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公园:美国“最好的创想”

2018-12-14 07:03罗菁
看世界 2018年24期
关键词:公园国家

罗菁

优胜美地,霞光下的刀削山崖

如果要列出地名的翻译史上“信达雅”之最,翡冷翠、枫丹白露、优胜美地,三个地名应该名列前茅。

前两者耳熟,分别是意大利文艺复兴之都佛罗伦萨和巴黎近郊筑有法国王室行宫的市镇。而优胜美地(Yosemite)这个地名可能稍显陌生。优胜美地其实是位于美国加州的一个国家公园,苹果电脑上一张著名的霞光下的刀削山崖的壁纸,即拍摄于此。

横亘一个大洲,东西濒临两大洋,包含四个时区,南北从北回归线延伸至北极圈—美国952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位列全世界第四大国。辽阔的幅员面积,跨亚热带、温带和寒带的气候特征,光怪陆离的地表特征,共同孕育了美国诸多奇特的自然景观,它们成了这个国家重要的象征,同时也是经济来源。

从南端佛罗里达的比斯坎眼花缭乱的珊瑚礁,到最北端阿拉斯加的无垠冰川;从加州死亡谷人迹罕至的沙漠,到年均访客量上千万的蓝岭公路……如今美国土地上散落着60个国家公园。

2016年,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诞生100周年的纪念日,全美的国家公园推出了长达3天的免门票游览活动。美国社交图片分享网站Instagram上收集了超过30.7万条以“nps100”(National Park Service 100 anniversary,国家公园管理局100周年)为标签的贴图。2017年,3.31亿游客造访了这60座国家公园,带来了30.6万个就业机会和182亿美元的旅游收入。

距离世界上第一个国家公园—黄石公园的建立,已经146年;距离美国建立管理国家公园的专门行政机构,也已经102年。国家公园依旧在美国的经济文化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这也达到了它建立之初的预期。作家和历史学家华莱士·斯特格纳曾将国家公园称为“美国有史以来最好的创想”。“完全美国,完全民主,它反映了我们最好而不是最坏的一面。”

“完全美国”“完全民主”两顶好大的高帽,把国家公园一下子从旅游资源,上升到民族精神和政治体制的高度。国家公园如何称得上“完全美国”“完全民主”?或者更具体一点,美国如何利用国家公园这一实体映射出美国精神?国家公园的建立和管理又体现了怎样的民主特征?带着这样的问题,让我们来一场“纸上谈兵”的美国国家公园之旅。

野性的呼唤

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的网站首页,有一句别致的广告词,邀请访客们来到国家公园“体验美国”(experience your America)。“美国”是怎样藏身在国家公园之中的?这可能要从美国的建国历史和世界上第一个国家公园的建立说起。

1492年,这片欧洲人眼中的“新大陆”,被哥伦布领导的环球航行船队发现。

1620年,“五月花”号满载着对旧宗教秩序不满的新教徒,从“旧世界”逃离而来,开始在一片蛮荒的土地上开垦新的文明。而这种新文明将建立在对欧洲古老的封建和王权精神的彻底抛弃,和对自由、创新的拥抱之上。从一个古老的、充满战火与硝烟的大陆,来到一块未知的、“未曾开化”的土地,美国的起源本来就是带着“拓荒者”精神的。

这种“拓荒”精神,在美国历史上的两次“西进”中体现得尤其明显。

在“五月花”号靠岸伊始,殖民行动还仅仅止步于东海岸的马萨诸塞。但到美国独立战争前夕,已经扩展为13个殖民州,殖民地人口也从约2000增長到250万。“感恩节”铭记了早期殖民者对于原住民印第安人的感谢,被保留在历史与今天的现实中。但13个殖民地的建立过程中,多的是殖民者与印第安人之间的武装冲突与战争。更不用说,美国建国后那场声名远扬的“西进运动”。

独立战争后的美国,从英国手中赢得了阿巴拉契亚山以西至密西西比河之间的土地。新生的联邦政府,制定了全面的西进计划。18世纪末开始,与英国、西班牙争夺美洲大陆西部殖民地的战争就从未停止。一旦攫取到了土地控制权,随之而来的就是驱逐原住民;大量印第安人在武力甚至屠杀的胁迫下,被排挤到带有种族隔离意味的“保留地”。

生活在黄石国家公园的棕熊

在清理出真空之后,联邦政府用《宅地法》、加州金矿和如火如荼的铁路建设,刺激了大量劳动力进入原本广阔而寂寥的西部地区。到南北战争结束时,美国已把它的国境线推进到太平洋沿岸,国土面积比宣布独立时的版图增加了7倍多。

黄石国家公园

拱门国家公园

这种“到荒野去”的精神,贯穿了美国从一块袖珍的叛逆者落脚点,成长为跨大洋大国的成长历程。而与自然、原住民、旧秩序捍卫者(英国和西班牙)的斗争所培养出的美国精神,其实是一种抛弃等级秩序的物竞天择的达尔文主义。在自然状态下,生命总是在挣扎求存的过程中才能收获意义和力量。成为弱肉强食秩序中的强者,是对于生命的最高奖赏。

