不到阳光。

各方对G20中美元首会谈结果持保留态度，来自他们对莱特希泽拉长战线的认知。

莱特希泽的哥哥在秋天也对《商业周刊》指出，“他并不把短期胜利看在眼里，他预期这会是一场持久战。”史剑道也以个人经验指出，他当面告知莱特希泽这将是一场至少长达三年的战争时，莱特希泽称他能全身心地投入。

一位美国商界人士对《财经》记者指出，在他和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交流的印象中，莱特希泽团队鹰派十足的态度让他有些讶异，其从战略角度出发的思考完全不同于以往，他们甚至认为当下不该与北京谈判，“莱特希泽认为他需要更多筹码”。

今年中美两度可能达成协议方案，包括商务部长罗斯和财政部长姆努钦主导的两次谈判，最终均因为莱特希泽的阻挠无疾而终。

不过，史剑道指出，姆努钦或者白宫经济顾问库德洛都曾试着主导完成谈判协议，但他们主导的协议最终可能无法被美国国内政坛所接受。

萊特希泽2008年在《纽约时报》刊文指出，美国的贸易政策应是为建立强大的美国服务，而非为开放而开放，甚至忽略其他贸易伙伴是否破坏游戏规则。他批评说，美国主流的自由贸易论点“只是象牙塔的理论，忽略了日常生活的现实”。他认为其他国家的产业政策恶化了美国与这些国家的贸易逆差状况、弱化了美国的制造业，美国需要“保护我们经济的未来、保护我们的技术”。

他在接受其他媒体访问时进一步表示，“如果我们输掉知识产权之争，我们的经济在中长期将面临严重问题。”

根据上述商界人士分析，为达目的，莱特希泽试图建立一个以规则为主导的阵营，最终借此施压。按照贸易代表办公室公布的计划，莱特希泽正推动与欧盟、英国和日本的自由贸易协议评估和磋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