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陈卫卫
当花花绿绿的纸张一页页地翻过,母亲温柔而满足的神态以及她身上淡淡的香,都密密地渗进了我的童年回忆,那真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已经是个资深影迷了。她对电影的喜爱,已经达到了可惊可叹的地步。
少女时期的母亲,是学校里的校花。听父亲说,母亲曾经动过当电影明星的念头。但这个很飘渺的梦想,在萌芽时期就被外公无情地“扼杀”了。
母亲迷恋电影的种种事件,可以说是数不胜数。我印象最深的一件,是她曾经在一个晚上步行十里,从我们所住的村子到镇上去看一部片名为《创业》的电影。但这还不足为奇,最令人惊叹的,是母亲左手领着五岁的我,右手抱着三岁的弟弟,冒着倾盆大雨去看露天电影《火红的年代》。母亲挤在人群中,对着银幕痴痴入迷,连油布伞歪了都没有察觉。我只觉得雨水在不断灌进我的脖子里,而银幕上大炼钢铁的红光照亮了雨夜,竟把弟弟给吓哭了。
那个时候,看电影的机会并不多,但好在有电影画报。对母亲来说,这是她单调生活中最好的精神寄托。当时的电影画报只有一种,就是后来在1980年代创下单期发行量900多万份世界纪录的《大众电影》。每月的15日,便是邮递员为我家送杂志的日子。一到这天,母亲从早晨就开始心神不宁,等拿到《大众电影》后,再大的事情都得往后排队。对每期的《大众电影》,母亲总是要反反复复地看上好几遍,方才心满意足。
在我上小学以前,母亲收藏的《大众电影》已经有一尺多厚了,和收音机一起放在五斗橱上。许多个星期天的午后,我和弟弟总是习惯地搬出两张小板凳,并排坐在阳光灿烂的院子里,让母亲指给我们看《大众电影》里面她喜欢的电影和明星。当花花绿绿的纸张一页页地翻过,母亲温柔而满足的神态以及她身上淡淡的香,都密密地渗进了我的童年回忆,那真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读小学三年级时,我的语文和数学成绩开始变得很差,愚笨的我似乎老是迷迷糊糊地不开窍。于是,父母杜绝了一切不利于我学习的因素,包括母亲的电影画报。因为他们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我对电影的喜爱程度已经直逼母亲,他们认为这是让我学习分心的主要原因。万般无奈,母亲收起了她的宝贝,并且从此忍痛不再订阅《大众电影》。
渐渐地,市面上电影画报的品种日益丰富,除了《大众电影》,又有了《电影画报》《上影画报》《银幕与观众》《电影世界》,等等。读初中时,当我从枯燥的课本中抬起头,惊喜地发现邮局新开设了一个小小的书报厅,并且看到有《大众电影》和《上影画报》杂志,顿时给我带来一种久违的温馨与喜悦,于是我开始偷偷地、不定期地买回画报往家里带。
有一天晚上,我刚看完一本新买的画报,随手就塞进了枕头底下,可第二天傍晚放学回来,惊讶地看见母亲正端坐在我的床头,捧着那本电影画报出神。我担心母亲会责备我,但她只是合上画报后,轻轻地摩挲着封面,有些怅然地说:“多少年没看了,和从前看到的大不一样了。”我一阵心酸,很冲动地想把我收藏的那些画报全拿出来给母亲,可是又怕母亲会从此对我管得更紧,连这唯一的喜好也剥夺掉。所以,我只是愣愣地干站着。直到我考上外地的一所大学,临走前把几年来收藏的电影画报全拿了出来,请母亲代为保管。母亲爱不释手,又笑又嗔怪地说:“都是你害的。现在,我可以重新订阅《大众电影》,也不怕你和我抢了。”
整个大学期间,我不仅时常买新的电影画报,还常常到旧书摊淘过期的,每遇到一本,总像稀世珍宝一样的买下来。毕业时,我把所有的行李都让车站托运,却固执地要随身带着上百本的电影画报。这些画报在别人眼里,可能不屑一顾,可它们却是我的宝贝,是母亲的宝贝。
我理解母亲,她现今对于电影的迷恋,不就是对于青春的依恋吗?尽管年轻时的梦想和我们的青春,都在一一老去,但是这些给影迷们带来纯美艺术享受的画报,曾经陪伴我们走过人生的风风雨雨,永远是母亲和我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