比起欧洲“旧世界”,以及当时还不被美国人所知的广袤的亚洲文明而言,美国太年轻了。这里没有高耸入云的哥特式教堂,更没有雕梁画栋的华丽宫殿,宗教和王室的传统在这里如此陌生,要建立一种民族认同感与国家荣誉感,也许只能把目光投向独特而壮美的自然风光。而这种对自然风光的欣赏,与其建国先贤们征服荒野的现实主义精神一拍即合。以黄石为代表的国家公园被选中,作为美国的化身。

1871年,受到政府资助的地理学家海登考察黄石地区,带回了丰富的影像和图片资料。对这片地区的溢美之词和对未来可能遭到破坏的担忧,促使海登成为建立国家公园的积极推动者。一年后,国会通过了“黄石法案”,将此区域划为公众休闲场所,保护起来不受资源开发和地理探索的破坏。

但随着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美国精神早已不限于建国之初的“拓荒”,国家公园也不再局限于自然风光。今天的美国国家公园体系包括了国家战场、国家军事公园、国家历史公园、国家纪念碑等等美国历史大事件的发生地和纪念地。梅萨维德国家公园、华盛顿纪念碑、葛底斯堡战场纪念公园、林肯纪念堂、二战纪念碑等等非自然的人造遗迹,也被纳入国家公园体系,使得国家公园依旧称得上是“体验美国”的不二选择。

民主的细节

美国国会通过了黄石公园法案,将80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直接收归国有,听起来顺风顺水,充满理想主义。但事实上,这一提议仍然经过了前后约10年的争议,才真正尘埃落定。

早在黄石公园建立之前,1865年就有人倡议将这块区域保护起来。国会要求倡议者拿出切实的证据,证明这块土地不适合耕种、放牧或居住等任何形式的开发。而在建立之后,也不断有反对声要求把公园交给一个私人公司经营,以降低国家公园的“集中主义”。

纪念碑谷纳瓦霍部落公园

的确,在美国民主制和联邦制的背景下,想要从州的手中,拿走数量可观的土地,归于联邦政府直接管辖,而且这块土地将不能再用于经济目的,跟房地产开发、资源开发甚至地方旅游业发展绝缘,这需要联邦政府拿出极大的魄力,并且长期与州政府,还有追求经济利益的私人之间进行磋商、妥协。

提到美国国家公园,不能不提到美国第26任总统西奥多·罗斯福。被称为“环保总统”的老罗斯福,任内一共推动设立了5个国家公园、18个国家保护区、51个联邦鸟类保护区。

作为一个登山爱好者,老罗斯福在1903年访问加州时,从一个晚宴上溜走,和环保主义者约翰·穆尔一起徒步优胜美地,并在冰川点露营。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睡袋已经被积雪覆盖。老罗斯福在回忆中称:“这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一天。”他的私人体验,直接促使了本来仍由加州州政府管理的优胜美地峡谷,被收归到优胜美地国家公园的管辖范围。

即便是在西奥多·罗斯福这样强力总统的支持下,国家公园仍免不了被卷入联邦政府和州政府及人民之间的拉锯战的命运。

1908年,罗斯福签署法案成立俄勒冈马卢尔湖保护区,划出约100万英亩的土地作为当地自然鸟类的栖息地,保护当时繁荣的制帽业的无辜牺牲品—大白鹭。但就在这一国家公园建立十多年之后,一部分俄勒冈人开始算起了经济账。

他们从马卢尔湖的水源河流取水,导致湖面萎缩并有变成盐碱地的趋势。他们想干脆这样把湖泊完全放干,就可以将这片土地出售,并把收入作为当地建设学校的资费。他们打出了“孩子先于白鹭”的标语,反对州政府将这片土地的所有权拱手让给联邦政府。州政府因此跟联邦政府耗上,将这件事一路闹上了最高法院。1935年,“美国诉俄勒冈案”在最高法院宣判,所幸“美国”获胜,合法获得了这片湖泊与周边湿地的管理权。

联邦与地方因为国家公园对簿公堂,“最好的创想”常被指责为“何不食肉糜”的精英主义。大多数的反对者同样站在“为后代谋福利”的视角,希望把“闲置”的土地用作更加有经济意义的用途。毕竟嗷嗷待哺的婴儿,对老百姓来说,比触不可及的珍稀动物重要得多。但这也是联邦制和民主制的魅力,正因为没有中央集权政府的一刀切,这种联邦与地方、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自然主义与物质主义的张力将一直存在。

今天,418个国家公园体系之内,大大小小的目的地承载着环境保护、历史教育、自然研究的多样化功能。很难想象,这些动辄几千平方公里的国家公园,被作为21世纪一个以科技和流行文化为标签的头号现代化国家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百年之后,国家公园依然是讲述美国故事的最好载体,这里有与荒野的骄傲共处,这里有历史的回响勾连。这样想来,“最好创想”的评价确实所言非虚。

下次去美国,除了在欲望都市中纸醉金迷,不如驱车走野路,去那些“完全美國”“完全民主”的国家公园看一看。在那里,说不定你也会体验一把—你心中的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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