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后,我在工地待了两个月

2018-12-12 02:56婉兮
文苑·经典美文 2018年12期
关键词:男孩

婉兮

01

在火车上遇见一个男孩,约摸十七八岁,皮肤黝黑,眼神清亮。也许是见我在看书,他主动开口和我攀谈:“姐姐,你去哪里?”

我这才知道,他是外出求学的大学新生,平生第一次出远门,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从西南奔赴祖国心脏。

“第一次出远门,父母放心你一个人吗?”我替他担心。

他爽朗一笑:“没事的,其实我也希望父母能来北京看看。可他们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路费,不如省下来给我做生活费。”

他没再往下说,但我已经把寒门学子的故事拼凑出了一个大概:贫穷是底色,努力奔跑是唯一的选择。

后来,他向我借书去看,我注意到了他的手。那是一双粗黑而壮实的手,洗得干干净净,但那些细小的裂纹,却明显与他的身份年龄不符。我在农村长大,见多了这样的手。它们属于操劳的农人,每一条细纹沟壑,都是黄土打下的烙印。男孩见我看他的手,便笑着解释:“暑假没事儿干,我帮爸爸挖藕。”

他的笑容里,透着三分羞赧七分自豪。

“好样的!”我也报以微笑,心里却忽然有点酸楚,因为我猛地想到了10年前的自己。

那个最漫长的暑假,我在一家服装专卖店打工,每天早出晚归,卖力而殷勤地推销衣服。没有底薪,只给提成。我辛辛苦苦干了两个月,最后才拿到800多块钱。当时还没有朋友圈,但我从同学的QQ空间里看到了五彩缤纷的旅游照。他们去了大理、西藏、苏杭,还有人出了国……

在我辛辛苦苦赚血汗钱时,别人在看世界。而我打工得来的800块钱,可能还不够买一张出游的机票。

这大概也是世间最心酸的事情之一了。

02

七月底,有个“搬砖男孩”刷爆网络,因为他身上的另一个标签是“北大新生”。

这个男孩名叫崔庆涛,以669的高分考入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可录取通知书送达时,崔庆涛正跟着父母在建筑工地上干活,铲沙、搬砖、推车,脏活累活都不在话下。

浑身都是灰尘的崔庆涛,在一个盛水的白色塑料大缸前弯腰洗手,又在红色T恤上左擦右擦,这才微笑着拿出身份证给快递员核实。他的父亲不识字,便让妻子把录取通知书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念给自己听,脸上也荡起笑容。

这是一户典型的贫寒人家,父母靠着卖苦力含辛茹苦地养育孩子,盼着他们读书改变命运,让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

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这样的家庭比比皆是。

“感谢贫穷”的高分女孩王心仪,利用暑假在一家教育培训学校打工;浙江男孩李恩慧被浙江警官职业学院录取,为凑学费,他骑着电动车在烈日炎炎下卖西瓜;甘肃有户姓武的人家,一儿一女双双考上大学,高考成绩出来后姐姐便出门摘枸杞赚钱,弟弟也找了一份送水的工作……

而另一个新闻却在说,月薪三万也撑不起孩子的一个暑假。那些父母用大笔的金钱,送孩子出国游学、上辅导班、学钢琴学游泳。打工?赚钱?攒学费?这不是他们的暑假必修课。

公平是白纸黑字写下的理想境界,现实却无法让所有人都抓到一模一样的好牌。更何况,牌局可以任性地说停就停,人生却不能。牌再坏,你也得咬着牙努力往下走。

03

其实我身边的大部分人,都不是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他们大多出生于普通人家,父母的给予有限,一切都必须靠自己的双手来打拼。

我的同学小林,在高三的月考考场上收到父亲的死讯。她父亲在打工的矿洞底下出了事,抛下即将高考的女儿和病弱的妻子。这对本就贫困的家庭来说,无异于釜底抽薪一般的毁灭。那段时间,小林郁郁寡欢,很少再参与我们的嬉笑打闹,只把课本翻来覆去地看,眼里有悲痛,也有刚毅。

上大学后我们的联系减少,偶尔说上几句话,她总是匆忙告别:“对不起,我的兼职时间到了。”听说她忙得像个陀螺,上课、家教、兼职连轴转,靠自己的瘦弱之躯赚来生活费,而且年年都拿奖学金,最后考到了另一所名校读研。

很多人夸她励志,可我却觉得心疼。谁知道她熬了多少夜、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在没有人的地方流过多少泪。可当未来无法用钱来铺,就只能拿汗水来换——这是大部分人的宿命与责任。

好在当我们再次把酒言欢时,她已经在一家大公司站稳脚跟,脸上化着淡妆,一双高跟鞋踩得铿锵有力。她一笑,我便知道她过得很好。多不容易,从丧父的乡间少女到大都市里的白领丽人,跋山涉水十几年,凭一己之力硬生生地改写了命运。

我喜欢这样的故事,因为酸楚中透着一点甜,希望就包裹在不认输与不认命的奋斗中。

让人随意一读,就能寻得力量。

04

“寒門难再出贵子”,这句话已经成为一个扎心的共识。

前文所提到的崔庆涛,曾被我的一个朋友这样评价:考上北大又如何?四年后毕业,不还是买不起房子车子吗?说不定连媳妇儿都娶不上!

这位朋友的父母都是产业工人,薪水微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他在自卑中长大,渐渐对努力的意义产生了怀疑,到了高中便开始得过且过,“反正我再怎么努力,都比不上李嘉诚的儿子”!于是就懈怠下来,活到30多岁,依旧靠着父母的退休金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可同样条件成长起来的朋友阿爽,却勤学苦读,最后考上了本地的师范大学。4年后毕业,阿爽成功执教于一家学校,从此兢兢业业地教书育人,虽未逆袭为马云俞敏洪之类的奇迹,但好歹也衣食不愁,从父母辈的贫困交加中走了出来。

我当然不会安慰你,把寒门学子的命运渲染得轻松容易。要知道,逆袭的第一步,其实就是正视命运,继而挑战命运、改变命运。

上天不公吗?对!但那是奋斗的理由,而不是逃避的借口。用了十八年才和别人坐在一起喝咖啡的人生,听起来似乎有一丝心酸,因为你跋山涉水耗尽心力,却只走到别人的起点。

但最起码,你的子女,一出生就站在了这个起点上。

那些身处困境却始终在奔跑的人,本身就已经是力量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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