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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抗战,实际上包括以两次淞沪抗战为主体的武装抗战和以民众为主流的上海抗日救亡运动,这是上海抗战中两个既各具特色又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上海抗战的这两翼,既系统而全方位地凸显了上海抗战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重要的历史作用和地位,也深刻彰显了海派文化的内涵和特性。
海派文化是以中华传统文化特别是上海区域性文化为基础,扬弃并吸收近代西方工业文明影响而形成的一种文化流派。这一文化流派通过长期的历史积累与沉淀,形成了具有厚重历史文化底蕴的别具一格的海派精神、海派风范和海派品格。在抗日战争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上海抗战文化,则是上海抗战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在民族战争烽火熏陶下成长和发展起来的隶属海派文化体系的支脉,在中国抗战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曾作出重大贡献。
19世纪40年代上海开埠以来,这座江南水乡小镇在加入世界近代城市行列的同时,也饱含着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国社会所造成的国家耻辱、民族罹难和民生凋敞的历史记忆。饱受苦难的上海人民,对于西方列强残酷的民族统治和血腥压迫有着切肤之痛,他们以百折不挠的斗争精神,奋起反抗。上海近代化城市的发展过程,也是上海人民开展反帝爱国斗争的过程。
以爱国主义为主线的民族精神,具有强大的凝聚力和感召力,是中华民族屡遭外族入侵而依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根本原因,也是上海在欧风美雨包围之中仍然中气十足的根本原因。这种鲜明的城市文化特征,自鸦片战争以来,经过太平天国运动、上海小刀会起义、戊戌变法、辛亥革命、五四运动、以及中共诞生后的五卅运动、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等等一连串的反帝反封建斗争的实践洗礼,历久弥新,铸就了海派文化中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凸显了坚定的民族性和顽强的斗争性,也折射了上海抗战的本质和主流。
从九一八事变到一·二八淞沪抗战,从七七事变到八一三淞沪会战,从孤岛抗战到太平洋战争后租界沦陷,直至迎接抗战的最后胜利,上海的抗日救亡运动尽管一波三折,有高潮也有低谷,有公开冲突也有地下斗争,有烽火疆场的浴血奋战也有秘密战线的腥风血雨,但不论形势如何险恶,也不论付出多大代价与牺牲,却始终没有停止过。特别是全面抗战爆发后,在中国共产党倡导的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帜下,国共两党携手合作,共同抗日御侮。上海各个党派团体,各界人士,广大民众,各行各业,男女老少,除了极少数汉奸之外,无不同仇敌忾,共赴国难。上海滩上,从资本家到工人,从洋行高级职员到棚户贫民,从大学教授到青年学子,从文化名人到小商小贩,从影星到舞女,都在爱国主义精神召唤之下,汇聚到同一个战场,在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致抗日,出现了上海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全民性的抗日爱国斗争的历史场景。上海抗日救亡运动弘扬了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折射出爱国主义的不朽光彩。特别是在两次淞沪抗战中,中国军队不畏强暴、英勇抗敌的伟大壮举载入史册。一·二八淞沪抗战主要参战部队第十九路军及第五军,他们顺应民族的意愿和人民的期望,在国难当头、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高举爱国主义旗帜,以民族自卫战争针锋相对地反对日本的侵略战争,给日本侵略者以沉重打击,捍卫了国家和民族的尊严。在八一三淞沪会战中,抗日将士众志成城,涌现出许多悲壮的英烈人物和战斗事迹。如三十六师进攻汇山码头之战,“以血肉之躯”,“突贯攻击”*《大公报》,1937-09-04。;九十八师姚子青营宝山城保卫战,“孤军殉城”,“为国效忠,可歌可泣”*龚传文:《八一三淞沪抗战回忆》,载《20世纪上海文史资料文库》第1卷,341页,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9。;十一师、十四师、六十七师将士打出了四次反攻罗店的“血肉磨坊”之战*凌维城:《怀念抗日英雄谢晋元》,载《上海文史》第4辑,65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空军的八一四空战,阎海文跳伞身陷重围而临危不惧、杀身成仁;沈崇诲驾机撞击敌舰与敌同归于尽,忠骨未留;谢晋元率“八百壮士”决心“壮烈牺牲,以报国家”*《扫荡报》,1937-10-31。,进行了气壮山河的四行仓库保卫战。展现了中国军人为国家和民族的生死存亡,视死如归、顽强战斗的精神风貌。
