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春天的故事”

2018-12-14 12:47文图
今日重庆 2018年11期
关键词:时刻部队妈妈

◇ 文图 |周 勇

有一首歌,每当旋律响起,总有一种特别的东西在胸中涌动。

“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

“啊,中国,你迈开了气壮山河的新步伐,走进万象更新的春天。”

40年了,那一年我们家“春天的故事”,又上心头。

读大学,从小就是我的一个梦。但是,1966年,高考制度的废除,让万千学子梦碎一旦。当时,我刚读初中一年级,对世事还似懂非懂。10月,我作为学生代表到北京受到毛主席接见。回到重庆,则是风狂雨暴,四处阴霾,家不成家,一分为四……。到了1969年,不满16岁的我,只能跟着学校,下长江,进乌江,去到武陵山区大山深处一个叫“梅子垭”的地方,成了一个年龄都不合格的“知识青年”。

知青岁月:周勇(左四)1969年到彭水县双鹤公社马家六队插队落户,后面就是马家寨

1970年,部分高校开始招收工农兵和下乡知青做学生,这便是“工农兵大学生”之始。招生的方法是“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这对我的大学梦是一线微光。那时我在公社已有一点小名气:年纪最小,15岁;劳动表现好,16岁就能挑起清粪“飞埂子”,17岁就能背200斤牛粪下水田。农村人很朴实,让我过了“群众推荐”这一关。但在“领导批准”这一关卡了壳。因为当时我父亲还关在“棚”中,罪名是莫须有的“叛徒嫌疑”“现行反革命”。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便与大学擦肩而过。随后的几次招工都是因为过不了“领导批准”的关,而屡屡受挫,戛然而止。当时心头的郁闷难以言说,甚至都不想回家,只是埋头劳作,什么农活都干。没多久,凡是10分全(男)劳力应会的农活,什么犁田呀,犁土呀,背斗(打谷子用的木斗)呀,……我几乎都学会了。只有“耙田”不行,因为人小体轻,压不住牛拉的耙,便平不了冬水田。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读大学的念头了。

部队年代:1973年入伍,这里是部队驻地外的公路

当上了汽车兵

1971年“林彪事件”后,形势有了好转。1972年,我爸爸终于出“棚”回家,尽管还留有“尾巴”,没有安排工作。但补发了工资,一家人可以互通气息,终于又有了家的温暖。对我而言,最大的变化是当我再次获得“群众推荐”之后,终于过了“领导批准”这一关——1972年底我当了兵,走出了那片穷山恶水。

我是在大渡河上“泸定桥”所在的泸定县,从广播里听到党的十一届三中会会公报的。1978年12月,我在部队当汽车班长,带着战士们在二郎山上进行山地驾驶训练。那天晚上,我们住在县委招待所,全城的大喇叭都在播。公报正文第一句话便是:“全会决定,鉴于中央在二中全会以来的工作进展顺利,全国范围的大规模的揭批林彪、‘四人帮’的群众运动已经基本上胜利完成,全党工作的着重点应该从一九七九年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这可是惊雷呀!让我激动不已,终身难忘——直觉告诉我,“天,要变了!”那一年,高考恢复了。

1979年1月,已经解放并安排工作的父亲专程来到部队,把我叫到广汉公园(今房湖公园),作了一次极其严肃的谈话。他说,三中全会开了,文化大革命结束了,国家形势要变了,今后要靠科学和教育吃饭了。过去我影响了你,现在你不能影响你自己哟!你初中都没有毕业,以后不得行。赶快退伍回去,准备考大学。

我们那是个从事核武器研制的部队,遍地都是北大、清华的高材生。我等初中学生打下手都不行,根本入不了流。新兵连结束后,我先分到施工连洗石灰,房子修好后分到师汽车连。由于老老实实干活,踏踏实实学车,几年中,我开汽车,当标兵,成教练。由于上上下下都肯定,1977年入了党,1978年转了正,已经进入提干部的程序了。我离当兵的人的圆梦时刻只差一步之遥!

高考时刻:1979年7月,与父母姐姐合影

父亲的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对部队虽有不舍,但还是坚决申请退伍,于3月上旬回到重庆,重新开始。

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报名参加了母校29中的高考补习班。

那时大家并不看好我,因为我只读过不到六年书(小学5年、中学不到1年),考大学?谈何容易!但大家都不说,怕打击我的积极性。但在补习班就不同了,相当多的同学是从1978年初就开始补习备考的,有的甚至已经有参加77、78级考试的经验。而我,一无所知,又绝无退路。我也顾不得那些不屑、轻蔑的目光和嘲笑的话语,只顾埋头读书。

那一年,我妈妈刚50岁出头,正是盛年。她知道我的处境,可她什么都没说。一声不响,只几天时间就办完了退休手续,回到家里,操持家务,成为全家的“大后方”。那个时代,就业十分不易,子女就业只有“顶替”一路。所谓“顶替”,即父母提前退休,腾出岗位让子女就业。而我们家当时并无需要就业的子女,因此妈妈的提前退休让许多人不能理解。可正是这一招,让我天天能吃上妈妈的味道,天天能按时到校补课,天天能挑灯夜战攻书,天天都能美美地睡上一觉……。

就这样,三个月后,我走进了考场。记得第二天下午考地理,考试结束时天降大雨,全体考生只能挤在黑黢黢的教室走廊里。7月的重庆,闷热之极,加之走廊空间狭小,大家汗流浃背,但已顾不得那么多,讨论起刚才考试的答案来。我一言不发,只管静听。一会儿,便如释重负,顿感清凉。原来我的答案比大多数人的答案要对得多。分数下来一看,比预想的还好,地理考了全省第一、语文全省第四,历史、政治都还可。尽管数学、英语很差,但总成绩上了重点线,一举考上四川大学,全家人喜出望外。那一年,四川文科的录取率是2.5%,全国最低。后来我一查,那也是40年来中国高考最低的录取率!

梦想成真:1979年终于考上了四川大学历史系

这样,1979年9月,我便来了望江楼旁的川大校园。此时,离我中止初中学业(1966年春)13年。一个小学只读过5年,初中不到1年的青年,就在这特殊的时刻,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走进了四川的最高学府。

正是跨出了这最为紧要的一步,我的命运和祖国的山河一起改变。

人的生命中总有几个最紧要的时刻和最重要的人。无疑,

——1978年12月,泸定城内那夜的“三中全会公报”;

——1979年1月,爸爸和我在广汉的那次“房湖谈话”;

——1979年3月,妈妈为保我高考的“五十退休”,无疑是我生命中最紧要时刻和最重要的人。

不久前,妈妈90岁了,我们全家给她作寿。我说,当年如果没有妈妈那默默无闻的惊人之举,没有妈妈那始终温情和鼓励的目光,没有那些热饭热菜,没有那些香甜的睡梦,不到百日,我哪能补上缺了13年的课,又哪能毫无压力,信心满满地走上考场,去挑战那2.5%?又哪有我40年来的一路成就呢?!这让我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妈妈的爱”,什么叫“恩重如山”!

如今,爸爸与我在广汉“房湖谈话”的照片仍挂在客厅墙上。我要告诉他,我们会永远记得,我们的家和国的那个历史时刻;永远懂得,我们的家与我们的国的命运,是如此的紧紧相连。

“春天的故事,

春天的故事,

难忘的春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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