与此相呼应,上海抗战文化界的奋力抗争,则更具有鲜明的政治倾向性和持久抗战的坚定性。必须指出,上海抗战文化在其发展的每一个关节点上,都及时得到中国共产党的明确指导。尽管阶段不同,斗争目标和工作方针有所区别,但抗敌御侮斗争主旨始终坚定不移。九一八事变和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后,中国共产党领导上海抗战文化斗争的中心任务,是宣传和鼓动群众的反帝国主义运动,号召全国人民一致奋起,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反对国民政府的不抵抗政策、反对日本占领东三省、反对日本侵略上海等。七七事变和八一三淞沪会战期间,中国共产党以上海抗战文化为主要阵地,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帜下,从各个不同的角度,以各种形式,全方位地展开文化艺术界的抗日救亡运动,其中心任务包括伸张中国人民团结御侮的正义立场、树立日必败我必胜的坚定信念、讴歌中国军队英勇抗敌的斗争精神、揭露日本侵华战争的险恶用心和法西斯暴行、动员民众参战、呼吁全国人民和国际社会的支持等。“孤岛”时期,留居上海的进步文化界爱国人士普遍受到迫害,进步的社会文化机构和文化团体被查封取缔,上海抗战文化运动在日伪残暴殖民统治下转入地下。中国共产党根据上海所处的新环境,及时转变策略方针,迅速改变大规模抗日运动的斗争模式,由集中转向分散,由公开转向半公开或隐蔽。提出要采取各种斗争艺术,“注入抗日反汉奸的内容”,利用租界尚未被日军占领的特殊环境,壮大发展抗日力量,重建进步文化阵地,开创了“盛极一时的孤岛文化”。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上海全面沦陷。根据上海出现的新形势,中国共产党再次调整斗争策略,强调“严格执行长期埋伏、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的工作方针”,对上海抗战文化给予明确指导,使其在内容和形式上,贯彻“灰色化”“大众化”和经营管理“事业化”的方针*刘晓:《上海总结》(1940年4月30日),中央档案馆藏。,在政治上和经济上争得立足和生存地位的同时,隐晦曲折地、不屈不挠地开展着抗日救国的斗争,既积蓄了力量,又发展了自己,并以新的战斗的姿态迎接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
上海是一个“海纳百川”的国际化大都市,它不仅吸纳了全世界的先进文化元素,也继承了中华文化的优秀传统,形成中西合璧的现代文化。这种城市风范为上海文化界联合战线的建立,提供了必不可少的客观条件。
首先,上海是全国抗战文化的发祥地,是抗日战争前期全国抗日救亡运动的中心,更是全国文化界联合抗战的引领者。从上海文化界救国会到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上海在全国率先组成了联系和团结文化领域一切主要力量的文化界抗日统一战线。八一三淞沪抗战期间,国共两党在上海的文化战线形成了联合作战的阵势,原先的左翼文化战线与其他各个抗日党派团体的文化力量,在“抗日御侮,共赴国难”的使命下并肩战斗。上海文化各界不仅以鲜明的民族抗战精神呼吁文化界的团结合作,而且以实际行动建立了文化统一战线的各种组织,发动和进行了大规模的持续的抗战文化和宣传活动,为全国树立了文化抗战的榜样。上海文化界坚持面向人民大众,与最广大的人民群众相结合的方向,并且在斗争实践中创造了许多成功的方法和形式。广大文化人在抗日洪流中毅然走出书斋,冲破“亭子间”和文艺的“象牙塔”,以民众喜闻乐见的文化作品提供于社会,使文化从少数文化人的手中解放出来,使之成为人民大众的抗战利器,从而使文化与抗战有机地融为一体。上海抗战文化在这方面也为全国抗战文化的发展提供了极有价值的经验。
其次,上海抗战文化运动是与国际上反法西斯力量和一切进步的文化运动息息相关、互为支援的。上海是中国近代以来中西文化交汇的中心,是联接全中国、全世界的桥梁和纽带,也是中国了解世界和世界了解中国的重要窗口与主要渠道。抗战期间,以申城中外报刊为阵地的主要舆论战线,对两次淞沪抗战和上海抗日救亡运动作了及时报道和广泛宣传,让全中国和全世界了解上海的抗战,并通过了解上海的抗战,进一步了解中国的抗战,从而引起全中国和全世界的极大关注。申城报刊以大量篇幅,分析了国际形势和世界各国政府的立场和态度,及时报道全国民众、海外侨胞和世界各国人民的声援和支持。强调中国抗战必须联合苏联,联合英美,“我们的国际外交是以中苏的密切结合为轴心,以英、美、法为维护的二重外交。”*张仲宝:《苏联的对外政策》,载《苏联革命与中国抗战》,113页,上海,三联书店,1937。进一步坚定了国人抗战的决心,增强了打败侵略者的胜利信心。
再次,上海抗战文化力量具有强劲的辐射力和延伸性,成为推动许多地方抗战文化事业的生力军。从八一三抗战到上海沦为“孤岛”前后,大批的上海文化人和文化团体,由盛极一时的上海抗日文化战场陆续转移到抗战大后方和抗日民主根据地,把抗战文化从大上海撒播到祖国的东西南北。他们当中,郭沫若、茅盾、阳翰笙、田汉、冯乃超、胡风等人,先后转移到了武汉、重庆等地。丁玲、周扬、艾思奇、冼星海、沙汀、贺绿汀、吕骥、袁牧之、吴印咸、光未然、陈波儿等人,进入了延安和华北抗日根据地。丘东平、任光、夏征农、钱杏邨等人,进入了新四军和华中抗日根据地。这是上海抗战文化的一次大规模转移,也是抗战文化新阵地的开拓。上海文化人以战斗的姿态与当地的抗战文化相结合,谱写了各地抗战文化联合抗战的光辉篇章。例如,在武汉成立的“全国剧协”“全国影协”“全国文协”等文化抗日救亡团体,基本上都是从上海转移而来的文化界领军人物,不少还是在他们的倡导和组织下成立和发展的。
上海抗战文化的形成,经历了抗日战争血与火的熏陶,一方面继承了上海城市文明的海派风格,另一方面又为上海城市文明海派风格的建构增添了新的成分,更重要的是,勃兴于斯、斗争于斯的上海抗战文化,以其不懈奋斗的创新品格,成为凸显和提升上海抗战历史地位的有力见证。
发生在上海的两次淞沪抗战,都是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乃至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战役。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法西斯又在上海挑起一·二八事变,发动对淞沪地区的武装侵略,驻守上海的国民党军第十九路军和前来增援的第五军与上海民众奋起抵抗,给予日本侵略者以沉重一击,成为中国局部抗战历史进程中承前启后的关键性一役。九一八和一·二八时期,上海爆发的武装抗日斗争和民众抗日救亡运动,在世界上率先举起了反法西斯战争的旗帜,揭开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序幕。1937年七七事变后仅一个月余,日本法西斯就把侵略魔爪伸向上海,遭到中国爱国军民的顽强抵抗,形成了以上海为中心的一场气壮山河、震惊中外的八一三淞沪抗战。七七卢沟桥事变和八一三淞沪会战,揭开了中国全民族全面抗战的序幕,也标志着世界反法西斯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在亚洲的东方战场正式形成。而波澜壮阔的抗日救亡运动,上海是其发祥地和前期的中心。有鉴于此,上海一些文化工作者提出“表现上海”的口号,倡议“要抓住上海的个性,发掘上海的灵魂,歌唱上海的斗争”,以便通过“正视上海的现实,理解上海的现实”,进而“理解抗战中的祖国”*蒋天枢:《表现上海》,载《戏剧与文学》第1卷第3期,1940年5月。。上海抗战文化人士以此为遵循,积极反映两次淞沪抗战和上海抗日救亡运动的斗争史迹,宣传上海抗战的革命精神,总结上海抗战的经验教训,涌现了一大批很有分量的上海抗战作品。例如《上海抗日血战史》《上海之战》《上海浩劫记》《上海二十四小时》《上海大战》《保卫大上海》《闸北孤军记》《八百英雄》《姚子青》《上海的屋檐下》《夜上海》《放下你的鞭子》等,还相继举办淞沪战区遗迹绘画展览会、淞沪战迹油画展览会,开设讲座,组织报告会、演唱会等,直接反映两次淞沪抗战,反映上海抗战时期的社会风貌,为上海抗战留下了一大批弥足珍贵的文献档案资料,也见证了上海抗战史迹的激昂悲壮。
上海抗战文化是沿着开拓创新的路径前行的,因而有力地印证了上海抗战的历史地位和时代意义。九一八事变后,上海先后成立了各种抗日救亡团体,其数量之多、范围之广、影响之大,都是前所未有的。至八一三淞沪抗战期间,全市已经组建了180多个抗日救亡团体,其中文化界抗日救亡团体就有70多个。这些抗日救亡团体大部分是由中国共产党人参与或组织领导的,许多属全国首创的,得到全国各地的效仿。1935年7月28日,上海的文化社团联合组建了文化界的抗日统一战线——上海文艺界救亡协会,并创建了机关刊物《救亡日报》。同年12月27日,上海文化界救国会宣告成立,更扩大了上海文化界的抗日阵地。一方面,发起成立这些文化社团的爱国文人,纷纷表示在国难当头之际,全体文化界人士都应该抛弃门户之见和新旧之别,联合起来,团结一致,不做“专门唱歌娱乐人的‘百灵鸟’”,而是要做抗战军民的“感觉器官,思想神经,或是智慧的瞳孔”*艾青:《了解作家,尊重作家》,载《解放日报》,1942-03-11。,为抗日救国而努力战斗。另一方面,他们又创造性地采取各式各样的斗争形式,包括出版抗日救亡的书刊,组织各种文艺宣传队,通过时评、话剧、电影、诗歌、小说、曲艺、篆刻等各种文艺形式,宣传抗日救亡。特别是《风云儿女》《义勇军进行曲》《大刀进行曲》等在上海的诞生,更是轰动全国,形成了前所未有的抗日救亡运动新局面。
应该指出,大批革命精英和爱国文化名人对上海抗战文化的创新活动居功至伟。他们既具备优良的文化素养,又胸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人文品格。面对民族危亡、国难当头的紧急关头,他们身经两次淞沪抗战的炮火洗礼,满腔热情地投身于抗日救亡运动的潮流之中,以战争为题材,从文化领域的各层面,与侵略者展开英勇斗争,形成一支“团结自己、战胜敌人”的文化新军,把上海抗战文化推向高峰。
上海是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地,是中国革命的第一块圣地。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与推动下,上海抗日救亡运动与淞沪抗战功绩交相辉映,书写了上海在民族解放斗争史上的光辉篇章。历史证明:上海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乃至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的特殊贡献和重要地位,将永垂青史。作为上海抗日救亡运动最重要的一股力量,上海抗战文化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